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秦淮篇 楔子 羈行

第一篇 秦淮篇 楔子 羈行

若非洛飛羽親耳從那人面前聽到這句話,他是不論如何也不會去相信、並去執行的。

最近兩年來,西域的風沙沒有來由地變得很大,大到洛飛羽這群少年少女們都不敢貿然出門去玩,除了被逼着到室外練功以外,都是在屋中苟且度日。甚至以牧牛羊為生的牧戶也不肯出門放牧,他將自己所有的牛羊腌成了肉乾,在家盼望着天氣轉好的時候。

在這極其惡劣的天氣下,也就只有那人,每日都會穿着一身破舊的風衣,在漫天的黃沙中一坐就是三四個時辰。但他回來后,身上卻一粒沙子都沒有沾上。

這兩年中,也並不是沒有人向那個人提出出遠門的念頭。畢竟沒有人想呆在這整日黃沙漫天的鬼地方。但都是被他一口回絕,回絕的很是果斷,不留餘地,顯得極沒有人情味。

據說,你若是還非要無理取鬧的話,他就出劍將你給打回來。

有一次,師姐突然想要出去了,想去那草長鶯飛的江南。她說只有那兒才是她這種小仙女待的地方。

洛飛羽陪着她去問了,因為他也很想離開這,他想去看看那人究竟是什麼反應。

也正因他這一次心血來潮地去了,就有幸看到了那人出劍。

雖然在角落裏偷看,但因為練就了增強目力的武學,洛飛羽將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雖說是「出劍」,但他壓根兒就沒有持劍,就是手擺出了揮劍的樣子——只是瞬息之間,就將師姐的頭髮給斬落下一小截,也就僅是這一小截頭髮,令師姐跟自己匯合時仍心神未定,並堅決地打消想要出遠門的念頭。洛飛羽還想要追問,師姐就跑開了,並回到她的床鋪上悶頭睡了三天兩夜,別人叫她吃飯,她也不搭理。

「噢,真可怕。」洛飛羽心中暗驚,進而也打消了出遠門這個念頭,就這樣不知不覺迷迷糊糊又過了三個月。

這一天,那個人突然召洛飛羽,說要單獨見他。洛飛羽以為自己犯下了什麼大錯,躊躇半天,才提心弔膽地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那人容貌看着很年輕,頭髮卻已是全白,長得跟書上描繪的那種鶴髮童顏的仙人一個樣,就是衣服是在是太簡陋了些,還有,缺了一隻整天跟在屁股後面的仙鶴。

那人正在喝茶,看到洛飛羽進來后,他放下了茶杯:「你收拾收拾,出一趟遠門吧。」

洛飛羽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江湖險惡,不要亂揮你那小破木劍啦,就讓為師賜你兩柄劍,一併出行吧。」那人又道。

經再三確認,洛飛羽知道自己沒有聽錯后,猶豫半天,才道:「徒兒斗膽,冒昧的問一下師父,這一次出遠門,是去幹什麼?」

那人沒有回答,又拿起了茶杯喝茶了。

不知是不是幻覺,洛飛羽在他那宛如童顏的臉上讀出了幾分滄桑。

良久后,那人方緩緩道:「折劍。」

不知為何,洛飛羽從這兩個字中聽出了不屬於師父這個年紀的玩世不恭,更聽出了想要只手將這江湖翻天覆地的狂傲。

「折劍?」洛飛羽重複了一遍他的話。

「嗯。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那人說道。

洛飛羽沉靜下來,點了點頭。

「世人曾稱我的一位老友為劍師,旨為『劍道祖師』。他在劍道式微的年代裏執意用劍,帶動了江湖上用劍的狂潮,更多江湖人紛紛持劍。」那人說到這,就又開始喝茶了。

聽言,洛飛羽滿眼狂熱之色,但見師父久久未接后話,心中不由得焦躁,催促道:「那,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那人頓了頓,道:「那群武夫便以他為師,隨他修劍,許多人都依靠着劍道在江湖上有了屬於自己的盛名。劍就逐漸成為了他們追逐功名權利的工具,卻忘了應該真正執劍的心。這江湖上的劍道啊,已今非昔比嘍。」

洛飛羽實際上是想了解師父口中的那位「劍道祖師」的後續的,但師父說的是那群隨着那位劍師而開始練劍的江湖人,不由皺了皺眉。卻被那人看出了端倪:「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口中的那位老友後來怎麼樣了?」

「對呀對呀,」洛飛羽興緻被提起,「他有沒有在江湖上留下過什麼傳說?」

可那人的一句話卻如雷劈般落在了洛飛羽的心坎上:「他死了。」

洛飛羽怔了怔,道:「他死了?」

「是的,對於江湖上的人來說,他死了,他是自私的,臨死前前還帶走了天下五分劍氣,並以一柄凡劍,封死了這世上求仙的路。」

「……」不知為何,洛飛羽竟有些難過。

而那人提到這件事,臉上並未有一絲難過的樣子,甚至還露出了笑容,「不過,他對於我來說,卻只是死在了我的心裏。」

「死在心裏?」洛飛羽又不解。

但那人不論如何也不再往下說了。這種滋味就跟離這百丈遠的小村子裏的那個臭說書人講到精彩部分時,忽然來了一句「欲知後事如何,請明日再來,別忘帶幾枚銅板來打賞」那樣沒勁。洛飛羽仍是不死心,仍在試探性地追問,可只要他問起關於一點點這方面的問題,那人的嘴就好像被針縫上,無論什麼也不多說一個字。

