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斷裂銀簪

第72章 斷裂銀簪

這是一輛極為寬敞的馬車,古樸中透著奢華。除了座位外,中間還有一小案,案上有小火爐,正咕咕地燒著水,另有一茶盤,上有古色古香的一壺幾杯。

楊澈正對而坐,譚茵則斜對他。

頭髮一縷一縷地貼著頭皮,水漬一條條地從上往下流過眼睛、臉頰和下頜,滴在濕漉漉地衣服上。

濃密的眼睫毛沾滿了水珠,那雙靈動的大眼睛就像空山雨後,迷濛無音。

衣服緊貼在纖妙的身上,楊澈看了一眼立馬移開目光,拿起放在一旁的外衣給她罩上。

又拿巾帕給她,見她不接,木木獃獃坐在沒有動靜。遂拿起巾子給她擦起頭和臉來,她卻仍舊像根木樁似的。

只聽得馬踏青石板的嗒嗒聲和車輪的轆轆聲。

行走半途,馬車似被什麼絆了一下,一個趔趄,兩人都往前傾去,譚茵更是滑了出去,一下撞到車廂框上,楊澈一把拉住她,扶她坐下,見她額角已經流血。

疼痛似乎喚醒了她,譚茵拿起帕子捂住傷口。

「可有事?讓我看看。」楊澈微傾身體,想要拿開她捂住傷口的手。

譚茵閃了一下,避開他的手,淡淡道:「沒什麼,流了點血,等會就好了。」

楊澈停了下來,見她神色雖然淡然,但感覺好歹活了過來。

端起那隻八角茶壺,倒了一杯茶遞給她,「這是來自雲南的黑茶,很是暖胃。」

譚茵接過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繼續沉默下去。她很安靜,與以往活潑靈動甚至嘰嘰喳喳全然不同。

馬車繼續嗒嗒顛簸向前,譚茵不問也不關心將去往哪裡,反正誰便去哪都行。

……

約莫大半個時辰終於到了目的地。

下了馬車,從一扇側門進了一座園林。園子匠心獨運、移步換景。走了很遠,看到前面有個湖,一棟雕樑畫棟小樓遠遠地矗立在湖中,與岸上有九曲橋相連。

走過九曲橋,進了小樓,幾個侍女看到楊澈帶了一個落湯雞姑娘進來,卻毫無驚訝之色,可見平日訓練有素,應對得當。

「你們姑娘在嗎?」

「回侯爺,姑娘出去了。」

「奇兒,去尋你家姑娘的一身乾淨衣裳來,再去熬點熱薑茶。妙兒,帶我們上去。」

兩位侍女應了一聲,妙兒便在前面帶路。

三樓正房,整個屋子寬敞明亮,裝飾典雅綺麗。

進門是一幅李喬的百花圖卷屏風,轉過屏風就是外間,與裡間隔著沙羅雲錦帷幔,隱約能看到床鋪。

地上鋪著大塊的纏枝葡萄紋西域地毯,東南拐角一隻半人高的梅瓶,插有花枝若干。南牆西窗前置有一香案,上有烏金香爐燃著檀香。南牆東窗前置有一雲母靠背屏風。外間正中則是一桌四椅。西牆上掛有一副月下美人圖,為當世大家王一壽所作。

譚茵在桌旁坐下,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侍女連忙倒茶給她。不一會兒奇兒拿了一套華美的衣衫過來,譚茵卻仍然如老僧入定一般不大聲響。

「我先出去,妙兒你給她換衣衫。」

妙兒上前給她換衣衫,剛碰到她冰涼的胳膊,喚道:「哎吆,姑娘,趕快把衣服脫下來,你這樣要受涼的。」

被她這麼一喚,譚茵反應過來,見她正在剝自己衣衫,連忙制止道:「我自己來。」

不等妙兒迴音,就拿起衣衫往裡間走去。衣服很是合身,當然比平時自己所穿的衣衫要好看時興得多。

看這房裡,牆上掛的,地上鋪的,桌上擺的,吃穿用的,處處都是稀罕貨,也不知道是誰家小姐的香閨。

譚茵換好衣衫出去,奇兒已經回來了,妙兒笑道:「姑娘穿這件衣衫真好看。」

奇妙二位侍女眉目如畫,甚是美麗,舉止有度,口齒伶俐,平常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能勝出,竟然只是丫鬟,也不知道其主子是何等人物。

