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人間不值得

寸土寸金的地段，豪氣衝天的裝潢，閃瞎了塗嬌嬌墨鏡下的狐狸眼。

塗嬌嬌摘下墨鏡，趿拉著拖鞋在大理石瓷磚上踱步，顧盼流飛的狐狸眼眯成一條縫，細細打量藍蘭蘭的住處。

噠噠的腳步聲戛然而止，塗嬌嬌回過頭，「懶懶，住著這麼大的房子，你跟我面前裝什麼窮呢？」

雖是朋友，塗嬌嬌幾乎不貿貿然去朋友家，這是家教。

「你以為我為什麼初中畢業就簽坑爹合同？還不是被物業費水電氣費給逼的！」

「那你幹嘛不把房子給賣了？」

「法律規定下落不明四年才能宣告死亡，我爸媽下落不明才三年，我還不能合法繼承這房產。」

塗嬌嬌：……

藍蘭蘭抓著塗嬌嬌的手臂晃來晃去：「嬌嬌，等我明年繼承了遺產，一定把錢還給你！」

塗嬌嬌斜睨著藍蘭蘭，「你爸媽只是下落不明，你這就用上『遺產』這詞兒了？」

藍蘭蘭撇了撇嘴，「他們真還活著，我至於為了一點錢簽不平等條約嗎？」

坑爹合同，不平等條約，塗嬌嬌認識到了問題嚴重性，「大概要賠多少？」

「如果按照合同上寫的……」

塗嬌嬌手搭在藍蘭蘭肩膀上，不耐煩的打斷她的話，「賠多少，直接點。」

「一千萬。」

「哈？」

塗嬌嬌身形一歪，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藍蘭蘭身上。

藍蘭蘭接住塗嬌嬌，緊緊抱著塗嬌嬌的腰扮可憐，剛哭過的臉髒兮兮的，眼見著又有眼淚要往下掉，「嬌嬌，我只有你了。」

塗嬌嬌表示很為難，「懶懶，我存款只有一百萬。」

她的確小爆了一把，但緊隨其後花出去的宣傳費用不少，後續接的工作，大部分收入還沒入賬。

藍蘭蘭陷入絕望，「我豈不是完蛋了？」

「你簽了多少年？」

「十年。」

本打算勸藍蘭蘭忍忍的塗嬌嬌閉上嘴。

偶像這一行，吃的就是青春飯，受眾只喜歡十幾歲的小姑娘，誰要看年近三十的女人在舞台上蹦蹦跳跳？

沒有人永遠十幾歲，但永遠有人十幾歲。

十年過去，漂亮小姑娘跟雨後春筍似的一茬接一茬，藍蘭蘭只能被無情的拍打在岸上。

「那怎麼辦？」藍蘭蘭扁起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

塗嬌嬌自己也是個法盲，想了想后說道：「你別著急，我問問我們公司法務。」

藍蘭蘭表示擔憂，「你又不是盛世天驕的老闆娘，人家會回答你嗎？」

被戳中痛處，塗嬌嬌瞪了她一眼，把手機遞過去，「要不你自己問？」

「不不不，你才是盛世天驕的老闆娘，我不配！」

——

次日。

盛世天驕。

大廈二十三層，法務部在十九層。

臨江的寫字樓，休息室望過去，是波光粼粼的江面。

白灰色的沙發上坐著三個人，眼眶紅紅的藍蘭蘭，一臉嚴肅的塗嬌嬌，以及鏡片反光的盛世天驕法務——杜松。

「你簽合約的時候滿十六了嗎？」

藍蘭蘭搖頭，「沒有，十五歲零四個月。」

「監護人簽字了嗎？」

「我模仿我媽筆跡簽的。」

「身份證複印件呢？」

「我媽的身份證放在家裡的。」

「所以說……」杜松推了推眼鏡框，「你假冒你媽媽的名義複印了身份證簽了合同？」

藍蘭蘭尷尬得恨不得找個地洞轉進去。

瞥見藍蘭蘭不自在，塗嬌嬌替她說話，「生活所迫，理解一下。」

「你有確切的證據證明是你冒名簽的合同嗎？」

「在此之前，我父母就失蹤了。」

「有人證嗎？」

「我申請了失蹤證明。」

杜松有些詫異，「你還知道申請失蹤證明？」

藍蘭蘭：……

為了早一點繼承遺產，她可不得早做打算？

只是這些話說出來，任誰都會覺得怪怪的。

瞥見藍蘭蘭尷尬到臉紅，塗嬌嬌再次替她解釋道：「生活所迫，理解一下。」

沒給錢的友情諮詢，杜松不會刨根究底，「按照你的說法，合同是無效的，你不用付那一千萬。」

「真的？」藍蘭蘭眼睛亮起來。

「但是你偽造簽名，犯了偽證罪。」

「啊？」藍蘭蘭嚇得面色雪白，蒼白的嘴唇打著顫，「我犯罪了？」

「偽證罪一般處三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或拘役。」

見藍蘭蘭嚇得生活不能自理，塗嬌嬌幫忙問道：「她那時候是未成年，未成年不是有什麼未成年人保護法嗎？」

杜松看向藍蘭蘭，「芒梨娛樂一個月給你多少錢？」

「兩千。」

杜松看向塗嬌嬌，回答她剛才的問題，「她成年之後，並未主動坦誠此事，在此期間所得收入超過三千至一萬元以上，會構成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犯罪所得收益罪。」

