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方其做了一個綿長深切的夢，在夢裡，儘是驚恐和害怕。

這種無助和無奈，已經伴隨著她21年，而這個夢，方其也已經做了21年。

在這個夢境里，她愛的，她恨的，所有的人和事都如在水面上漂浮著的幻影，沒當方其想伸手去觸碰，他們就如煙散去。

夢中，方其只聽到一遍一遍刺耳的剎車聲響起，和自己驚天動地的哭聲。

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麼，方其卻始終看不清。

夢裡，她又一次回到上海虹橋機場。

那時候，她10歲，馬上就要被送出國。

方其推著行李箱站在通道里，看著自己的媽媽安雯哭的梨花帶雨。一旁輕聲安慰著的是安雯馬上要改嫁的新丈夫，王一瀾。

方其的母親，安雯從小就是出了名的美人，嫁給方國祥的時候也才18歲。

因此，方國祥待她如夫如父，一直把她捧在手心。

安雯漂亮乖巧，卻懦弱毫無主見，當方國祥的死訊傳來時，安雯的天塌了。

方家的產業她守護不了，方國祥的生意她接不下來，甚至連方其，她都沒有能力養育。這麼多年，她只會逛街，看電影，聽歌劇，現在要她操持家務，重整家業，養育兒女，這簡直要了她的命！

沒一個月，安雯就向生活妥協了。

她哭著變賣了方國祥留給方其的產業，將10歲的方其送去了美國，把自己改嫁給了王醫生。

「其其，媽媽一個女人，真的養不了你呀！」

安雯在王一瀾的懷中哭成了淚人。

方其低著頭沒有說話，將方國祥買給她的兔八哥背包抱在懷裡，不停地摸著長長的兔子耳朵。

「其其，你不要怪媽媽呀！媽媽，媽媽搶不過你的那些叔叔阿姨！我只能把你爸爸留給你的別墅賣了，這些錢夠你在美國上學一直到大學畢業了！媽媽給你聯繫了你的遠房表親，他們會去機場接你的。其其，你一個人去美國要小心啊，媽媽再也不能陪你了！」

安雯說著，哭的撕心裂肺，卻仍是梨花帶雨不失嫵媚。

「雯，別傷心。其其已經是大人了，她會照顧好自己的。倒是你，別哭壞了身子。」王一瀾心疼的不斷安慰。

方其看著眼前這荒誕的一幕，沒有說話，沒有表情，抓著兔耳朵的手卻越拽越緊。

安雯在王一瀾的勸慰下，哭著走了，她甚至沒有看著自己的女兒走入離境通道。

10歲正是少女最好最柔弱的年華，可是方其卻被自己的母親親手推入了驚濤駭浪中，安雯甚至沒有問一句她會不會游泳。

方其在海中一次一次地驚恐呼喊，卻發現只有海浪一次一次蓋沒她的頭頂。

在一次一次嗆水后，方其終於明白了在這風雨飄搖中，誰都不會救她，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

方其醒來的時候，發現眼角有淡淡的淚痕，她反手擦去，又是一副冷靜的模樣。

「有南。」

喬有南正翻看著方其的相簿，聽到輕輕的呼喊聲，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方其已經醒了過來。

「其兒，你終於醒了。林醫生說你中暑了，我就開車帶你回了別墅。」

方其接過喬有南遞過來的依雲礦泉水，環視了一下四周，說道：「好久沒回來了，都忘了在曼谷還有一個家。」

「我看院子里還有個鞦韆，等你好了，我們去盪鞦韆。」

「什麼時候這麼小孩子氣。」方其喝了一口水，假意嗔道。

「那個鞦韆是方伯父扎的吧。」

方其握著杯子的手一緊，嘆了口氣說道：「是啊，我媽喜歡。」

喬有南自知說錯了話，這麼多年，方其和安雯就像地雷，輕易踩不得，因此連忙轉移話題。

「李想已經撤銷了對頂峰投資和方氏信託基金資金來源的調查，華山居然肯伸手幫我們？」

「哼，他當然願意！」方其冷笑一聲，「因為我把我父親的骨灰交給了他！「」

「骨灰？」喬有南大驚，不解地看著方其。

「那天你去了大馬，廉政公署的人就來了。如果讓李想一意調查，先不說肇英地產的案子能不能完成，我們華格所有的業務都會受到很大的影響。沒有辦法，我只能將我爸留給我的遺物交給了華山。」

