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不知何時外面下起了雪,起初粗鹽粒一般灑落下來,近傍晚時,卻幻化成紛紛揚揚的鵝毛羽狀,暗沉的世界不久便是一片銀裝素裹。

醫館里忙碌的人們踏着咯吱咯吱的雪地,縮著脖子進進出出。院子裏已經開始搭起了棚子,家僕人俱已換上素衣。按林夫人的意思,這喪事必是要大辦一場,只是路瑤尚未清醒過來,竹遠又是諸事不通,無奈之下她便先操持起來。

房間里路瑤還是一身鮮妍的衣裳,跪在床前,也不哭泣,只是像石像一般,長久的默然無聲。天光暗淡下來,便顯出雪的耀眼。路瑤並未回頭,卻忽然喃喃說了一句,「娘親,你快看,下雪了。」像是從前說過的家常話,說着竟是要扶起死者的意思。竹遠一直注意着她的一舉一動,這下子看她像是魔怔住,只好跪着向前阻止她的動作。

手剛剛觸及路瑤冰涼的胳臂,便被她蠻橫的大力杠開了,力道之大甚至掃到了竹遠的臉上。

「凌兒,我是竹遠,你看看我」,竹遠來不及關注自己被打的**辣的臉,心中升起一陣焦躁,這一下午路瑤都處於混沌的狀態,這樣下去情況可能更糟。

「娘親走了,我們給她換衣好不好?凌兒,快醒醒……」,竹遠忍不住搖晃起她來,他不停的說着話,卻覺得語言有時也是十分貧乏的溝通方式。

路瑤本要掙扎的動作停頓下來,她緊緊盯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人,昏暗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溫暖的氣息拂在她額上,讓她覺得如此的熟悉。許久之後,她意識漸漸回攏,嘴一咧,啞聲喊了一聲,「遠……」

竹遠終於鬆了一口氣,伸手一撈,把她帶進懷裏,緊緊的扣在胸口。路瑤尚有些獃滯,不防下巴猛的磕在他肩頭上,疼痛之下眼淚竟撲簌簌的滾落下來。她一動不動任由淚水如洪水奔瀉而出,心中卻忽然冒出一句話來—幾個敵人祝我滅亡,幾個朋友祝我安樂,我缺既不滅亡,也不安樂,不上不下的生活下來,都不能負任何一方的期望。

然我如今的敵人卻是死亡和厄運,這又能如何反抗?我將如何生存下去?路瑤在穿越之處的痛苦又像利刃一般重新紮向她的心臟,失卻親人,失卻人生,失卻全世界。她重新搭建的新生活幻景,新的娘親,新的家庭,忽然像海上沙雕一般迅疾坍塌了。

她不敢再想,她本是沒心沒肺的現代小市民階層,拚命活着才是唯一的出路,眼前的這些痛苦或許都是她該承受的罪。

路瑤緊閉一下眼睛,一咬牙,再睜開時木然說了一句,「娘親的衣服在哪裏?竹遠,你先出去罷,過會子把我的孝衣帶過來,我還要和婆婆商議出殯的事宜。」

竹遠輕輕鬆開她,不放心的看着她的眼睛,在確定了路瑤已經平靜下來,他才緩慢起身。

「凌兒,我就在門外,你要叫我,」竹遠低頭看向她,終是慌張的添了一句,「不準做傻事。」

路瑤神色安靜的點點頭,拿過床邊的衣服開始整理,竹遠這才退出門外。

竹遠一走,路瑤再也忍不住,起身撲到娘親的早已冰涼的身體上嚎啕大哭,眼淚像暴雨一般傾盆而下。她再也沒有娘親了,再也沒有了……

屋外竹遠尚未離去,聽到裏面路瑤悶悶的哭聲,眼角霎時有了濕意,他靜靜站着,心中理解此刻她的心情,她要和娘親再獨處一會。

雪地里有人提了白色紙燈籠過來,竹遠一愣,頓時醒悟喪事已經在預備了。卻是芙蓉,一身白衣的她上前恭敬說道,「大少爺,這是給你和少奶奶的。」

竹遠接過麻布衣服,問道,「母親還有什麼吩咐?」

「回少爺,夫人已經請了喪禮執事在候着了,正等着你和大少奶奶過去商議。」芙蓉低眉說道,「還請少爺勸勸少奶奶。」

「我會的,姐姐先給母親回話去罷,告訴她我們立時過去。」竹遠謝了芙蓉,轉身輕敲了門板幾下。

路瑤淚眼朦朧里為路氏換好了衣服,她凝視着娘親面容的最後定格,卻是平靜安詳,連往日總是輕蹙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娘親,你平日總是說與其每時每刻都被病痛折磨著,還不如早死早超生,如今你已登極樂了么,我們下一世還能見面么?

