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她越走越近了,這時,沈習產生了一種錯覺,她似乎察覺到周遭的空氣,居然在這位右相大人的腳下,在她一步一邁間,正以肉眼不可見的程度凝滯起一股冷氣流,在她周身盤旋著…

「小的不才,見過右相大人。」就在這位大人從沈習身旁越過去時,她才猛然記起,趕緊拱手作揖。幸好這位大人也只略一點頭,以袖示意下首小座道:「免了,坐吧。」

兩人便分賓主落座,席間少話,右相似是過於疲憊,或者生就寡言少語,既然她沒問太多,沈習也只一問一答,不敢出錯,也不敢扯旁的。一盞茶過去了,相安無事,末了這位大人臨走前說聲天色已晚,好言令沈習留飯相府,沈習自是不敢推辭,旋即應下不提。

晚膳是在西廂房裏用的,一葷一素一盅湯,小桶飯甑,自便著些,草草食過。不一會兒管家阿娘親自來傳話道:「沈醫女,外頭暮色今已深沉,右相吩咐老身,待你用過熱食,若無甚要事在身,且留步暫住府中幾日。因着公子近日氣色見有好轉,尚不知存反覆之症否?節氣無常,宮中醫女緊缺,府中更無府醫留看。你若看看合適,應下幾日半月不等,以便傳喚。至於酬勞,自是不虧與你跑江湖的行頭,依你看如何?」

「甚好的,小的多蒙管家阿娘款待數次熱食,誠不敢忘。阿娘直呼我名就好,日後若有事吩咐,自當竭力效勞,不敢言他,況乎文相與公子抬舉,府醫一職,小的正求之不得的!」

當夜,沈習隨着管家阿娘的安排,躺在西廂房裏,一宿無話。殊不知,這廂簾兒剛下,那廂月兒早已悄悄探出眉梢。

「小的姓沈,單字習,並無表號一說。」

沈習…沈習。沈習么?文歸寧喃喃自語。此時,他獨坐在內閣的小葉紫檀畫案后,正執着筆,着意思量起方才,那華堂之上的所見所聞。也合該是緣分。

那個女子…兜兜轉轉了一圈,他終還是知道了她的名字,且見到了她的人。這可算得上是緣分?文歸寧也不知道。他在心底默念了數遍這個名字,每念一遍,不知怎的,總覺得心頭平起漣漪。這個名字,明明平平無奇,他也確信自己從未聽說過的,然而不知為何,他竟覺得與這名字,似是早已舊相識了一場那般?意難平。

那華堂之上的女子,一襲藕荷色窄袖衫襦,腰系蔥白提花羅絲綢圍裙,墨發一如平常女子那般束起,卻只貫了一隻素簪。全身上下幾乎無別處綴飾,她也不戴那銀樹花釵冠,梅花寶頂簪,象牙發梳玉華勝,珠花鈿子金步搖,便是寶石釵梳滿頭插,一派雍容華貴,卻反倒壓下自身風流,得不償失。她也不學那敦煌美人畫中仙,點翠藍頭面,耳系琉璃璫,春帶彩忍冬紋墜牌,冰花芙蓉玉瓔珞,極盡奢靡作風,競相效仿,豈知怎的畫虎不成反類犬?

文歸寧細將來人與生平所見之女子一一作了對比。方才,他便隱匿在多寶閣的圍屏后,日前初見時不曾留意她來,如今略一瞧看去,這人端是生得一派文靜,風姿淡雅,加之今日這身裝束合宜,既無功,也無過,止將那本來面目襯得越加溫柔恬淡,削減去許多長嬰女子該有的凌厲風華,備顯為人可親罷了。

從頭到尾,她只微微頷首低眉,笑不露齒,一味靦腆如斯。當母親問話時,她便答,點到即止,似乎應對自如。要說這人,無論樣貌,人才,氣質,逐個方面,放在往日,實是他無心路過時從不回顧者流,便是有心存之,也是千百個不合意的。哪曾想這文不成武不就的模樣,竟還能生生叫他惦念這許久,文歸寧忽覺有些黯然。

她救了他之後,本不該消失無蹤的,若她當時稍許逗留,讓他一表謝意,他必不會似如今這般,如此牽腸掛肚不放,平添這幾多愁思…

恍惚間,冬月底的夜風忽而從外間未落的支摘窗外吹入,吹得畫案上的筆掛輕輕搖曳,文歸寧回過神來時,只見墨染宣紙,寥寥幾句:「池有清荷兮采一枝,聊予相知兮遺夏風。綠柳衰兮復逐春,落花凋兮將重開,輾轉去兮徒尋覓,終歸來兮獨難釋懷。」

唉…文歸寧長嘆一聲,將詞改了又改,念來念去,思前想後,卻都覺得不好。怎奈夜深,再多斟酌字韻,怕只把長夜熬過仍無濟於事,更免不了明日又呈昏昏欲睡的境況,於是只好將筆擱下,起身更衣就寢去了。

話說自那日起,沈習便在文相府住下了,夏曆不覺已至臘月。這日,她倚在廂房門框,正望着庭院外的幾名小廝兒執著掃帚,匆匆穿廊而過,打掃著台階與地面上仍未消融的殘雪。

今日依舊寒冷,不過幸好幾日不見的暖陽自東面升起,沈習尋思著:想必今日也會同昨日一般,看了一早的藍天,讀了一午的閑書,吹了一夜的清風,除了窗外的明月,似乎一無所得?

想想不覺已在相府逗留了七八日,專職家庭醫生的每日工作甚為清閑,尤其最近文公子與府中上下都無病無災,還從沒召見過她哩。既然這都持證上崗了,月餉的話,照常理應該也是會發的吧?沈習揣摩著,就是不知道日子還有多少的問題。之前曾答應下管家阿娘隨其差遣,事實上,她也確實不曾問過每月薪水的具體數目。怎麼說呢,就沒好意思問。感覺問了,就顯得自己很唯利是圖似的,這就不大好看了,然而不是為了錢財,她做什麼要來相府?

哎呀,腦仁兒疼…大好時光,她為什麼總要糾結這些問題?總之,輾轉到了相府,倒是給她緩了目前經濟拮据的轉機,並又過上了一小段如魚得水的悠哉日子。噫嘻,此又樂哉!

要說沈習,永遠就是那類信奉家大業大操勞大,而船到橋頭自然直的人。這是天性,改不了,因為儘管生存的危機已經迫在眉睫,她仍舊懶得為現實問題所擔憂。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有狐綏綏,入世為卿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有狐綏綏,入世為卿
上一章下一章

第54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