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倖存戰士(上)

「脫！」

「——？？」

「我說了——快脫！」

「不、等等——我不明白！！」

「別廢話了！」

「別、別扒我衣服啊！！！」

「你在墨跡什麼？！我不是也在脫嗎？」

「就是這樣才更可怕啊啊啊——！！！」

一場驚心動魄的「抗爭」過後，剛剛踏入赤壁戰場的小兵和郝萌換上了一身破破爛爛滿是血跡的黑色戰袍。郝萌還在他們的臉上都抹滿了血污。

「這是什麼衣服？」

「這是衝鋒隊的衣服！」

「衝鋒隊？」

「哼，世人都知道呂布軍有一個『陷陣營』，卻不知道呂布軍里還有一個『衝鋒隊』！和『陷陣營』不同，『衝鋒隊』里的士兵都是最卑微最沒有價值的，唯一的優點，就是他們都不怕死！可以隨意犧牲的——最方便的消耗品！」

「那我們換上這衣服——？」

「當然是為了潛入呂布營里了！」

郝萌極目眺望遠方，那邊一個偌大的軍營在陽光下散發森寒血氣。

「衝鋒隊是最沒有存在感的隊伍，他們活著就是為了死去！誰也不會記住他們的名字，誰也不會關心他們是否正常，甚至誰都不會和他們多說一句話，這是最方便潛入的隊伍，前提是——你不怕死！」

「不，我怕死啊！！」

「我也怕死——但是，我們不會死！他們做夢也不會想到，會有武將肯不顧身份潛入衝鋒隊里！一般人或許會死，但是，武將不會死！」

「可是……你又不是武將！」

小兵指指郝萌的頭頂。進入了戰場，郝萌的頭頂沒有浮現名字，卻是浮現了和他一樣的短短血條，這充分說明，郝萌真的已經不是武將了。

郝萌抬頭看了一眼，冷笑了一聲：「我又沒死！」

「走吧，記住，進入呂布營，不準哭，不準笑，不準說話，不準亂看，雖然活著，卻要表現得像一個死人！」

「誒，那不是很古怪嗎？」

「是，但是——那就是衝鋒隊！」

潛入呂布軍的行動很順利，在小兵看來，那甚至有些順利過頭了。他們穿著那漆黑的衣服，隨便出示了一下令牌，擺出活死人的模樣，輕而易舉地就走到了呂布營的深處。

沒有人關注，沒有人阻攔，沒有人質疑，他們彷彿是看不到的風一般，帶著陰冷的寒意，從營帳間穿過，被人們視而不見，卻默默帶走了這裡的溫度。

不準哭，不準笑，不準說話，不準亂看……小兵謹記著郝萌的告誡，就這樣跟著郝萌慢慢走到越來越偏僻的地方。

「我們現在是要去哪？」小兵忍不住問道。

「閉嘴！」郝萌先冷喝一聲，才扭過頭警告道，「你不用管我們去哪，先管好你的嘴巴！衝鋒隊不會多話，還好這附近沒什麼人，要是被人看到我們在說話，我們的身份馬上就暴露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不想把你我都害死在這裡，你就給我閉嘴！」

「不……」

「你還敢多話！信不信我現在先殺了你，省得你暴露身份，連累我也葬送在這呂布營里！」

「我是想說，前面好像有人！」小兵終於焦急地喊了出來。

郝萌渾身一震，獃獃地回過頭去。

「好像確實有人……」

「而且……似乎有些眼熟……」

「……確實有些眼熟……」

「那不是——那不是陷陣營的天樞嗎？他竟然沒有死？！」

小兵驚叫了起來，雖然和陷陣營只接觸了那麼幾天，但是他對其中那個偏激易怒的老七還是印象很深刻的，卻沒想到經過了汐雲谷那一戰，不僅是玉衡，還有這個天樞也還活著，還突然出現在了這裡，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確實是他！奇怪，我應該殺了他才對……」郝萌也沉聲道。