藍蘭蘭：……

之前只是要賠錢，現在是犯罪……

她真承認自己犯罪，這輩子都得帶著污名生活。

杜松推了推眼鏡架子，鏡片折射出冷漠的光，「賠錢還是坐牢，你自己選一個吧。」

——

大廈外。

陽光在藍蘭蘭眼前晃著一個又一個七彩光圈。。

犯罪？

這兩個字在她腦海里不停盤旋。

她初中畢業，常識有，但法律知識完全不懂，她之前也沒想過毀約。

現在經專業人士一分析，她嚇得都快尿褲子了。

塗嬌嬌理解藍蘭蘭現在的心情，拍了拍藍蘭蘭的肩膀，「我幫你找個律師，看看能不能少賠點兒。」

深知此事全由自己少不更事病急亂投醫引起，藍蘭蘭沖塗嬌嬌擠出一個笑，「嬌嬌，謝謝你。」

塗嬌嬌將藍蘭蘭摟入懷中，拍著背安慰道：「沒事，我們是朋友嘛。」

聽見塗嬌嬌的話，藍蘭蘭鼻尖發酸。

都說患難見真情，塗嬌嬌能在不出名的時候和她聊這個女明星整過容素顏沒法兒看，聊那個男明星葷素不忌，也能在成名之後給她最溫暖的懷抱。

藍蘭蘭笑著推開塗嬌嬌，「好啦，你還有工作，不用送我。」

「你打車嗎？」

藍蘭蘭強撐著才沒讓自己哭出來，「現在這條件，我坐公交就行了。」

不想讓塗嬌嬌看見自己哭，藍蘭蘭快速轉身，揮了揮手道別。

藍蘭蘭咬緊嘴唇，瞪大眼睛。

她不能哭。

——

回去的路上，手機響了起來，是吳巧的電話。

恰逢公交車靠站，藍蘭蘭下車，站在江邊茫然無措。

江風刮過來，藍蘭蘭又冷又熱。

電話一接通，吳巧的聲音噼里啪啦的響：「藍蘭蘭，你膽子越來越大了，今天怎麼沒來練習室？」

「我不去練習室，我要去參加比賽！」

「公司對你另有安排，這次比賽不用參加了。」

若非大庭廣眾之下不文明，她都要爆出三字國罵。

藍蘭蘭咬緊牙，齒縫中擠出四個字：「我要解約！」

吳巧愣了下，回過神立即開始冷嘲熱諷：「在解約成功之前，你就還是芒梨娛樂的練習生，你不按照公司規定，就是違約，按照合同，你必須賠付芒梨娛樂……」

「一千萬嘛，我知道！」

吳巧愣了下之後，冷笑道：「喲，硬氣啊，這是找到金主替你贖身了？」

「你煩不煩啊，張嘴閉嘴不是金主就是贖身，芒梨娛樂是妓院嗎？天天靠著金主上門找姑娘才能開下去？」

吳巧還在發獃，手機就被人奪走。

吳巧剛要動怒，發現奪走手機的人是裴霖，驚訝得張開嘴，卻不敢發出聲音。

裴霖將手機放在耳邊，冷聲道：「聽你這口吻是不差錢，那我就等著坐收一千萬了。」

藍蘭蘭嚇了一跳，還沒反應過來，對方就掛斷了電話。

她拿著手機，明明是夏天，卻生生感覺到了冷。

一千萬。

巨額數字如同一盆冰水從頭頂淋下，澆得藍蘭蘭透心涼。

四年時間沒到，房子不屬於她自己，她根本無權處理。

家裡看著大，但也只是大，東西沒一樣值錢的。

天色突然間暗沉下來，藍蘭蘭抬起頭。

亮堂的天色變黑，藍蘭蘭的心情也跟著黑沉下去。

人到絕境，原來是這種感覺。

世界暗黑一片，藍蘭蘭的視線不知道何時飄到了江面上。

如果她從這裡跳下去，一切就都結束了吧？

隨時隨地會咽氣的脆弱身體，等待三年卻最終錯失的出道機會，無法還清的一千萬巨款，所有的遺憾所有的無奈所有的悲痛都會就此結束。

消極的情緒不斷蔓延，藍蘭蘭拿起手機，閃了張自拍，把照片發在朋友圈，並配上文字——

人間不值得。

——

醫院裡，任珅靖拿著手機，面無表情。

聞析看著任珅靖，很想吐槽。

如果不是他親眼看見任珅靖吃飯喝水，他真的會以為任珅靖是個木頭。

任珅靖突然間翻身下床，嚇了聞析一跳。

「任哥，你幹嘛？」

任珅靖壓根兒沒理會，風風火火的跑了出去。

聞析追出去，只看見任珅靖的病服一角消失在牆角，他再往前追，電梯門已經合上。

聞析氣得直跺腳，手掌猛拍牆，重重的「哎」了一聲。

這人都住院了，還不讓他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