第一篇 秦淮篇 第十一章 谷音

第一篇 秦淮篇 第十一章 谷音

鶴鳴谷。

即便頭頂上艷陽高照,鶴鳴谷也冷如長夜。遍地起伏的鶴鳴,滿山瀰漫的緲緲雲霧,置身其中,怡然忘俗。

消瘦的青年坐在山谷頂峰,十柄軟劍在他周身有旋律地繚繞着。每有一柄軟劍經過他的面前,他都會抬起手在上邊輕輕叩點一下,使得軟劍顫動,激起無比悅耳的劍鳴。

伴隨着劍鳴,青年口中輕蹦出了幾句吳儂軟語:「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曾照彩雲歸。」

淮曲伴隨劍鳴迸出,驚醒谷林沉睡的鶴群。

「莫問金陵……誰家公子爭艷早?入舟秦淮,呼晴鯉水距月遙。」

一曲緊接其後,引林中百鶴競相飛來。腳掌一在青年身邊著了地,便揚啼唳叫,為青年的劍鳴唱曲助興。

「依依楊柳池邊灧,溶溶月色嶺下風。載酒同歌,金羈白馬,美人在側,終似少年游。」

一時間,鶴啼、劍鳴、淮曲爭相和鳴,竟將終年雲霧籠罩的鶴鳴谷驚攪得霧消雲散,久照不進的陽光傾灑而下,霎時間照亮了整個鶴鳴谷。

那群白鶴見谷間落滿了陽光,不由悅啼。

慕容皓月眯起了眼,望向久違的太陽,手輕輕朝軟劍一攬,背後緊閉的劍匣緩緩打開。

「歸。」

十柄騰空飛舞的軟劍紛紛應聲入匣,匣內驚起了一陣微漪,卻難以寂靜。

剛剛親歷一段空谷淮音合鳴,如何能靜?

「唳唳。」一聲鶴啼傳來,慕容皓月收復了激昂澎湃的心,扭頭一望。

一隻紅頸丹頂、眼角如嵌朱淚的白鶴也正朝他這邊望着。看的位置,正是他的懷兜。慕容皓月立即會意,從懷中取出了一株血色的蓮花,花色如鶴頂瀝血。

鶴血蓮花。生死人,肉白骨,可治百病。

陽光照射在蓮花之上,泛出一陣血光,片刻后便恢復了正常。經陽光照射后,蓮花變得更加妖艷虛幻了幾分,更有幾點晶瑩閃爍其中。

「血蓮已完全綻放。多謝鶴兄,貧道……也要先行離開這裏了。」慕容皓月看了眼雪蓮,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

朱淚白鶴似懂人言,疑惑不解地看着慕容皓月,「唳唳」哀叫了兩聲。

慕容皓月無奈一笑:「鶴兄,你不必挽留,也無須挽留。貧道已在這住了五年,用五年大好時光,等待這鶴血蓮花盛開。五年來,不諳外世事,錯過了秦淮河的五次盛景,我也是時候該回去了。」

聽到此,百鶴靜默無聲,有些竟傷感落淚。

霞光萬頃,山谷之上,是無邊無際的蒼穹。

「谷雲散去,迷霧再也不會阻擋你們飛出山谷的路。」慕容皓月望向了蒼穹,緩緩道:「這片山谷已經束縛不了你們,你們也要出去見一見那從未見過的世界了。

「雖然,這片山谷確實很適合你們。」

剎那間,青年略微滄桑的臉上展現出了昔日少年的灑脫。就如同多年前站在武當山門前的那株枝繁葉茂的大槐樹下,鳥語花香,檀香醉人,一個背負劍匣的少年為了尋找劍心,與已故的師父告別,毅然踏出山門。

目光中,是對江湖的嚮往。

但此刻的目光中,卻只有那秦淮河上,抱着琵琶從雪月樓間走出的輕紗少女。

她,就是自己的劍心。

一時間,谷內鶴聲如潮,響徹雲霄。

朱淚白鶴依偎在慕容皓月的臂膀上,有着感激,但更多的是依依不捨。

「我們終會再見的。」慕容皓月如是說道,若隱若現的淚光中,有着將要赴約的決然。

……

一時辰后。

一支裝備齊全的獵人大隊在鶴鳴穀穀底的酒肆內喝酒。

獵弓、誘餌、銳矢、鳥籠、困網,顯而易見,他們是為山谷中的鶴而來的。他們四處打聽了許久,才知揚州方圓十里,也就只有此處有鶴的存在。可信心滿滿的他們來到這酒肆中時,卻被店小二的幾番說辭嚇得猶豫不前。

「我勸你們不要去的好……這谷頂上啊,坐着一個怪人:背着個大匣子,穿着破長袍,誰要是靠近他十步內,都會將手一揮!喏,就像這揮一下,一把皎月小劍就會隨着他的手勢從那匣里『颼』地一下飛出來,瞬息間取其首級!而你要是入谷捕鶴,只要被他聽到了鶴的哀嚎,下一刻,就有一柄劍落在你的頭顱上!」

店小二正滔滔不絕地講著,其口速跟繁華都市內的說書人相比有過之無不及。那群持着獵具的大漢也是聚精會神地聽着,渾然不顧小二的口水落入了眼前的花生米里。

「無聊至極!」一位大漢吃了一粒花生米,不屑地嘟囔了一聲,抬眼望向了窗外。

酒肆窗外是鶴鳴谷的山路,可以從這兒直接抵達谷頂。

山路很彎曲,但很是連綿,隱約給人一種無窮無盡的感覺。但大漢隱約看到有一人在這無窮無盡中緩緩走下山來。

此人一身道袍,背着一個大匣子,在無比顛簸的山路間,他卻仍能健步如飛地行走着。大漢覺得這個人很眼熟,但是卻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裏聽到過這身打扮了。