「是什麼？」

「一把鑰匙。」

「鑰匙？」

「是一把能打給我爸的骨灰盒的鑰匙。」

「什麼？」喬有南聽得雲里霧裡，更是皺起了眉頭。

「我10歲那年，我爸出了車禍，你知道當時開車的人是誰嗎？」方其似笑非笑地看著喬有南，緩緩的問道。

「難道是——華山？」

「不錯，就是華山！」方其的眼神逐漸冷酷，「泰_國有個習俗，如果將逝者的骨灰撒進大海，就會屍骨無存。」

「為什麼？我不懂。」

「這樣就算我爸死的再冤，他的鬼魂也不能找華山報仇！」

暗夜中，方其的眼中突然精光大盛，喬有南被方其的話說的猛然心驚。

「方伯父是華山害死的？他害怕方伯父死了以後，冤魂索命，所以借肈英地產的事，讓你交出骨灰？」

方其沒有說話，只是嘴角牽動，冷冷笑了一下。

喬有南又驚又怒，斥道：「欺人太甚！」

「這世界就是這樣，贏家通吃！我只恨自己無能，連我爸的骨灰我都守護不了！他死了以後，還要讓他遭受這樣的屈辱！是我無能！」

方其強忍著眼淚，雙手攥成了拳頭，恨恨地打在了床上。

「其兒！」喬有南連忙抓住方其的手，又心痛又難受。

可是也就在這一時刻，喬有南才恍然大悟。

「所以你真正的目標是華仁集團！」

「不錯！但是當務之急是要全面收購肇英！有南，我不要做什麼大股東，我要做肇英地產的絕對控股股東！天空之城一定要在我的手中！」

方其下了床，拉著喬有南的手，輕笑道：「你去開車，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大都會大廈頂樓，曼谷的天際線。

「這裡是曼谷的最高樓，你看到對面了嗎？那是玉葉大廈，曾經曼谷的天際。可就是這麼短短几年，大都會後來居上，世人立刻就忘了玉葉大廈曾經的輝煌。」

喬有南站在頂層，朝下望去，只見人如螞蟻，微不足道。

方其微微一笑，道：「有南，你覺得真正的成功是什麼？」

喬有南愣了愣。

「人人都在說成功，但其實沒有人真的想過真正的成功是什麼樣子的。功成名就？還是富可敵國？」方其感嘆道。

「剛畢業的時候，我想成為有錢人，就如你所說，我想有花不完的錢，幾千萬，甚至幾億。可是等到我們做完了第一單併購，一直到做完永利的併購案，我突然覺得幾億，幾十億，也只不過是數字。」

「不錯，到最後，錢只不過是賬戶里的一串數字！充其量，只能算是有錢人！」

喬有南看著方其，不解其意。

「你玩過《大富翁》嗎？」

喬有南笑道：「小的時候玩過。」

「我們擲出骰子，按照骰子的點數移動步數，然後決定是買房，還是建樓，這原本只是一種紙上遊戲。但事實上，真正的有錢人就是過著這樣的生活。家族的飯桌就是金錢的遊戲，家族的大家長一句話就能把這裡隨意的一棟樓改名，他一高興就能把底下的馬路送給你。幾百億的現金，只在於他一句話。這樣的飯桌，你見過嗎？」

喬有南被方其說的悠然神往。

「我見過！曾經我們方家也會是這樣的家族，可是，一場車禍，方氏驟然隕落，華山竊取了方家的一切！」

喬有南已然明白了方其話中所指，但是他沒有說話。

「有南，這才是真正的黃金帝國！這樣的帝國，難道你不想去嗎？」

喬有南站在頂端，俯瞰著眾生，心潮澎湃，眼中露出貪婪和嚮往的目光。

「你還記得在華格周年慶上我和你說過的話嗎？」方其微笑道。

「記得，我當然記得。你說過，一年後，頂峰可以脫離華格自立門戶，到時候——「

「到時候頂峰投資就是你的！」方其笑著接過了喬有南的話，「而且你也會名正言順地成為華格證券的唯一合伙人。有南，我會把我在頂峰投資的股份全部轉給你，從此以後你就是頂峰投資的主人！」

這一饋贈，太過突然，喬有南又吃驚又興奮。

「有南，我對你的承諾我一直記得。」方其看著喬有南的眼睛，嫵媚一笑。

喬有南又驚又喜，愣在當地，不知道怎麼反應。

「其兒，謝謝你！」

「傻瓜！謝什麼。」方其柔情說道，「我所有不過是你和楊繁，我希望你們兩永遠不要離我而去。不管是肇英還是華仁集團，有南，不論如何，你都會支持我的，對嗎？」

星空之下，二人相對，前有方其贈送頂峰之情，後有兩人亦師亦友之誼，喬有南怎敢對方其說半個不字。

他看著方其的眼睛，情不自禁的點了點頭。

方其笑了，笑著揉了揉喬有南的頭髮，嫵媚笑道：「小捲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