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線Ⅲ

第49章 一線Ⅲ

146

從發現有人追蹤自己的地址到接到趙紅霞簡訊過來告知馮靖宇死了,是讓人殺了,這一點即使趙紅霞不說,自己也能斷定是被殺,這一切不過是個把小時的事情。所以,安成軍感到了威脅,與上次自己所遇到的大難相比,這才是大難,真正的大難,就是跟馮靖宇一樣,死,而且是非命。

他;立刻想到的是自己需要布一個局,讓自己置身局外,最起碼讓人看上去是這樣,或者自己以為是這樣。於是,他在腦子裡過濾著這個網的綱。第一個跳出來的竟然是史克明,那個號稱要成為中國第一狗仔的傢伙。不過,雖然只有一面之緣,而且毫無交集,但安成軍對史克明始終是沒有什麼惡感的,即使沒有好感。在大部分人眼裡,狗仔,應該是賊眉鼠眼,猥瑣至極的樣子,但史克明不是這樣,甚至說一臉英氣,且相貌堂堂,高大威猛。如果不是自己打心眼裡不喜歡這種「把糞」的行當,他應該是可以跟史克明成為朋友的。他很奇怪自己怎麼會想到「扒糞」這個字眼,由此不由地在心裡自嘲了一小會兒。然後把一個程序栽到電腦里。

程序運行的時候,他在想接下來該做些什麼,怎樣才能編織成這個網,而確保自己不在網中央。

命運,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多舛的。這,在安成軍來說,是深有體會的。國防科技大,安成軍是在那裡完成本科教育的,完了到一家大型的上了市的通訊公司做程序員。可是,那裡並沒有多少能夠引領世界的程序要開發,終日里只是在買來的源代碼上做些修修改改,或者開發一些多少有點流氓性質的小軟體。好像大家都很忙,加班是一種生活狀態,或者是一種儀式,但待遇卻只能算是不死不活。馮靖宇就是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認識的。他是搞銷售的,而且也算是個中層了,不過他很不忿,好像滿世界的人都欠他的一樣。於是他們經常在為數不多的不用加班的日子裡喝酒泡吧,沒日沒夜。

日子就這樣晃晃悠悠地過著,這一過就是三年。直到姐姐打電話來,說母親得了絕症需要錢救命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這三年裡,從來沒有給家裡寄過一分錢。那是一個農村的家庭,一對靠刨土吃飯的夫婦,四個女兒。安成軍是最小的,他是兒子。

「你丫該回去。」馮靖宇說,在他們喝酒的時候,那已經是凌晨兩點了,在一個城中村的燒烤攤上。

他沉默,是三年的痛泛上心頭,堵住了他所有的感覺,只覺得周身發冷,心緊的要命。

「都三年了,你這次要是不回去,我丫拍你信不信?」馮靖宇好像來勁了,順手抓過一個啤酒瓶,在地上砸斷,拿在手裡把玩著,「沒錢,我有。說,回不回?」他盯著他,眼睛在不是很明亮的燈光下通紅,話卻有些輕柔。

安成軍沉默,依舊。他不敢再看馮靖宇通紅的眼睛,那絕對不是喝多了的紅,這一點在以後很多年,及至現在他也這麼認為。

「說話!」馮靖宇抓住他脖領子,一把將他扯起來,接著一腳踢翻了兩人之間的小桌。手裡閃著簡瑞光芒的啤酒瓶抵在他的腮幫子上。

安成軍看著馮靖宇的目光從遊離變得堅定,他掏出手機。

馮靖宇把他搡開,把手裡的酒瓶砸在地上。

「操!」扯開兩步,也掏出手機擺弄著。

第二天一早,馮靖宇送他去機場,在拿下行李的時候,馮靖宇凝視著他,「真不用我陪?」

安成軍無語地搖搖頭,嘴角翕動了兩下,拉起行李轉身快速地走進候機大廳。

「隨時電話。」馮靖宇的聲音似乎在追著他,他一頓,然後快速地步入。門在他身後,自動地合攏,隔絕了馮靖宇話語的尾音。

有什麼是一道玻璃門能夠隔斷的?

