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華競芳漢宮月――太液

春華競芳漢宮月――太液

一切好似回復如初的平靜,空洞華麗的猗蘭殿是我全部的生活。

不該出現的人,便再沒出現。

昭陽翁主在宮中一住將近月余,時常跑來同我做伴,看到她就彷彿看到曾經的自己,生氣勃勃。

南陵在一旁削著蜜桃,一點點剝去細皮,鮮嫩水紅的桃肉汁水充沛。

漢朝的水果種類頗多,橘、橙、荔枝、木瓜,自從張騫通西域,開絲綢之路,葡萄、哈密瓜這些珍稀水果也傳入漢境。

正是桃子成熟的時節,盤子裏的蜜桃是劉徹所賜,南郡盛產仙桃,這些都是快馬疾馳送入漢宮的珍果,一路用冰塊捂著,以保持水果的新鮮。

「美人,您可有發覺一事?」南陵將嫩桃遞於我。

「何事?」

「這段時日,宮中私下流傳,都說…」

「但說無妨。」我瞥了一眼南陵。

「昭陽翁主深得陛下寵愛,身為藩王之女,卻可在未央宮中久住,而她的樣貌和美人您有六分肖似呢…」

送到嘴邊的手輕輕頓住,聽南陵這樣說來,劉子虞的水杏般的眸子在眼前閃過,確是和我有幾分神似,她更像是曾經的自己,面頰飽滿瑩潤,不似我現在這般纖弱。

「陛下的心思,咱們又怎能猜透?隨他們說去罷。」輕咬一口,蜜汁順着指尖滴落。

「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香甜甘美,我輕聲念叨。

南陵一邊幫我擦拭,一面仰起小臉問道,「美人喜歡吃荔枝?」

我不置可否,拿起一顆遞給她,「一起吃。」

「不可,這些都是貢品,奴婢…」她慌忙地搖頭。

「放壞了豈不更可惜。」我打斷她,塞到她手裏。

「太液池的小宴時辰快到了,奴婢幫您梳洗。」她啃完桃子,連忙打水去。

選來選去,仍是偏愛綠色,挑了一套淺綠色長襟連裾,下擺微開,墨色腰帶懸著流蘇,裙面上綉著大朵芙蓉花,顏色淡薄,若隱若現。

太液池在長樂宮南,百花齊放,樹木蔥蔥,走在鬱郁林中,裙擺搖曳出一抹新綠。

我來到時,眾多宮女在水邊嬉戲著,畢竟不是正宴,氣氛也隨意一些。

芙蓉太液未央柳,漢宮春景宜人,人比花嬌。

池邊是一條木製迴廊,輕柔的紗帳在微風中微擺,從遠處便看見劉徹倚在閣中,尹夫人則正靠在他身上,低笑着絮語,鄭美人端坐在旁,擺弄一枝折柳,衛子夫因忙着太子侍讀之事,並未賞宴。

笑意春景融融,驕陽似畫,映出波光粼粼,我看着水中倒影出自己的模樣,撩起水花向南陵潑了過去,她被我偷襲,仍不敢還手,我又接着潑了起來。

她終於沒忍住,笑鬧着和我打起水仗來。

她被我追逐著,我掬起一汪碧水,猛地潑向身後,一回頭,卻是劉徹濕漉漉地站在身後。

「陛下…」我看着水珠從他發冠上劃下,沿着眉角滴落,狼狽的樣子很是別緻。

「你這個長不大的丫頭。」他勾起嘴角。

「誰知道你突然出現的。」我急忙着向一旁走去。

劉徹眼中閃過一絲促狹,一把抱起我,騰空舉在水面上,我慌忙地環住他的脖子。

「朕把你扔到水裏,讓你也嘗嘗這滋味可好?」他臉龐壓了上來,故意拖長音調。

「不要,我不會游泳…」我不敢動,生怕他放手。

「那愛妃親一下朕,朕就帶你過去。」他俊眉一挑,湊了過來。

我大跌眼鏡,劉徹今天哪根筋不對了?