竹遠進房以後,路瑤已經擦乾了眼淚,只是眼睛腫了老高,紅紅一片。她愈隱忍的表情,愈讓人看着心疼。她在內屋換好了衣服,出來看見竹遠正在往腰間笨拙的系麻繩,她極安靜的走過來推開他的手,很迅速的幫他系好。並不抬頭的說道,「夫君,我們去找婆婆商議喪事罷。」

竹遠心中難受,忍不住緊緊的抱了她一下,放開之後又拉過她的手握在手心,才說,「凌兒,我在呢,別怕。」說完便拉着她一起出了門。

雪地在夜色里透出奇異的瑩白,兩人也不打燈籠,緊緊依靠在一起,像完成儀式一般朝正廳走去。

喪禮諸事繁雜也不必細說,逝者入棺停放完畢,路瑤和竹遠在靈堂守了一夜,這一夜她卻在躊躇一個重要問題——娘親要葬在何處。

娘親說要回老家,這老家到底在何方,她還不清楚。是曾經的娘家還是夫家,她也不敢妄加揣測,於是直到天色大亮,她依舊雙目炯炯有神的思索著。

「少爺,少奶奶,梅家有人來。」芙蓉悄無聲息的進來說了一聲,倒把漫無邊際神遊的路瑤喚了回來。

路瑤心道,梅家,難道梅嬸他們已經得知了,也許梅嬸知道老家的事情,路瑤一下子從地上爬起來,沒想到一陣頭暈眼花,差點摔倒在竹遠身上。

「凌兒,小心」,竹遠疼惜的看着她,顧不上自己也是一夜奔波,「這是他們送來的清粥,喝一碗好不好?」

路瑤正想到緊要的事情,哪管自己身體怎樣,一味的就要出門迎梅嬸。竹遠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她的腹部,無奈誘哄道,「孩子也餓了。」

芙蓉正欲退出的身形頓了一頓,頭俯的更低了。路瑤看着兩人莫名其妙的反應,驟然驚醒,單手輕輕按了按尚未有任何凸顯的肚子,才小聲道,「對不起,寶寶,媽媽忘記你了,該打該打。」說完接過竹遠遞來的粥碗,一鼓作氣的喝光了。

梅嬸帶着靈草已經到了門前,還未等路瑤迎過去,梅嬸便踉蹌著撲到了棺前面,哀哀的哭嚎起來。靈草在後面趕上來拉住路瑤的手,未開口淚先流,她在路家娘倆面前素來是個滑稽人,總是一副調笑的表情,此刻毫無遮掩的哀痛神情令路瑤更是無語凝咽。三人都對逝者有親厚的感情,從前又是相依相靠,此刻心頭縈繞的俱是無盡傷痛,恨不得一起去了才不負往日情分。

這一哭就是不可收拾,芙蓉在身邊勸了又勸,也不見停息。她無奈只好輕拉着靈草悄聲說出路瑤有孕的事情,才讓靈草頓時醒悟,急勸住了婆婆,三人才慢慢的止了。

竹遠一直守在門外,聽着裏面滔滔江水一般的哭聲,心中着實急躁,差點就衝進去安撫路瑤。終於裏面恢復了正常說話的聲音,他才收了一顆心—他的凌兒為何偏偏要遭受這樣的苦難,如今身子尚弱,這一番下去,他不敢想再想。

路瑤想起正事,拉着梅嬸問起來老家的事情。梅嬸手拿帕子擦著滿面淚痕,神情凄涼的嘆道,「我和你娘親相識十七年了,原聽她說家在山東沛縣,因那年飢荒逃難出來,你父親在路上染疾過世,剩了你娘倆流落到咱們村裏來。」

「山東沛縣」,路瑤對這個地名還算熟識,她在前世便知道這是漢高祖劉邦的發家之地,「距這裏有多遠,娘親可說過家裏還有什麼人?」

「你娘那時或許是喪夫哀傷,不願多提這些家事,我也沒敢多問,怕勾起她的傷心事。她就是老想着舊事,才鬱積在心裏,整日裏病痛不斷……」梅嬸聲音哽咽,說着淚又流了出來,扯了帕子猛擦一番,「好孩子,你娘也是從未向你說起這些事么?」

路瑤不便說明,或許娘親從前提過也說不定,可那時的事情她並不知曉,最後只好支支吾吾的說着,「我娘一直把我當孩子,那些苦難都不和我說。」

「哎,可憐天下父母心,孩子,你娘想葬在哪裏?」梅嬸也想及了這個問題。

「我娘想回老家。」路瑤已定了念頭,決意帶着娘親棺淳回山東沛縣。她甚至想過,若是自己死了,魂魄也是願意回到前世之地,那才是故鄉,雖然可能永遠回不去。

「也不知你父親葬在何處,你娘這輩子真是苦,去了也是孤零零一個人。」梅嬸看着棺的方向,已然陷入了回憶之中。路瑤也不說話,默默的跪在一邊。

「凌兒,沈夫人來了」竹遠也顧不得眾人在場,忽然進得門來說道。

他剛剛在外面迎了沈默平,沒想到墨平下了馬車之後告知他,自己娘親就在車上,要告訴他們一件天大的喜事。然看到里裏外外的一片素色,沈默平才訝異的問他是誰過世了。

竹遠悶聲說着是岳母大人,沈默平聽后眼睛頓時瞪大,整個人僵住,隨後卻一陣風似的奔向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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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閉夫君種田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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