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明白

第45章 明白

謝錦妍得知柳續離開后,有些難以置信。這樣一個人,突然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自己的生活。府上的人都說,柳姨娘得了急病去別院養病了,也有幾個人說,柳姨娘不守婦道,和外人私通被抓,被攆了出去。

無論是哪一種說法,謝錦妍都知道,從此蕭府再沒有這樣一個人來分享她的丈夫,於是她整個人都明媚起來。蕭明庭是她一個人的,就像大嫂郭氏說的一樣,在乎那麼多幹什麼?名分地位孩子,她都有了。

蕭明庭每到夜裡,就會想起阿續來。他看著窗外越發漆黑的天空,心裡空洞無依。不知不覺間,就已經走到了她以前住的小院子。

轉眼入夏,她曾經種下的花都開了,只是滿院子的繁花在夜風中瑟瑟翻飛,蟲鳥嘶鳴,卻空無一人。月光如水,寂寂無人。

那種深入骨髓的思念侵蝕著他,彷彿眼前的屋子裡還有透出來的光亮,就彷彿還有那麼一個人,住在這裡等他。

隱約間,屋內確實透出一點亮來,蕭明庭內心有些抑制不住的喜悅,儘管他清楚的知道,屋裡面的人並不是她。這樣想著,已經幾步邁上台階,抬手推開門,門咿呀一聲開了。

裡面的人聞聲有些細碎的動作,彷彿在慌亂中打翻了什麼東西。

「誰在裡面?」蕭明庭質問道。回應他的是女人輕微的低呼聲,接著月光,他看到有個丫鬟模樣的女子站在箱子前,動作倉促,彷彿正在翻找什麼東西,地上散落了幾件衣服,一片狼藉。

是他乳母宋媽媽的侄女,好像是叫文雪。

「你在這裡做什麼?」蕭明庭狐疑提問,文雪顯然嚇壞了,忙跪下:「三少爺,奴婢是……是……昨天打掃院子,落了東西,奴婢來找找,對,找找!」

「找東西?」蕭明庭冷哼一聲,自然不會信她的話,大半夜鬼鬼祟祟的跑到這裡來,於是冷言斥責:「我勸你說實話!」

「奴婢,真的是找東西。」文雪話語裡帶了哭腔,她使勁捏著手裡的東西,突然間想起什麼:「你看你看,柳姨娘她藏了男人的衣服,將軍!將軍,她是個臟女人。」她慌張的將衣服遞過去,借著微弱的燭光,蕭明庭看到了那件衣服,墨藍色的夏衫,看著有些眼熟。

登時怒從中來,蕭明庭劈手奪過衣服,怒道:「混賬東西,她的東西也是你能碰的?還不快滾出去,日後膽敢再踏入這屋裡一步,立馬攆出去!」

文雪哆哆嗦嗦地貼著牆邊小跑出去。聽到腳步聲漸遠,蕭明庭拍拍手中的衣服,點亮了屋內的燈。

衣裳是做給他的,蕭明庭再清楚不過。想到方才一個丫鬟都敢隨意出入這裡,翻找東西將屋子糟蹋的一塌糊塗,就好像她永遠不會回來住一樣肆無忌憚,他就胸腔里憋著一團怒火。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蕭明軻話里的意思,人生還這樣長,難道餘生都要靠著回憶度過了嗎?

燭光突然熄滅,許久沒有人添燈油,此刻油盡燈枯屋內陷入一片黑暗。

蕭明庭內心惶惶不安,思緒紛紛。自從蕭長贇去世后,父親的死因像一團陰影始終籠罩在他心上,二叔蕭長卿的流放也他開始對這個時代產生懷疑,他開始懷疑自己一直追隨的君王,開始懷疑自己一直堅持的東西。這種巨大的打擊,讓他久久不能喘氣,以至於面對鄭衍,他妥協退縮了。

年少時,挽長弓降烈馬,打馬穿過金陵城裡,少年得意的情景彷彿還是昨日,那時候的他意氣風發勇敢無畏,可如今,他縮在蕭府,連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也不敢挽留。

蕭明庭諷刺一笑:「真是可笑啊!」說罷將手中的衣服胡亂一扔,卻不知砸在什麼東西上,聽得稀里嘩啦一陣響動,借著月光,瞧見地上一片碎渣,原來是打碎了阿續平日里常用的一個瓷盒子,原本擺放整齊的書紙灑落了一地。

蕭明庭又點了一盞燈,將落在地上的書紙撿起來,印入眼帘的是阿續娟秀的簪花小楷。

「江水又東,逕西陵峽。宜都記曰:「自黃牛灘東入西陵界,至峽口百許里,山水紆曲,而兩岸高山重障,非日中夜半,不見日月,絕壁或十許丈,其石采色形容,多所像類。林木高茂,略盡冬春。猿鳴至清,山谷傳響,泠泠不絕。」所謂三峽,此其一也。」

她抄寫的是《水經注》中的內容,下面批註寫道:「人生至此,只行於金陵,這世間萬千山水景色,竟不能領略一二分。他曾言,世間之大,吾等悲喜如滄海一粟,只可惜,再微小之悲喜,盡然不能排遣。然,若淚盡可以去悲喜,何不為也?」

蕭明庭翻頁繼續讀著,見她又寫道:「人生在世,身不由已。若心死,則無望,若心不死,則萬事可期。」

「盼君至。太昌二十二年三月。」

那個時候,他剛娶了謝錦妍,整日躲在兵營,他以為阿續會整日躲在屋內傷神,會埋怨,會吵鬧,沒想到,她比他樂觀堅強的多。

「心不死,萬事可期。」

她還在期待著,等著他回去。

在蕭明庭印象里,阿續很少怨天尤人,很少灰心喪氣,她永遠都悄悄的向這個世界妥協,同時又默默地堅守著自己。他突然想到,那一年中秋夜,阿續站起來與他對辯時的不卑不亢從容淡定的情景來。

此時,蕭明庭恍若醍醐灌頂般醒悟過來:一個人,要堅持自己,哪怕是身處深淵痛苦煎熬都不能放棄。哪怕是這個世道都變了,也要無所畏懼地說:「我還是那個蕭明庭,我堅持我的,和你們都無關。」縱然再失望,也一定要面對現實,正如阿續所說的:「心不死,萬事可期。」

他將書信卷好塞進懷裡,大步邁出去直奔向馬廄,翻身上馬奔向鄭府,他一刻也等不得。

馬蹄聲驚起了寒鴉,一路踏著青石板飛奔而去。

蕭明庭在鄭府門口一直站到天亮,才叩響大門。

有小廝打著哈欠開門,探出半個頭來:「誰啊?」

「有勞通報你們大公子,就說蕭明庭來訪。」蕭明庭以禮相待。

小廝打量著這個看起來有些憔悴滿身露水的男人,有些好奇:「我們大公子陪小姐去觀雲寺了,前天就走啦,你不知道么?」

「觀雲寺?」蕭明庭錯愕。

「是啊,要行一天的路呢!」小廝回答,他不知眼前的人物是誰,只好小心翼翼道:「大人,您是有要緊事么?」

「他們什麼時候回來?」蕭明庭追問一句。

「說是要住上十天半個月,大人?……」小廝話音才落,瞧見蕭明庭已經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他嘟囔一句:「這人真奇怪啊!」說著將大門一掩。

是時旭日東升,滿城皆是一片金輝,蕭明庭駕馬急促飛奔,穿梭在金陵城內。

他額頭有些薄汗,胸膛熱的發燙,滿心都是無法壓抑的衝動和期待,這一年他二十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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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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