「喂,你們看這人是不是很眼熟啊?」大漢指向了窗外的那人,其餘人紛紛望了過去。

這一望不要緊,本就人心惶惶的酒肆頓時上躥下跳,雞犬不寧。

慕容皓月走下了山谷后,回望了山谷一眼,不由感慨萬千。

五年前,他為一人上山。歷時五年,為同一人下山。五載年華皆付寂寥,為一人而待花開,少年已成青年,不知這世道,又是否如同昨日?

風徐徐而起,襤褸的道袍隨風而動,幾點墨滴流轉,暈染成畫,一隻巨大的墨鶴在他緩緩腳下凝聚成形。

轉眼間,青年已駕墨鶴離去了。

那群獵人窺見青年駕鶴而去,頓時就欣喜欲狂,隨手扔下了幾兩銀子,未和小二告過別,便抄起了獵具上了山谷。

可一路上,他們並沒有看到一點鶴的影子,只看到了寥寥的鶴翎,以及大片的白骨皚皚。

再往上走,便到了谷頂。谷頂上是一個草草結成的廬,像是有仙人曾隱居於此。廬前,是一株碧綠的長藤,藤頂血芒乍現,露光盈盈,似是在孕育著下一次花開。

可下一次花開,怎麼說也要等十五年後了。

霧還未散盡,霞光萬丈,鋪滿了整個山谷,山谷上下充滿了暖意,隱隱間,能聽見從天際間傳來鶴的鳴叫。

「這個山谷……怎麼和他們描述得不一樣?」

為首的大漢並沒有顯得很失落的樣子,而是疑惑地撓了撓頭,打量著這靜謐無比的山谷。

此後,此谷雖名鶴鳴谷,卻,再無鶴鳴。

「暮淮三劍」的雅名在江湖上如雷貫耳,所以言家小公子將要迎娶雪月樓首艷的消息一放出,便不脛而走,傳遍了天下。紅色的請帖如同臘月飛雪,落滿了江湖。

得到此消息觸動最大的門派,莫過於武當。

一名站立在金頂的頂峰的鶴袍青年看着手中的喜紅請帖,一時思緒飄遠。

「若是師兄尚存活於世,看到了這張請帖,會作何感想呢?」青年極目遠望,目光掠過了下邊的七十二青峰與二十四澗水,彷彿憶起了與師兄在其間遊玩修行的少年歲月。

此時,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者御劍飛來。

青年收回思緒,朝老者恭敬道:「師父。」

郁涯子並未理會青年的行禮,忍不住破口罵道:「皓琛,你都已是武當山的掌門人了,不好好在大殿裏獃著,站在這金頂上吹着涼風,在裝什麼高處不勝寒呢?武當上下都找你找瘋了。」

蕭皓琛輕擺拂塵,笑道:「那師父不都已為了師弟駕鶴追仙去,人間已化成了一捧黃土,怎還活生生地站在貧道面前與貧道說話呢?」

郁涯子微微一皺眉:「莫家那小子,當年以一劍封死了江湖中人謫仙的道路,你真以為是在開玩笑?我已在人間『死』了十六年,卻還是沒摸到一點仙人的門檻……」

蕭皓琛笑了笑,「得了得了,師兄弟之情,就是這麼難以啟齒啊。」

郁涯子一聽便怒道:「休要取笑老道我,快點滾下去吧,整個武當山內除了你我之外,就沒有第三個人有能力來到這金頂之上,你難道想跟他們玩人間蒸發不成?」

蕭皓琛沒有反駁:「是的。這一次,我要下武當山一趟了。」

「又想去找阿月了?」郁涯子怔了片刻,問道。

蕭皓琛沒有半分猶豫地點了點頭,給郁涯子遞過去了喜紅色的請帖:「師兄他若是還在的話,必然會赴婚的。這一次去金陵,說不定就能遇上。而我近日觀星,推算到師兄此番再入金陵,恐會有場大劫。」

「你可算出是什麼劫了么?」郁涯子問道。

蕭皓琛搖了搖頭,喃喃道:「現在只知道要遇一場大劫,至於是何劫,這恐怕要入了金陵城后才能算得出來了。」

「唉……」郁涯子深深一嘆,「這金陵城落得如今之景,與我武當脫不開干係。」

蕭皓琛淡淡瞥了郁涯子一眼,道:「那時的我無力阻止災難發生,令言家險遭滅門,金陵境內無數百姓顛沛流離。現在,我已為武當掌門,理應該為過去的事去贖罪。

「此去,不僅為了尋師兄,助他渡劫,更是為了過去。」

郁涯子點了點頭,淡然道:「生而不有,為而不持,功成而弗居,夫為弗居,是以不去。當年,貧道果然沒有看錯你。」

蕭皓琛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苦笑道:「唉,我雖名為掌教,但在派內話語權卻遠不如那些長老。言公子此番天下共喜,希望那些長老可不要擅自下山,再捅什麼簍子……」

二人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望向了天空。

雲捲雲舒中,隱隱傳來了幾聲鶴鳴。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折劍長歌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修真仙俠 折劍長歌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篇 秦淮篇 第十一章 谷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