「等等，先不管他為什麼還會活著……你不是說帶我們去找衝鋒隊的嗎？為什麼會遇到天樞？」

「我說了……我是順著最陰冷最黑暗的氣息尋找的，這個傢伙……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確實不一祥了……！」

小兵點點頭。之前的天樞只是偏激抗拒，似乎在對抗整個世界，而現在的天樞卻是死寂而沉默，身體似乎被黑暗籠罩，再也見不到光明。

他是怎麼活下來的？又是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

是因為……他死去的哥哥們嗎？

小兵晃晃腦袋，將心中的疑惑拋到一邊，突然又輕叫了起來：「糟糕，他是不是看過來了？！」

郝萌的聲音也有些凝重：「似乎是的……！」

「那我們該怎麼辦？！」

「保持平靜，轉身離開！我們是衝鋒隊，他不會關注我們的！」

「好，就這麼辦！」

小兵竭力保持著外表的平靜，跟著郝萌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就要離開。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冷喝：「站住！」

小兵身體猛地僵在原地，汗如雨下！

被發現了！

他到現在才突然意識到他們所做的是多麼膽大包天的事，他們可是兩個人潛入到了呂布營中啊，這裡有無數的精兵猛將，一旦暴露，他們將必死無疑！

而現在，他們卻好歹不歹的，正好被天樞捉了個正著！

這下子，死定了！

「別管他，快走！」旁邊郝萌猛地輕喝起來。

小兵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知道現在還沒到最後關頭，只要趁天樞沒注意，先逃出去，再找個地方躲起來，就還有活命的機會！

小兵加快腳步，跟著郝萌向前走去。

突然一聲狼嚎響起，一隻血色瞳孔的巨狼踱著矯健的步伐，擋在了他們的身前。

「是開陽的血瞳巨狼！」

小兵腳步再次僵在原地，心中暗罵，陷陣營的傢伙到底有幾個沒死？

前有血瞳，後有天樞，他們再也進退無路。

小兵看見郝萌悄悄握緊了拳頭。他心中暗嘆一聲，也罷，事到如今，只有殺個天翻地覆了！

腳步聲漸近，天樞已經走到他們身後。

小兵全身肌肉繃緊，只待天樞再靠近一步就發起致命一擊！

萬幸的是這周圍沒有什麼人，陰冷而偏僻，只要以雷霆之勢一舉解決掉天樞，不聲張出去，他們就還有希望繼續潛伏下去。

天樞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只聽天樞一聲嘆息：「你們……也是獨自回來的吧？」

小兵和郝萌愕然無語。

卻聽天樞又道：「去的時候還有那麼的戰友，那麼多的……兄弟，回來的時候，卻只有你們兩人，那種滋味……很不好受吧？那種彷彿被世界遺棄的感覺，我也……和你們一樣！」

小兵心中微震，明白過來天樞是誤以為他們是從戰場上倖存回來的戰士，聯繫到自身的遭遇，感同身受，才留住他們感嘆一番的。

所以說……只有天樞回來了嗎？

還有這隻血瞳巨狼，其他人除了玉衡，都真正死在了汐雲谷里。而天樞可能還不知道玉衡的情況。

以為自己孤身一人，所以看到孤單回來的戰士，格外地觸景生情起來。

誰能想到當初那麼偏激易怒的陷陣營七弟，如今卻也有了這樣多愁善感的一面。

小兵心中嘆息一聲，回過身來。雖然按照衝鋒隊的特點，沒辦法回應他，但至少，還可以做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天樞卻沒有在看著他們。天樞說完了剛才的話，目光似乎就投向了遠方。小兵只看到那雙漆黑的眸子里，翻騰著莫名的感情，比先前更深邃，卻也比先前更沸騰。

