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執子之手

第91章 執子之手

越往西北,路上越來越荒涼,與江南的鬱鬱蔥蔥、潺潺流水、風和日麗不同,西北地廣人稀,風沙四起,荒無人煙。

經常是行了幾十里只有寥寥數戶人家,滿目儘是黃土飛沙,枯藤老樹。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一望無際的雄渾景象也震撼了兩人。

氣候很是乾燥,譚茵與忍冬覺得皮膚很乾,鼻腔也開始出血,連桑給兩人塗抹羊脂油才稍微好點。

路上水土不服,飲食油膩,容易上火,譚茵吃得不多,更是消瘦。

加上路上缺水,連飲用水都極是珍貴,自然沒有水洗澡。譚茵覺得自己渾身又臟又臭,忍冬很是抱怨,被譚茵喝止住,不允許她提這種奢侈要求。

眾人白日走官道,日頭越來越長,晚上就在驛站歇息。

有時經過數個城池,卻是比較繁華,驛站的人也越來越多。

楊五解釋道,隨著大夏對河西走廊控制日松,如今越來越多的商隊往來這條道路,驛站是一擴再擴,仍然一房難求。

練桑見譚茵路上諸多水土不服,好幾天都吃不下飯,可吭都不吭一聲,心裡開始對這位江南姑娘未來的侯府夫人刮目相看。

……

馬車行走比騎馬要慢許多,如此行了兩個多月,終於到了河西門戶潁州,也是西北軍行署之所。

奪回潁州已有兩年,西域商隊在此與中原商人交換貨品。

他們馱著大秦大食西域的毛皮、牛羊肉、葡萄美酒、彩色玻璃、金銀器皿,也運回大昭如天人製造的瓷器、比嬰兒肌膚還柔軟光滑的絲綢,還有那魂牽夢繞的茶葉等。

潁州一地貿易和稅收暴增數倍,城中來往人員多了數萬,酒館、茶館、勾欄瓦肆等各類館所日益增多,夜市也逐漸開到很晚。

從西域大食過來的商人胡女與中原人不同,他們廣額高鼻,金黃捲髮,碧綠眼眸,雪白肌膚,譚茵主僕二人很是驚奇。

近鄉情怯,譚茵一方面希望快點見到楊澈,另一方面又不知如何面對他。

等她聽說楊澈還在涼州處理軍務,一時脫不開身,長鬆了一口氣,卻又有幾分惆悵。

楊五將主僕二人安置在驛館一單獨小院,讓練桑帶著幾個侍衛留守,又讓一位越娘前來照顧她們。又寄信給譚鈞報平安,安排妥當后就奔往涼州去了。

越娘約莫三十來歲,長相端莊,看起來很是可親,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很有禮,讓人很舒服,聽說曾經在官宦之家當值多年。

一路上練桑盡心儘力,可譚茵知道她更願意去涼州前線,而不是在這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姑娘的貼身護衛。

房間地上鋪著絢麗多彩石榴花紋的西域地毯,靠牆案几上放置了一尊敦煌飛天彩塑,曹衣帶水,彩帶飄飄,似欲羽化升仙。

還有一個牛首鎏金瑪瑙擺件,惟妙惟肖,風格與中原完全不同。房屋中間擺放一矮桌兩椅,床上被子嶄新柔軟。

屋內通了地龍,溫暖如春,在室內穿得很是簡便。

驛使親自過來詢問安置否妥當,看他很是鄭重其事,生怕招待不周,譚茵連忙說已是很好,驛使這才放心而去。

譚茵覺得有點詫異,驛使為何如此小心慎重。

越娘笑道:「姑娘現時身份不同以往,以後可要適應才好。侯爺讓我過來侍候,也是為了讓姑娘更好應對。」

譚茵聽后怔怔,越娘見她雖然明白可還是有點不大適應的樣子,和她細細述說其中究竟。

……

晚上竟然下起鵝毛大雪,不一會兒便白茫茫一片,譚茵與忍冬很是興奮。

江南雖然也會經常下雪,但經常積不起來,唯余屋頂那一點點白,總讓人不過癮。再說地域到底不同,也不可能這麼快春天了還下雪。

雖然旅途勞累,可換個陌生環境,譚茵晚上時醒時睡,第二天很早就起來了,太陽已經出來,照在雪地上一片金光。

清晨打開窗戶,院內有一株老梅,一陣凜冽涼意刺入口鼻,帶著雪與梅的芳香,沁人心脾,譚茵童心四起,趕緊穿上厚衣裳跑到院中。

積雪很深,到小腿肚地方,譚茵一腳踩下去,嘎吱一響,走了幾步,身後留下一行深深的腳印。

折了一枝梅花,嗅了嗅,把它插在雪上。譚茵捧起一堆雪,慢慢揉搓成一個大團,等會可以和忍冬打雪仗,還可以堆雪人。

不一會兒,發現似乎有些異樣,轉過頭來,看到他身穿黑衣大髦,長身玉立站在院門口雪地中。

譚茵的心猛地跳了起來,好像馬上就要蹦出胸膛似的,太陽燦爛,庭院無風,似乎整個空間都凝固了。

待稍稍反應過來,一時面紅耳赤,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木獃獃地停在原處。

楊澈看她俏生生地站立在雪中,陽光照在她的身上,臉頰凍得通紅,毛絨絨的白狐毛圍了脖子一圈,越發襯得瑩白如玉。

看她不安地磨搓雙手,低垂的眉首,通紅的臉蛋,頓覺溫暖如春,一陣從未有過的滿足感湧上心頭。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滿長安道,故人早晚上高台,贈我江南春色一枝梅。」他向她走去,撿起那枝臘梅,停在她面前。