當飛機落地,他打開手機的時候,自動彈出的第一批信息是,四條,四次,總共20萬,進了他的賬上。那一刻,他想哭,真的想哭。

讓他想哭的還有,幼時心目中偉岸的母親,如今如柴般地躺在黯黑的床上,臉上除了嶙峋。小時候曾經的水靈豐潤彷彿被她身下的床和土地吸幹了一樣,眼睛里在見到他的一瞬間閃現了若明若暗的喜悅之後,剩下的就只有風燭的搖曳了。

還有,灰頭土臉的姐姐姐夫外甥外甥女們,他們的面對災難時的茫然無措,讓幾乎四壁皆徒的空間一下子擁擠得令人不安起來。

還有,母親乞求的眼神,那偶爾煥發出來的一絲光亮,不是不是對生命的渴求,而是渴求家人放過自己,因為她不能用全家人的血液來澆灌自己將朽的枯木。她用自己僅存的力量緊緊抓住床幫,哀求家人放過自己,拒絕殘喘於世。只是在眼神的深處能夠看得到對孫男娣女的憐愛與不舍。

「你大爺的,綁,綁也要綁醫院去,用最好的約,有一天是一天。聽我的,不然你小子會後悔一輩子的。」還是馮靖宇,電話里簡直是在嘶吼。

這次,他哭了,抱著電話,昏天黑地。

他沒有綁他的母親,而是在眾目睽睽下,拆掉了門框,連床一起將母親抬到了醫院。

三個月,用盡了所有能夠用的醫療手段,用盡了所有能夠用的新葯,母親還是走了,走了,永遠地。去到一個沒有屈辱,沒有辛勞,沒有煩惱,沒有黑暗的地方去了。

他一直這樣想。

他竭盡了自己所能,讓母親在最後的日子裡,能夠得到別人,許多人不可能得到的照顧,在所有的一百二十萬中,只有自己區區十萬。其餘的都是馮靖宇,一個能夠讓他吧後悔的人。鄉里鄉親、街坊四鄰艷羨的目光籠罩著他,孝順、出息等等嘖嘖聲充盈於耳的時候,他所做的職能是把頭垂得更低,躲閃唯恐不及。在在母親墳前的暗夜裡,長跪不起,一遍又一遍地抽自己的嘴巴。

也是在母親的墳前,也是一個無月無星的也,露水已沉,父親在他身後,「你回去吧。」他的聲音曠遠而悠長,卻沒有任何色彩,像被夜晚染得漆黑。

那一夜,他是在母親的墳前度過的,跪著。

他回到了自以為是自己的城市,卻沒有見到馮靖宇。他趕到自以為屬於自己的公司,那個上了市,卻不知道憑什麼上的市的通訊公司,但卻被告知三個月前他已經被決定辭退了。他無心與高層理論,就去了馮靖宇的部門,卻被告知三個月前就已經辭職了,而且任何人也沒有他的聯繫方式。他僅僅在家裡替母親守了三個月的孝,加上母親治療的三個月,半年時間城市已經不是自己的城市,公司也已經不是自己的公司,就連他認為可以過命的兄弟也人間蒸發了。

至愛親朋,生存依靠,就在轉瞬間都失去了。沒有比那個冬天再冷的冬天了。

黑暗中的人需要光明,寒冷中的人渴望溫暖。對於安成軍來說,馮靖宇就是他的光明和溫暖,他需要找到他,不管天涯海角。

於是,在花光了自己身上僅存的,屬於馮靖宇的錢之後,他去了「五和」,一個專門打零工的勞務市場。在這裡,他干著日結的活,什麼活都干,為的是可以有時間尋找馮靖宇。

也許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吧,連他自己都不記得自己在五和幹了多久,找了多久,在一個周末,他終於邂逅了馮靖宇。

可是,可是當他上前想要向他傾訴所有的時候,馮靖宇卻冷冷地說,「我不認識你,離我遠點。」那冰冷已經超出了所有的冬天。他愕然在已經仲夏的悍陽下,渾身在發抖。望著像見鬼一樣逃離的馮靖宇,自己竟然就像把焊住了一樣,邁不動步子。

那夜,躺在10元錢一晚的床位上,突然忘卻了眼前的烏煙瘴氣,腳臭尿騷,磨牙放屁,他只是在努力地想著為什麼,馮靖宇為什麼?