良久后,洛飛羽方才妥協。

那人又像是察覺到了洛飛羽對這件事已妥協了一般,又放下了茶杯。洛飛羽看師父拿杯放杯這個動作已不下十次,好奇他的茶為什麼像是永遠也喝不完的樣子。

想到師父的茶,就想到那很苦很澀的味道,苦澀到他偷偷抿了一小口,就哇的一聲吐出來,還要去自己的櫃枱裏邊抬出一壇酒往自己嘴裏灌好幾口,將那苦澀味給衝去。

而想到酒,洛飛羽想起來自己前幾天剛剛把從說書人那偷來的《酒譜》給看完了,上面記載着中原江南之地的名酒,雪月之酒繞梅間,姑蘇風雅酒歸塵散。嘿嘿,這一次出遠門,一定要把這《酒譜》上的酒都嘗個遍。

洛飛羽不由得會心一笑。

那人又看出他開起了小差,於是清了清嗓,問道:「這九年來,我都教了你些什麼了?」

洛飛羽渾身一個激靈,回過了神來。

「手法《卸鞘式》。卸鞘如破劍甲,其勢如若游龍,掌如鬼魅,緊貼鞘上,置劍於死地。」

「內功心法兼輕功身法《劍脈飛花》。以身為劍氣遁形,並竊劍氣於無形。攻其於不備,出奇於不意。」

「瞳術《淬血》。草枯鷹眼疾,目炬如劍鋒,以眼為劍,可破劍之千招萬式。」

「劍法《照影》。可於逆流之上破浪,於怪柏上迎雪,奇峻如影,險中出招,見而不清清而不可擋。」

那人讚許地點了點頭:「很好。有了這四招壓身,你此番出江湖,必定會給這江湖掀起一陣風雨,給這久久未變的雲靄日月,換個新天。」

「我能這麼厲害?」洛飛羽興沖沖地道。

「但是也有很多人想要殺你。」那人又趕忙接上了一句。

「……啊?」洛飛羽身體不自覺往後退了退。

那人微微一笑,不知從何處找出了一袋劍囊,扔給了洛飛羽:「當初我在你們之中挑選了好久,卻只有你最合適同時練這三種功夫。現在已經九年過去了,希望你此番入江湖,不要讓為師失望。」

洛飛羽朝前走近一步,伸臂接過了那沉重的劍囊,心中疑惑:「我方才明明說了四個武功,師父為何卻只說三種?」

那人又鄭重道:「這囊中有兩把劍。一把沒有名字,是我少年剛入江湖時的第一把鐵劍。另一把劍這裏就不多加描述,你只要記得,這把劍決不能離身,若是遇到危及性命之事,或者是想護什麼人,而又無能為力時,莫要多想,趕忙出此劍,明白了么?」

「弟子明白。」洛飛羽點點頭。

「入江湖折劍,告訴世間那些忘了為何而執劍的人們。」那人又拿起了茶杯,「你也要去一趟臨安,在劍囊之中,有我交代你要去臨安辦的事。」

「定不負重託。」洛飛羽放下了劍囊,叩行了三跪九叩之禮,「定不辜負師父九年來的教誨。」

那人滿眼帶着讚許,更帶着幾許悵然。良久后,方道:「你一定能給這江湖帶來新氣象的。」

「把新桃,換舊符么?」因新年剛過,洛飛羽口中說着一句自己剛學且印象頗為深刻的新年詩句。

「新桃換舊符?本就是新桃,只是一時被舊符所替,何來新桃換舊符一說?」那人笑道:「換句話說,只是春寥冬來冬盡春歸,僅此而已。」

「還有,不要偏離自己的本心。」

洛飛羽只覺得師父這段話很是高深,自己也裝作很高深的樣子,裝模作樣地點了點頭,「那師父,我去收拾東西了。」

「去吧。」那人擺了擺手,卻還沒擺完,這個頑劣心的少年已沒了影。

「這小子。」那人望着還在搖晃着的木門,微微發怒,卻又很快給抑了下去。

他放下了茶杯,起身來到了窗旁,望着外邊。

狂風仍在肆虐著這一片沙漠,席捲著廣袤的大地。他嘆息一聲,想像著這個少年在江湖中會發生什麼事,會遇見什麼人,就如同當年那般,他將要踏入江湖時,也會在想像自己將會發生什麼事,遇見什麼人。

希望,這個少年的遭遇不要跟自己一樣……

「我先前不肯讓你們踏入江湖,那是因為這江湖已面目全非,滿目瘡痍,怕你們走出去后,就打破了你們對這個江湖美好的臆想。」望着外邊的風景,他自言自語道:「但現在,總歸要有人出去了。

「少年人,替我去看看,這個早已面目全非的江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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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劍長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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