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而不化不叫文化

文而不化不叫文化

有兩句老話是對應著說的。一句是「半部《論語》治天下」,一句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前邊一句講了文化的巨大力量與能量,後邊一句講的是把書讀死了的嚴重後果。讀書是吃飯,吃飯長身體,但長身體不是目的,要用結實的身子骨做事情。能吃不能幹的,俗話叫飯桶。讀死書的叫書獃子,叫書蟲。大廟的藏經閣里書蟲很多,啃的都是經典,但小身子骨永遠都那麼大。

文要化開,文而不化不叫文化,化開之後是怎麼樣的狀態呢?

我舉幾個例子:

在鄉下,差不多每個村子都有那麼一種人,誰家有婚喪嫁娶的事,都會請他去經理,做執事。這個人不是村長,也不一定讀過多少書,但大家信得過他,他有公信力,能把事情料理妥當。這種人就是把「文」化開了。我們中國的歷史長,傳統文明裡的一些原則東西,既可以從書本裡面讀到,也可以從民約民俗里體會到,還可以在戲文故事裡領悟到,而且后兩者是活靈活現的。在中國,即使是很偏僻的村子,可能大部分人沒讀過什麼書,但中國傳統文化中核心的那些東西,如仁義禮智信什麼的,都很熟悉,這是中國特色。現在有大學生村官制度,這是新生事物。這種方法對有的村子可能好,但不一定適合所有的村子,不能一刀切。中國的農村問題厚重雜蕪,有些是用新知識能解決好的,有些則解決不好,或者說不好解決。

再比如「空」這個字。

這個字和佛有點關係,很雅。空有兩層基本意思,表面的一層是沒有,空城計,空屋子,「山中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深的一層是有,而且是大有。天空里東西很多,太空里更多,但我們的智慧有限,認知的東西很有限。西安有一句土話,是形容人深藏不露的,很形象,很傳神,「不要看那人空著手,就以為什麼也沒拿」。

空還有上境界的指向,「老僧入定」「照見五蘊皆空」,即是如此指示。有一宗禪門公案,唐朝一位大和尚叫慧忠禪師,六祖慧能的弟子,做過玄宗、肅宗、代宗三朝國師。肅宗初即位的時候,給慧忠禪師做過兩次水平測試,之後才心悅誠服。第一次是聊天,肅宗問慧忠:「國師當年從六祖那裡都學到了什麼?」慧忠抬頭看著遠處說:「您看到天上的雲了么?」「看到了,有很多。」「請您裁一塊下來,裝框子里,讓我掛在牆上吧。」

這次聊天讓肅宗心裡不太高興,覺得自己提的這個問題沒水平。過了一段時間,從印度來了一位懂神通的藩僧。在唐朝時候,印度來的和尚地位是很高的,相當於共產黨在延安時期從蘇聯來的懂馬列主義的。這位藩僧也了不起,有「他心通」的功夫。「他心通」就是眼睛看看你,就知道你心裡想什麼。肅宗安排兩位高僧見面,試試彼此的水深。兩位見面,客套寒暄之後,慧忠問:「我聽說國師有『他心通』的法力?」

「懂一點,還須向您請教。」

「請國師看看我現在在哪裡?」

「您是一國之師,怎麼到西川划船去了?」

停了一會,慧忠又問:「現在呢?」

「您又去東邊了,在洛陽的天津橋上看耍猴呢。」

「請您現在再看。」慧忠禪師把身子坐端了,臉定平了。

印度和尚看了挺長時間,起身施禮,退著出去了。「他心通」的法門在於捕捉人的念頭,心動念動,賊一出手,才會被警察抓住。人是活念頭的,任何事情都是由起念開始。萬念俱灰,指的是一個人活膩了,什麼也不想了。老僧入定,修行的即是心念不動,賊不出手,警察沒有辦法。慧忠禪師入定了,心念沉寂,印度和尚眼前的景象如觀滄海,茫茫一片。禪宗是印度佛教進入中國之後的「中國化」的產物,升了一層境界,上了一個大台階。「他心通」在印度佛教里是正經功夫,但在中國的佛教裡邊,被視為「旁門左道」,不入大轍。我們也經常講馬克思主義「中國化」,外來的東西「中國化」,是需要時間的,更需要智慧。

文要化開是一個層面,但化開之後還要更上層樓。文與化是相互砥礪相互促進的。孫行者法名悟空,孫猴子本事高強,但僅僅本事大還不夠,還需要上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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