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念空

第202章 念空

秋靜玥一切看似正常,該吃吃該睡睡,每日清晨去給秋楓夫婦請安,墨竹君也會到秋府來陪他說話。一切都好似回歸正軌,可他卻在夜皎月出殯之後便一病不起。秋楓找了眾多名醫,就連宮裏的宇文邕聽說之後,都將太醫院的人派去了個遍,卻誰都搖搖頭,只說無法。

「王太醫,您是太醫院之首,您再給犬子看看?」秋楓急的這幾日的功夫頭髮就白了大半。

王太醫捋了捋白鬍須,嘆了口氣說道:「侯爺,不是老夫不給看,是御史大夫自己…有些…棄世的念頭……這自己不想活了,任誰都是救不了的。」

秋楓急紅了眼,忙道:「不是,不是的!我兒整日裏吃睡正常,與他說話也是對答如流,而且他說過了,他會好好活着,不會頹廢荒唐的!」

「這心死了...只剩軀殼了。」王太醫也有些不忍心,可回頭看了看已經有些枯槁的秋靜玥,也只能是嘆嘆氣,便直接提着藥箱走了。

秋楓一陣絕望,坐在床頭看着兒子消瘦的臉,心如刀絞。「靜玥,你不是答應了皎月,會好好活着嗎?你這…你這讓她也難受啊!」

秋靜玥慢慢的睜開眼,看向父親,輕聲道:「我沒有,我不曾尋死…可能…這就是命數吧。」

正說着,麥冬從外面直接推門進來,面色有些蒼白的說道:「大郎君…謝郎君來了!」

謝郎君?哪個謝郎君?秋靜玥腦子有些混沌,一瞬間還沒緩過神來,便見謝必安已經從門口走了進來。

謝必安整個人看着好似與以前並無不同,依舊是一張白到面無血色的臉,明眼人卻一眼就能看出,他有些虛弱。

他站在秋靜玥的床前,盯着他看了半晌,一言不發。

秋靜玥見到他就彷彿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費力的說道:「你…你見到她了嗎?她去你那邊了嗎?」

謝必安又冷冷的盯着他看了一會兒,才伸出手,遞給他一張紙條。「她讓我給你的。」

秋靜玥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抓住紙條打開來看。那娟秀的小字,是夜皎月親筆沒錯!

春江花朝秋月夜,愁思盡散靜皎潔。

今生諸情勿流連,只願彼時與君見。

一首小詩,字字錐心一般刺入秋靜玥的心坎,本以為自己已經適應了,卻不曾想,還會這般疼痛。「她…轉生去了嗎?」

謝必安看着他的樣子,答非所問。「她…一直都在。只要你記得她,她就一直都在。」

雖答非所問,卻字字珠璣。秋靜玥咀嚼著字條上的二十八個小字,許久,才淡淡的笑了。這笑容,多了幾分真心。「是,她一直都在,我知道,可總是難以接受。多謝,這二十八個字,夠我撐二十八年了。」

謝必安牽了牽唇角,上前從他手裏拿出了一枚玉玦,轉身便要走。

「必安兄……」秋靜玥不明所以。

謝必安腳步頓了頓,並未回頭。「此物不屬於這世間,留在你身邊不是好事,我送它回該去的地方。你只管安心,記住她的話。」說罷便消失在屋內。

秋靜玥垂頭看了看手中的紙條,輕柔的撫了撫,淡淡的笑,緩緩的綻放在臉上。

皎月,你放心。

禪山寺中,主持悟厡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面色慈悲的開口道:「施主,你可想清楚了?一如佛門,便斬斷了前緣,再也回不去了。」

跪在地上的秋凈遠動了動,沙啞的說道:「我聰明了一世,卻做了一世的錯事。我想死,可是有人告訴我,活着才能受到懲罰……主持,您就收了我吧。」

悟厡嘆了口氣,伸手撫上他的頭頂。「世人多愚昧,所謂的聰明,不過是更擅長隱藏自己的無知罷了。既然你已看破紅塵,便隨貧僧去吧。」

秋凈遠磕了個頭,才道:「我一生痴念,最終一場空恨。主持可否允我遁入佛門之後,法號『念空』?」

念空…悟厡咀嚼著這兩個字,念空念空,萬念皆空。「既然你已經想通,便就叫念空吧。」

說罷,悟厡拿起身旁的剃刀,秋凈遠見狀立刻跪直了身體,雙手合十,雙眸微閉,眼前閃現出自記事以來的一幕幕。那些無謂的不甘、憤恨、驕傲、貪婪和那最不該有的愛戀……一切的一切織就成了如今這番無法挽回的模樣。他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全是錯的……