譚茵鼓足勇氣,抬頭看著他。

楊澈柔聲問道:「路上可好?昨晚睡得怎樣?吃得可還習慣?」

譚茵輕聲道:「路上挺好的,昨晚睡得也好,吃得也習慣。」

楊澈執起她交疊在一起的雙手,左手托起,右手蓋了上去,給她捂捂。

譚茵的臉這下更紅了,耳墜如同滴血一般。

過了一會楊澈說道:「天氣還是寒冷,聽楊五說你路上一直水土不服,身體還是不適,我們回屋去吧。」

譚茵羞澀漸退,跟隨他進了前廳。

楊澈脫下黑衣大髦,露出裡面軍服,頗為臟舊。他的頭髮有些凌亂,下巴長著青青的鬍渣,人也更瘦削,與上京時玉山般的貴公子完全不同。

譚茵立馬接過他手裡的大髦掛在衣架上,引他坐下,給他倒了一杯茶。后又想起自己早飯還未用,時間這麼早,他估計也沒用早餐,不宜喝茶。

楊澈見她給他倒好了茶,卻沒端過來,微笑道:「你別忙活了,我讓驛使把早飯直接端過來,你陪我一起吃,吃完我還要趕回涼州。」

他如此一早過來,想必昨夜就已經出發,日夜兼程才能這麼早過來。

「你幹嗎這麼急?又不急這一時一刻。你昨夜都沒怎麼睡吧!」譚茵半嗔半怨道。

「心疼我了?」楊澈笑意更盛,譚茵臉刷地紅了,偏轉過去不看他。

楊澈知道她仍害羞,不再調笑,正色道:「我沒事,領兵作戰這乃兵家常事。」

譚茵見他語氣正經,回過頭來說道:「我聽楊五說你之前還曾遇刺過。」

「哦,三個月前的事情,不過一點小傷。當時剛攻克涼州,城內細作眾多,四處破壞,如今已經平定。」楊澈輕描淡寫道。

譚茵並非無知少女,知道這背後的波詭雲譎與萬般兇險。

「那……那你也得愛護身體才是,沒必要這麼急趕著回來。」

「我知道你來了,又怎麼待得住?」他的目光熾烈,似乎要把她融化一般。

譚茵好不容易恢復常色的臉又紅了,低下頭去。

楊澈見她這麼害羞,胳膊伸過來執起她的左手,慢慢撫摸道:「阿茵,你看著我,我很開心,我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

譚茵從剛才在院外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心就砰砰跳得厲害,人暈乎乎的,似在雲端,又似踩在一團棉花上,整個人輕飄飄的,也無需自己做主,只需跟著他走就行了。

譚茵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雙星河燦爛的眼眸,裡面的情思早已盛不住,就像那奔騰的河流,一路向前,不可阻擋。

她的心裡又何嘗不像吃了蜜似的,她願一起融入這奔騰不息的河流,與他一起向前,時而激流澎湃,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時而和緩平和,潺潺撫堤,流過萬重山。

她翻過手去撫摸著他的手。這雙手十分修長,骨節分明,但卻不是那種執扇撫琴的玉手。

指腹與指間有厚繭,那是長期執劍執筆的手,數道癒合后的傷痕,訴說著這雙手曾經歷過的搏鬥、廝殺和生死。

她反客為主,撫摸他的雙手,特別是摸到老繭和傷痕時,更是用指腹仔仔細細描畫好幾遍。摸到傷痕時,似乎在哀嘆它曾經受過的傷痛。

楊澈愣住了,任由她慢慢撫摸,好像那些過去的傷痕也被撫慰了一般。

譚茵看著他的眼睛,慢慢道:「我也很開心。」

楊澈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半晌露出狂喜的眼神,似煙火升空綻放,又似桃花朵朵盛開。

他被巨大的喜悅所淹沒,一把走上前去,緊緊抱住她,譚茵被他勒得透不過氣來,咳了兩聲,這才驚醒了他。

他像個孩子似的,也不說話,打量著她全身上下,不時揉揉捏捏她的頭髮和臉蛋,撥弄她的衣擺裙裾。

他的眼睛就像啟明星一般閃亮,面龐像羊脂白玉一般細潔光滑。

譚茵第一次覺得他的美與自己如此之近之密切,不再是隔在雲端,沉在水底,恍似不在人間。不再是隔了層紗似的朦朦朧朧,琢磨不透,百般難解。

她以前所有的疑慮擔憂,路上的忐忑不安似乎一下都煙消雲散。她的心裡壓了一塊穩穩的石頭,心徹底打開了,也徹底安定下來。

直到夥計端早餐進來,才暫時打斷他那無法抑制的澎湃激情。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河水清且漣猗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河水清且漣猗
上一章下一章

第91章 執子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