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自古伴君如伴虎，官場幾如戰場，雖堂上文武皆為女流，個個實乃兵不血刃之輩。更何況她與聞人憂近日交情已到了針鋒相對，半句難耳順的地步，自己當萬事多留一心，以阻其無故滋事生難之變，方可長保府中安樂太平。

歲月悠悠，轉眼竟已除夕。

當最初混沌之際，人們尚未察覺到時間存在時，它是靜止不動的。但當人們察覺到了，它依舊是靜止不動的，於是，流逝的只能是人們。

或許，察覺到這一點的並不止沈習一人，雖說如此，但她仍舊覺得『除夕』似是轉瞬便至般匆忙。原來「時間過得真快啊」是最長的謊言，長到足以蒙蔽人們短暫的一生。

晚上，吃過孤零零的年夜飯的沈習，站在屋外庭院裏觀星。近來她也上街，偶然聽聞市集小販說得最多的消息便是：「長嬰女王陛下，前段時日一時興起外出狩獵，竟帶回一美貌少年！」

初聽聞時，沈習與周遭路人甲乙丙丁等，反應相同，實感這全不稀奇。畢竟一國之王嘛，雖是一個小小諸侯國，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個州長也是長，廁所長也是長，只要能在自己的地盤上稱王，作威作福那便算不得什麼了。正所謂：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本來這些後宮二三事的貓膩，沈習是不予理會的，豈知小販話頭一轉，事實竟與她所先入為主的設想大有出入。

只道：「那美貌少年原是女王少時在外歷練結識的男子所出，前陣時日卧倒在城郊獵場外圍，奄奄一息。無意中竟被女王衛隊途經所救，后被女王認出，帶回皇宮享福。」聞此，眾人一陣唏噓不已，各抒己見。

「怎見得就是享福？」沈習有些想笑，接着靜聽下文。

方又得知除夕夜，女王將與這位新封的「王子殿下」在城郊外的一處祭祀台位，連放三日煙花爆竹，屆時王與殿下也將在摘星樓上與民共賞，百姓亦可沾這普天同慶之喜，舉國上下齊賀來年長嬰五穀豐登，風調雨順，此類云云…

便是這空檔，忽而自遠處傳來一陣尖銳的煙火發射聲響，接着便是不絕於耳的噼啪爆炸之聲。

看來，城外已然打響了新年的第一炮，據說女王的鳳車彩旗也會在此時準備，從五鳳閣出發，直登摘星樓。

沈習當然不想錯過可以親眼目睹這一場古代王侯遊行記的機會，當下她就準備抄至後門，踏星而去。怎知到了文府大門時，她就被截斷了去路，沒有例外，來人還是那個丫鬟，除了奉文歸寧的指意，沈習想不到別的可能。

「沈醫女且留步！」

「曉得，想是公子又有何吩咐？」

「是如此，醫女在此稍候，公子隨後可到。」

那丫鬟一臉深沉，像深藍色的夜空，今晚星星那麼多，卻沒有幾顆可以點亮她的雙眼。

沈習點點頭，沒有去問這丫鬟的話，反正若想去哪兒，等文歸寧來了，自會有理由與她說來。

「落花自有去處，流水何必多情。

自古姻緣天定，萬般皆為強求。」

文歸寧收起那日去寺廟解來的簽，聽着外頭鬧哄哄的鞭炮聲，心裏一時只覺得寂寞極了。

「若是強求，又當如何？」他對着鏡中的人，目光沉靜，理順了一頭黑髮，起身便往外頭走去。

「沈習。」

那時，沈習正踢著夜色中看不見的石子，她等了很多次了，她發誓，在過去的二十幾年裏，她等人的次數加起來，還沒有最近一個月里的多。

背後忽然有聲，她轉過身去瞧，原來是一襲月牙白袍的文歸寧，他站在門口燈籠下，橙紅色的光亮在他的眼底跳躍，彷彿點燃了他畢生所有的熱情。

今晚，他勢要叫她為他傾倒，不然，意動亦是一切的開始。

沈習訝於他今晚似有不同，卻又瞧不出來，想要誇獎倒也無從開口，這可真叫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來啦歸寧，走吧。」

出了文府，拐入大街，街上果真熱鬧了不少，來來往往的男女老少，尤為嘈雜。街上到處掛滿了一串串的紅燈籠，那是新年的象徵，賣珍珠飾品的夜攤，各色小吃點心的小販，燈火通明的客棧，買醉的男男女女，卻與往日一般。

這時，不知怎的，街上的人流突然擁擠起來，見有人擠人的趨勢。

「公子，我們找處地方避避吧！人流突如潮水，想是王的鳳車快到啦！」

「什麼？你說啥！」

文意突然在沈習的耳後大聲的吼著，可是她聽不到。因為鞭炮震耳欲聾的響，人的說話聲音幾乎聽不見了。

一轉眼，文歸寧竟在那頭了，文意早就看不到人，不知他去哪兒了，誰也無暇顧及他。三個人幾乎被潮水一般的人流衝散了，差點沒把沈習驚到…

「這他娘的是死亡三號線吧！」沈習費力的擠著人流，盯緊文歸寧的身影，努力一點點的靠近他。別人可以不見，這位不行！然而她感到自己好像腳不着地的，被夾着兩個肩膀的飄移著。

「歸寧！文歸寧！我在這兒！」沈習大聲的吼著，拚命揚起手來揮着，怎奈個兒實在是矮，幾乎沒啥存在感。

文歸寧轉過頭來，終於看到人群中賣力朝他揮着手的沈習，他也想要靠近她，可是人群一直不見退散。碰到這種突發情況，任公子再風度翩翩，此時怕也保不住半點。他朝後退著，已快有些站不穩了。

「沈習…沈習！」

「官人～！」

「娘子～！」

該死！在這緊要關頭，沈習的腦海中居然不合時宜的浮現出白蛇和許仙的經典台詞…

「奶奶的！」

不得已，沈習只好使出自己多年在外讀書時的絕活，蒙頭擠公交！下了狠手扒拉開人山人海的肉盾，矮身擠入人群中，或鑽或擠，直逼近文歸寧身旁后，便一把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不放。

「別動！再折騰就跟文意一樣不見啦！」沈習大聲的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