「放下吧,往事如雲煙,前塵如燈滅。念空,從此之後,我佛之外的一切,都再與你無關。」悟厡口中念念,剃刀不停,一縷縷黑髮落地,好似斬斷的前塵,隨着微風飄遠。

禪山寺之外,秋李氏將一件披風繫到了秋楓的身上,輕聲道:「夫君,咱們回去吧。」

秋楓一直望向禪山寺的雙眸閃了閃,緊抿的唇微微抖了抖,半晌才只說出一個『好』字,最後看了一眼禪山寺的塔尖,轉身離去。

秋府之中,姜氏猛烈的咳嗽著。她看了看手帕上的血,氣喘吁吁的問道:「黃鶯,你...你到底說不說?!」

黃鶯哽咽著哭泣,就是不肯說話。

姜氏閉了閉眼,撐起虛弱的身子,怒道:「你覺得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是受不住的?叔父和凈蓮慘死,我在秋府苟延殘喘,活着跟死了有何區別。你若不說,我就去郎主那裏,直接告訴他,秋靜玥的身體,都是我投毒所致!反正已經破敗成這樣,凈遠也不爭氣,我還有什麼活下去的指望?!」

黃鶯聽到這裏,哭的更凶了,她知道事情早晚瞞不住,便狠了狠心,哽咽道:「小姐...三郎君出事了......」

姜氏哽住呼吸,瞪着眼半晌沒有喘氣。「你...你說什麼?他出了何事?」

黃鶯抹了抹臉上的淚,「三郎君...三郎君在大郎君新婚之夜,殺了玉靈郡主。如今悔不當初,去禪山寺出家了......」

噗!一口鮮血從姜氏口中噴出,黃鶯嚇得驚叫一聲沖了上去,哭喊著扶住她。「小姐,小姐!」

姜氏費力的抬起頭,流着淚笑道:「呵...呵呵......我姜敏要強一世,就想着能登上正位,兒女出息。可我狠下心腸,做出種種努力,得到了什麼?叔父死了,女兒死了,兒子殺了人,出家做了和尚!哈哈哈哈,我還剩下什麼?!」

黃鶯哭着摟住姜氏虛弱的身體,不知如何安慰。

半晌,姜氏彷彿已經冷靜下來,輕聲說道:「黃鶯,你看我,吐得滿身是血,去,找身乾淨衣服給我換上。」

黃鶯連忙抹了眼淚,點頭道:「是了,小姐最愛潔凈,奴婢這就給你換衣裳。」

「我要鵝黃色那件,就那件最亮堂的。」姜氏說道。

黃鶯翻衣服的手一頓,要說鵝黃色的衣裳,就只有那件姜氏未出閣時候最愛的那件衣衫,姜氏自從入了秋府,就處處低調謹慎,從不會穿着鮮艷顏色的衣服,如今怎麼突然要穿那件?可是病人最大,她說穿那件,黃鶯敢說什麼?她連忙從柜子的最底部掏出那件鵝黃色的衣裙,抿了抿唇道:「小姐,衣裳太久沒有穿過,都皺了。」

「無妨,為我更衣。」姜氏無力的閉了閉眼,虛弱的靠在床榻邊。

一番梳洗打扮后,姜氏穿上了那件鵝黃衣衫。「呵呵,這麼多年,我的身形都沒走樣,還能穿上呢。」

「小姐一直注重保養,身材與少女時並無二致。」黃鶯附和。

姜氏坐在妝台前,看着銅鏡之中的自己,淡淡的說道:「黃鶯,你去小廚房,幫我煮一碗桃膠銀耳羹,我瞧着我的臉都黃了。」

黃鶯以為她重振精神,便開心的答應着,轉身出了屋。

黃鶯一走,姜氏便伸手打開了面前妝台的匣子,匣子裏還有個暗格,打開后,裏面兩個瓷瓶映入眼帘,一個有瓶塞,一個是空瓶,沒有瓶塞。

姜氏將兩個瓷瓶拿了出來放在桌上,輕聲道:「此葯一日一顆,混入飲食之中,無色無味,無聲入骨,時日一久,便會氣力衰竭而亡。」說着,她從瓶子裏倒出一顆藥丸,放在桌上,繼續道:「可若是一次盡服,便會七竅流血,當場暴斃,死相凄慘。」