「我有時候在想，像我們這樣的人，是為什麼還活著回來？」

天樞輕輕念著，像在對他們說，又像在對自己說。

「明明更聰明、更強大、更值得活著的人都死掉了，卻只有我們……活到了最後。這是某種幸運嗎……？還是……對弱小的懲罰？」

天樞的聲音中湧起一股寒意。

「因為弱小，所以要承受更多的東西！因為無力，所以要面對更強的敵人！因為懦弱，才會更需要去證明自己！」

「那些死掉的傢伙，已經足夠優秀了！他們拼盡了全力死掉，死也無憾！」

「弱小的傢伙，卻連死亡都不行！只有帶著死去者的意志，拚命地掙扎著，去尋找像樣的死法！」

小兵已經聽不懂天樞再說什麼，但卻莫名地覺得，眼前的傢伙很可怕。

「沒錯，像我們這樣弱小的倖存者，最大的歸宿只有——復仇！只有背負著仇恨，不顧一切地去反抗，才能夠摒棄孱弱的自己，迎來轟轟烈烈的死亡！」

「你們兩個……的敵人是誰？」天樞突然問道。

見小兵和郝萌沒有回答，他又自己說道：「我的——是一個武將，和一個小兵！！」

小兵心頭猛地一顫，他驀然瞧見天樞此時的表情。那猙獰而扭曲的仇恨面孔，小兵知道自己永遠都忘不了！

事實上汐雲谷一戰，他們最後共同的敵人都是陳宮，但是天樞一開始就被郝萌「殺死」了，所以並不知道後來發生的情況。所以天樞口中的「敵人」，仇恨的對象，不用說，正是他和郝萌！

仇人就在眼前！小兵不知道此時若他和郝萌暴露身份，會迎來天樞怎樣拚死的打擊！但看到這樣滿懷仇恨的天樞，他一點都不想嘗試一下。於是他只有努力壓制著心中翻騰的思緒，死死保持著平靜。至於郝萌，始終都沒有轉過身來，這以衝鋒隊來說並不奇怪，卻大大降低了他暴露身份的可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天樞也萬萬想不到他欲食肉啖血的仇人就在眼前，於是始終沒有發現眼前兩個衝鋒隊士兵的真實身份，他只是心中壓抑久了，想找兩個有相同境遇的對象傾訴一下情感罷了。

「那兩個人……我必殺之！」

只是天樞這強烈的仇恨，還是讓小兵心中發寒。

小兵猛然瞥見旁邊郝萌的拳上開始悄悄散發黑芒，心裡一驚。他看到天樞這麼仇恨著他們，只想著掩飾過去，卻沒想到郝萌卻是忍不住要出手了。

也是，以郝萌果斷狠辣的性子，這時候怎麼可能不先下手為強呢？

只是，在這呂布軍中打起來，對手又是陷陣營的天樞，真的可以快速解決戰鬥嗎？一旦這邊的動靜被外界察覺，他們還是會死於萬劫不復之境！

從心情來說，小兵還是不想戰鬥的，最好還是能將天樞敷衍過去，讓天樞放他們離開。

就在這時，天樞突然問道：「你們兩人，想跟著我嗎？」

對於兩個衝鋒隊的士兵來說，能跟隨陷陣營的戰士，無疑是天大的好事，從此他們就可以安穩度日，不用過著每天都擔心受怕被派去送死的日子。

這兩個士兵識趣的話，就應該一口答應下來！

但是，小兵的心裡卻在暗暗叫苦。若是真跟隨了天樞，那他們的真實身份就算能瞞過一時也不可能一直瞞下去了，只要暴露身份，他們馬上就會多出一個像天樞這樣的死敵！

沒辦法了，看來只有配合著郝萌，先發出雷霆一擊了！

突然，小兵卻聽見郝萌悶聲道：「不！」

小兵對郝萌的拒絕並不意外，既然已經決定動手了，口頭上的反抗自然也無所謂了。

出乎意料地，天樞卻搖頭輕嘆起來：「也對，你們都是有了死志才會加入衝鋒隊，現在又有了仇恨，怎麼會輕易出來。既然如此，就當我沒問吧！」

小兵和郝萌愣在原地。

天樞卻抬步走出去。

「血瞳，我們走吧！」

血瞳巨狼追了上去，一人一狼的背影，漸漸遠去，說不出的深暗陰沉。

小兵一顆心這才墜下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