譚茵扯起笑容,說道:「多謝兩位姐姐。」

「姑娘先把這碗薑湯喝了,發發汗好驅驅寒氣,我再給姑娘梳頭。」妙兒招呼道。和奇兒比起來,她未語三分笑,更為可親。

喝完薑湯后,全身慢慢發熱,暖和了不少,就是有點犯困。

妙兒又給她梳頭,解散頭髮,看著桌上的那隻薔薇銀簪,譚茵心中一陣刺痛,緊緊握住攥緊簪子,良久才放下。

妙兒手巧,不一會兒就把頭髮梳好,挽個髻盤上,正準備拿銀簪插上,「唉,怎麼斷了?」

譚茵答道:「本來銀簪中間就有個深痕,今兒個倒是徹底斷了,不知道妙兒姐姐可有木簪?」

妙兒看了看那根銀簪,輕笑道:「我這兒金簪玉簪倒是不少,就是沒有木簪,我給你拿根玉簪去。」

兩位侍女的衣衫是綾羅綢緞,首飾是金玉珠寶,連銀簪都沒有,何況木簪。

譚茵忙道:「多謝妙兒姐姐,不用了,你就用頭繩幫我扎紮緊吧!」

妙兒本想再勸,但看她神色淡然堅定,知道多說無益,便按她說的辦了。

譚茵拿起那根薔薇銀簪,看著薔薇上一道道的細痕,摩挲很久。

也許是今日所聽到的話語過於驚駭,也許是受涼後人體虛弱,也許是喝了薑湯后全身暖洋洋的,譚茵有點想睡,坐在那兒頭就像啄米的小雞一般。

「姑娘,你去睡會吧!養養精神。」

譚茵想要拒絕,卻迷迷糊糊地被妙兒引著前去卧室。

……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間半睡半醒,看著帷幔外似有兩人在說話。

「這姑娘是誰,怎麼要勞你大駕。」絲綢一般柔滑的嗓音。

楊澈半晌沒答,看她繼續盯著他,似是聽不到答案便不罷休,「她與我有恩。」

「這麼一個小姑娘,什麼時候能與你有恩?」

「機緣巧合。」楊澈含糊道。

「那今日這是怎麼啦?」

「遇上了點事。」

「這麼年輕的小姑娘,會遇上啥事!總不過是情事,難道是......」她輕笑一聲,眼波流轉。

「你想哪兒去了,她的心上人是個新科進士。」楊澈皺眉道。

她嬌笑出聲,「又是個新科進士!讓她如此失魂落魄,可見是個負心的。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姑娘也是死腦筋。」

「人家能和你比嗎!你一個月經過的事比別人一生都多,她自小生長在鄉里,父母寵愛,心思單純,總不過想著與青梅竹馬白頭偕老罷了,本來已經談婚論嫁來著,誰知道.......」

「哎呀,這可真是太好了,她要是真和那個心上人結了婚,那才是真的慘。「

她頓了頓繼續道:「這男子婚前花言巧語,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給你,這婚後你可得被他任意揉捏,搓圓捏扁任由他,如今不過傷心一時,要是真嫁給他,那可不得傷心一世。」

楊澈背往椅子一靠,挑了挑眉道:「這道理現在她可聽不進去。」

「有活生生的例子,上屆周探花說是不辜負髮妻,娶了李侍郎家小姐做了平妻,這兩年平步青雲,已經是從五品了。」

聽他提到周探花,楊澈甚為厭惡地皺眉道:「子簡深以與他同列三甲為恥,他又怎麼了。」

「李小姐甚是大度,以千金小姐身份甘居平妻,與鄉野村婦姐妹相稱,眾人皆稱讚她賢惠。可一年多了,這賢惠的李小姐倒是生了個大胖兒子,而那髮妻卻五月落胎了個男孩,大夫說傷了身體,再也不能生了。」

楊澈冷笑一聲。

「這姑娘再傷心能傷心到哪去?周探花這原配才是痛得撕心裂肺。再多的心思也抵不過時間,等傷了的心結了痂就好了。」

「結了痂就好了,結了痂就好了。」楊澈低頭輕嘆道。

看他低頭輕嘆,她咬了咬嘴唇,心裡堵得慌,轉過頭看向遠處的湖面,斜風細雨使人歸,歸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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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清且漣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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