他睜著眼睛一直到天亮,正要迷糊過去,卻被人叫醒。

招呼他的是房東,一個矮個子的中年男人,說有人找。

安成軍迷瞪地下床,雖然他還是有點眯瞪。因為,他的心裡想的是馮靖宇,而且堅信一定是他。

都說人生充滿著以外,不過,這次意外對安成軍來說,有點大,絕對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出乎意料。在那之後,無論發生什麼,他都覺得順理成章了。

他在灼目的陽光下,他見到的不是馮靖宇,而是四個身高身形幾乎一樣的四個男人。黑皮鞋,黑褲,黑色的緊身圓領短袖T恤。他還在想著這場景只有在香港的黑幫電影里見過,就被挾持,是那種沒有身體接觸的挾持,因為他們很客氣,但客氣中有著一種無法抗拒的力量,最起碼對當時的安成軍是這樣。

餐館大,但是五和最高檔的餐廳,號稱貴族就是掙到日結的大錢的人們來這裡泄氣的地方,所以,現在沒有客人。名字叫「紅色兄弟」。

安成軍被指在最裡面的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前坐下,三人成對角之勢坐在相隔不遠的桌子前,他們中一個左臉上有一大塊點狀坑窪的人,看上去有二十來歲,在安成軍對面坐下,一臉笑意地看著安成軍。

「你是安成軍吧,馮靖宇的朋友吧。」過了片刻,麻臉說,一邊擺弄著自己的指甲。

「是。馮靖宇在什麼地方,你們把他怎麼樣了?」安成軍急切地問,因為他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了。

麻臉環視一下身後的幾個人,「瞧,這才是朋友,真朋友。」他臉上露著極其真誠的神色說,「馮靖宇這小子就有點不夠意思了,他說他沒朋友。不是這樣吧,啊?」他點著頭,伸手拍了拍安成軍握拳放在桌上的雙手。

安成軍急抽回自己的手,「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哎呦,你看,我說這才是朋友吧。放心,我們也是馮靖宇的朋友,不會把他怎麼樣的,他好好地上著自己的班,掙著自己的錢,好著呢。」麻臉的臉上始終露著微笑,上面的坑窪看上去也生動了一些。

安成軍沉吟地望著麻臉,目光里充滿著疑惑。

「放心,我們也是他的朋友。也是幫他的。」麻臉朝後撤著身子斜倚在靠背上,有些意味深長地說,「你看,差不多半年前吧,他說他的母親病重,需要錢。我們幫了他。」

安成軍陡然站起來,直盯著麻臉,手止不住地發抖。

「真的,」麻臉抬頭看著他,一臉不當回事地揮手示意他坐下,等到安成軍有點誠惶誠恐地坐下以後,說,「不多,就五十萬。」

「你們是放高利貸的。」安成軍說,但有些壓抑。

「朋友,你這話說的不地道。我們是幫人排憂解難的。你說,馮靖宇的母親重病,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吧,我們把錢給了他。現在我們遇到困難了,找他幫下忙,還錢。人都有錢急的時候,是吧。俗話還是了,一分錢難死英雄漢。我們現在也缺錢了,找他還,再說期限也到了,總得有契約精神吧。他沒有錢,換不上,找他的家人和朋友吧,他卻說自從母親死了他就沒有親人,至於朋友,他說從來也沒有過。」麻臉一連串地說著,彷彿彷彿充滿了委屈見到親人後的訴說,目光卻始終盯著安成軍的臉。

「我不相信。」安成軍極力地鎮定著自己,也在清理著自己的思路,他環視了一下其他的人,說道。

「你是不相信我們幫過他,還是他沒有家人朋友?」

「借錢,跟你們。」

麻臉滿臉堆笑地望著安成軍,片刻湊上前去,額頭幾乎貼上安成軍的額頭。

安成軍的眼睛發直,不知所措起來。

麻臉突然兩手大力地拍在桌子上,人瞬間站起來,一腳踏在椅子上。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昧地瞞天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昧地瞞天
上一章下一章

第49章 一線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