「不可。」我別過臉去。

他手臂一松,我覺得身子向下歪去,裙角沾到水面,盪起一圈漣漪。

「啊!好…」我死死抓住他不放。

他撇撇嘴角,我心下一橫,閉着眼湊了上去,柔軟的唇瓣相觸,一股暖意蔓延,便被他順勢含住,輾轉吮吸。他將我拉回懷中,扣住後腦,更加使勁地掠奪起來。

良久,我脖子仰的酸痛,他才放開我,卻見四周玩鬧的宮女都靜靜立在一旁,不時地投來一瞥目光。

我大羞,劉徹伏在我耳邊,輕柔的氣息拂過,「南郡的蜜桃果然美味。」

聽到這話,我更是一陣意亂,整理好衣衫,急忙拉着南陵往旁邊走去。

南陵哧哧地跟在我身後,小臉紅撲撲的,我惡狠狠地捶了她一拳,可她卻樂得很。

坐在長廊中,案几上擺着各色水果,我隨手拿起一枚李子放入口中。

尹夫人撥開一顆葡萄,遞到劉徹嘴邊,他滿意地吞下,攬着她靠在懷中。

「妹妹愛吃酸的,莫不是有了身孕。」尹夫人忽然望着我。

一聽到身孕,我彷彿做錯了事一般心虛,「夫人說笑了。」

「陛下整日在妹妹那裏,還望早日添一位小皇子呢。」

她話中帶諷,後宮妃嬪最忌諱的便是無法生育,可她真是打錯了算盤。

「你身子不適,朕不捨得讓你累著。」劉徹攬過她的身子,安撫道。

我訕訕地扯動嘴角,若無其事地看向遠處。

好似一面靜湖,掠過一隻落雁,帶起絲絲波紋,不深不淺。劉徹後宮三千,這本和我無關,沒有愛便沒有痛。

可聽他這樣說來,我心裏仍是小小地抽了一下,僅僅是一寸,然後便散入飛揚的春光中去。

我下意識地抹了抹嘴唇,可是那些痕迹,卻無論如何也擦不掉。

不一會,便有小宮女拿着一束桃枝,沾著菖蒲水,星星點點灑落,迷濛的微光中,韓博急匆匆地走來。

「陛下,軍情急報。」他立在長廊外,神情肅然。

劉徹聞言起身,「朕先去承明殿。」

轉頭一笑道,「今晚朕留宿猗蘭殿,李美人該給朕添個皇子才是。」

我愣在那裏,尷尬不已,尹夫人跟着站起,幫劉徹理平衣角。

劉徹走後,氣氛悶悶地,尹夫人時不時冷嘲幾句,我只好獨自去林子裏散步。

走到池邊,卻看到韓博在樹叢中立着,仍是佩劍懸腰,我瞭然地在他和尹夫人之間瞟了一眼,不做聲地走了過去。

「那天的事情…」他跨步上前,茂密的柳樹遮住我倆的身影。

「這和我無關,你沒必要向我解釋。」我退到一旁,和他拉開距離。

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凝起眉心看着我,「你曾對我說過,未央宮的女子最苦,那你呢?」

我微微一窒,忽而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午後,彼時的話語,他竟然還記得。

「無論如何總是要生活的,不是么?至少我現在有美人的身份,吃得飽穿得暖。」我自嘲道,語速不自覺的地加快,刻意掩蓋心中的情緒。

「我寧願你仍是那個永巷宮女。」他忽然伸出手撫上我的發。

我揮開他的手,正欲發作,只見他手中捏著一片柳葉道,「掉在你頭上了。」

「謝謝。」我訕訕收回目光。

「我在未央宮守衛了近十年,可從沒有一個妃子像你這樣,不爭不取。每次見你,你都不快活。」他抱臂而立。

「你怎麼知道我不爭,你又怎麼知道我不快活?收起你的自作聰明。」我像是被人戳到痛處,忿忿不能平。

「我知道。」他仍是不靜不瀾。

「與其有這份心思,不如多思量一下你和尹夫人之間的問題,何可為,何不可!」我揮袖走去。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一個不穩,撲在他懷中,「我和她不是你想像的那般!」

「你放手,韓博。」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這個男人,他究竟怎麼了?