姜氏說罷,轉動着瓷瓶,打開瓶塞,從裏面倒出一顆小小的藥丸放在桌上擺好。

呆愣了一會兒,突然一笑,抬手便將瓶中其餘的藥丸一飲而盡。「我姜敏一世,最是看重這張臉這個身子,時刻保養,絲毫不敢懈怠。可又有何用?不愛我的依舊不愛我,留下的血脈死的死,出家的出家,我爭奪了一輩子,得到了什麼?」話音剛落,她嘔出一口鮮血,只覺目赤欲裂,伸手一摸眼角,手上儘是鮮血。

她卻彷彿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的輕笑起來,邊笑還邊吟唱道:「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咳咳咳...送子涉淇,至於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

「小姐!」黃鶯去而復返,發覺姜氏已經七竅流血,人都倒在地上,還在吟唱着什麼,「小姐,我去找大夫!等我,我去找大夫!」說罷便踉蹌著跑出門去。

姜氏看着桌上的藥瓶,雙唇微微張合,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她的思緒彷彿回到很多年前,初次見到秋楓的樣子,那時候她豆蔻年華,看到秋楓英姿颯爽的模樣,一眼沉陷其中不能自拔。哪怕知道他已有妻室嫉妒成瘋,可還是求着叔父用盡手段進了秋府。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往事彷彿就在眼前,又彷彿遠在天邊。那時的自己,何曾想過,自己會成如今模樣?

將子無怒,秋以為期。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在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桑之落矣,其黃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於暴矣。兄弟不知,咥其不笑,靜言思之,躬自悼矣。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

姜氏死後,秋楓將她留下的藥丸送到王太醫那裏驗證,王太醫驗證后頓時捶胸頓足,原來自己一直對秋靜玥的身體束手無策,是因為他根本不是風寒,而是中了毒!而毒藥,正是毒死姜氏的毒藥——寒心散,一種在宮中流傳許久,無色無味癥狀猶如傷寒毫無二致。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只以為秋府大郎君是因為墜湖所致的傷寒,絲毫沒有想到是因為中毒!

秋楓摟着哭泣的秋李氏,聲音沙啞。「如今終於真相大白,可卻覺得已然毫無意義。罷了,莫要哭了,讓靜玥看到也跟着難過。」

「現在要怎麼辦?」秋李氏啜泣的問道。

秋楓吸了一口氣,咽下心中酸澀。「靜玥說了,讓靜涼和蘭兒儘快完婚。」

「可是...可是皎月的喪期還沒過呢。」想到那個孩子,秋李氏的心就跟針扎一樣疼。

秋楓抿抿唇,艱難道:「那孩子...早就不在了不是嗎?現在能讓靜玥振作起來的唯一方法,就是趕緊有個孩子。指望他續娶是不敢指望了,那能指望的,不就只剩靜涼了?」

秋李氏嘆了口氣,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我知道了夫君,我這就去安排。」

本來秋靜涼和墨蘭兒本想緩一緩在成親的,畢竟秋家一下子過世了兩個人,誰都沒心情辦喜事。可秋楓為了秋靜玥的心氣兒讓他們二人迅速完婚,二人無法,只得操辦起來,沒過兩個月便匆匆完了婚。

秋靜涼怕長兄觸景生情,本不想讓長兄參加婚禮。可秋靜涼是秋靜玥唯一的親弟弟,也是現在秋家唯一的兄弟,豈有不出席的道理?

秋靜玥看着秋靜涼和墨蘭兒身着月色華服站在一起拜天地,思緒彷彿回到了他和夜皎月大婚之時。他面帶微笑的垂下頭,不想顯露出絲毫的悲傷。

墨竹君一直觀察著秋靜玥的神色,心中沉痛。「靜玥,這裏鬧得很,我心臟不舒服,你能陪我去人少的地方喝杯茶嗎?」

秋靜玥看着墨竹君半晌才道:「去靜心亭可好?」

靜心亭......墨竹君想到曾有一次,自己與夜皎月也曾對坐靜心亭,彷彿就在昨日一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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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鬼妻:活色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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