他也意識到失態,退身行禮,「微臣冒犯。」

走出樹叢,我心不在焉地和南陵說着話,尹夫人覺得無趣,回了桂宮。

劉徹來到猗蘭殿時,已經夜深,他倒在榻上,不發一言,顯得很是疲憊。

整晚他都輾轉反側,我背過身去,數着天邊的星星,進入夢鄉。

自從上次他默許了我和大哥見面,我便挑了日子,在猗蘭殿外的暮楓台召見李延年。

悶熱的夏日難得微雨,我坐在亭台中,遠遠便看到一青一白兩條身影,當我回過神來,竟是不由自主地迎了過去。

他從雨幕中走來,淡然的氣質多了一抹蕭索,在這重重宮闕中,落拓不羈。依舊是青衫素麵,只是他冠起了發,蓄起了髭,那個梁公子永遠成為記憶中的定格。

「你…」我張了張口,有些手足無措。

「拜見李美人。」他和我大哥一同行禮,抬起頭來沖我微微一笑。

只那一個笑容,我便覺得一切生疏都拋了開去,熟悉而溫暖。

「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呢。」我引着他們坐下。

南陵上茶之後,便識趣地退開,陳麓在遠處守着,碧雨洗晴空,空氣帶着泥土的芳香,我覺得這是入宮以來,最為舒暢的時刻了。

「李姬,過的可還好?」他目光柔和,只是多了一絲心疼。

「聽到你這樣叫我,我才覺得自己還在。」我哽了喉頭,朝他無謂笑道。

「無論何時,我都在。」他給了我一個堅定的眼神。

「小妹,你見過二弟了。」我大哥開口。

「嗯,陛下升他做了京兆都尉。」

李延年舉杯飲了一口,滿意地點頭道,「衛青此次並未參戰,陛下倚重驃騎將軍,已是滿堂皆知。」

說道霍去病時,梁公子忽然抬頭,我靜靜盯着石台,沒有多言。

「驃騎將軍部大勝,李广部卻出了差池。」李延年忽略我的異樣。

「哦?怎麼了?」我機械地問道。

「張騫延誤軍情,導致李广部慘勝,損失大半,至匈奴逃逸。」梁公子輕聲開口。

「不知陛下會如何處置,張騫是他從小的伴讀,出使西塞偉績豐功。若按軍法,死罪難逃。」李延年補充。

劉徹幾天前一反常態,應是為了張騫的事情而煩惱,我出神地望着遠處。

「小妹,在想何事?」李延年揮手道,有些不滿。

「李廣呢,會如何處置?」我收回視線。

「他功過相抵,免於受罰,而且,新任宰相李蔡,正是他的堂弟。」李延年瞭然道。

「大哥你知道長樂宮中,有什麼特殊的宮殿么?」我忽然想起那詭異的樹林。

他皺着眉,思量片刻道,「我在宮中多年,並未聽聞。長樂宮乃太后居所,王太后病逝,便一直閑置。」

「那你知道宮裏有什麼東西,叫做搖光么?」我進一步探到。

李延年最終搖搖頭,梁公子卻率先開口,「好奇心不可太重,這深宮之內,許多事情非你所及。」

「我明白…」

夾着細雨的微風吹亂我的鬢髮,衣袂飄搖。高台之上,我們三人斂衣對坐,俯瞰著樹木森森,頗有些凄涼。

暮雨瀟瀟,分手之時,梁公子突然迴轉,俯身凝着我,「他很快便要回京了。」

雨絲淅淅瀝瀝,這句話太輕,在風中飄散開去,彷彿隔着山水萬重。

作者有話要說:梁公子出現了~~小霍霍也要回來啦~~撒花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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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飛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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