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西灣河電影資料館,這是一個很多丸城人都不知道的館藏所在。資料館是個小樓,一共三層,在頂層有個電影院,每個月都會做一些展映,多是一些老電影。到了樓上,就能看到買票窗口上面的黑板上寫著今日放映的電影:《苦兒流浪記》,一如當年的上海。
江泳思在窗口買了票,走進電影院,徑直向前排走去。江泳思落了座,拿著票仔細核對了一下座位,笑著問旁邊的老人道:「伯伯,等會是放胡蝶的《苦兒流浪記》嗎?」
張發聞言抬頭,看到一個年輕女孩笑著問自己,倒是有點驚訝。電影資料館地處偏僻,展映的都是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的黑白老電影,本地的年輕人不愛看這種老上海的靡靡之音,大陸的年輕人只會奔著中環廟街去,也不知道有這樣一個處所,因此張發倒是多打量了江泳思幾眼。
「是。馬上就開始了。」
江泳思道了謝,在張發身邊坐下,很自然地聊起了天。
「伯伯是從上海來的?」
「以前年輕的時候在上海打過工。」
「真的!我也是從上海來的。過來旅遊的。」
「現在像你這種年輕人愛看老電影的不多了。」
「我就是看著最近放映胡蝶的片子,才特意過來的。」
「你也喜歡胡蝶啊。你這個年紀,倒是看不出來!」張發的驚喜溢於言表,江泳思笑道:「我可是她的鐵杆粉絲!最愛看她的《啼笑因緣》、《姊妹花》和《漁光曲》。」
張發興奮地笑開了花,連連說道:「好,好,好!」
電影放完,兩人也就自然地成了忘年交,二人坐在放映館外的長凳上,絮絮而談,張發似要把這些年所有的藝術感悟都和江泳思一談而盡,兩人有一種相逢恨晚的感覺。
「說起來,我的小孫女也有你這麼大了,以前她沒去英國前,每個周末也是像你這麼陪我看電影的。」
「那你的兒子女兒都不在身邊嗎?」
「我兒子和我住!」
「您年紀大了,還是需要有親人在身邊照顧。下次,我把我媽媽介紹給你!我媽也喜歡看老電影,以前陪我媽來丸城,不做別的,就是陪她來西灣河。看完電影,我們就走到街邊去做電車,一路「叮叮叮」地從西灣河開到鑼灣。每次坐在電車的二層,吹著徐徐清風,看著一路從冷情寂靜到霓虹滿街,心裡就會想,這就是丸城啊,原來貧窮和繁華隔得只不過是一個街口。」江泳思自覺有點傷感,連忙轉換了話題,說道:「所以啊,來了四五次,卻一趟中環都沒去過,連陸羽茶室的茶都沒飲。也好,省錢了。」
「陸羽值什麼!張伯請你!」
「那恭敬不如從命。」
張發見江泳思一點不見外,更是歡喜,笑道:「碰到一個聊得來的年輕人不容易,我要謝謝你,肯陪我老頭子飲茶。」
二人說的熱鬧,一點都沒發現天色已沉,只見一個中年男子從街對面走來,笑道:「爸,你怎麼在這?讓我好找。外面風大,趕緊回家吧。」
江泳思看到這位男子的面容,臉色微變,這不就是那天暴亂時在張贇耳邊出主意的軍師嗎?
張發父子絲毫沒有注意到江泳思的臉色,張發熱情地將張全介紹給江泳思。
「這是我兒子,張全。誒,對了,還沒問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江泳思。」
「泳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出自《漢廣》,好名字!你爸爸是個有學問的人呀。」
「是我媽媽取的,我爸不懂這些。伯伯倒是好才學!」
張發被江泳思恭維的樂樂呵呵,留了江泳思的電話,臨走,有點不放心的問道:「江小姐,我約你喝茶,你會來吧?」
張發笑著,眼中滿是期盼,江泳思看了不禁心頭一酸,笑道:「一定!」
張全在一旁禮數周全,也是謝道:「江小姐,謝謝你陪家父聊天。那我們先告辭了。」
「張先生客氣了,和張伯伯聊天特開心。」
「叫我Peter吧。謝謝江小姐,下次請江小姐到家裡一敘,江小姐可一定要賞光。」
原本樂呵呵的張發,一聽張全的話,不由眉頭一皺,說道:「好好的一個中國人,叫什麼洋名字。批特,批發有特價嗎?哼!」
張發如此氣盛,倒是讓江泳思忍俊不禁,不由淘氣地沖著張發父子二人的背影調侃道:「Seeyou,Peter!」
江泳思笑著揮著手,而喬有南就坐在隔壁的長凳上靜靜地看著她。
「喬,喬總!」
喬有南故意忽略了江泳思的尷尬,一本正經地說道:「看來你的演技是越來越好了,在展覽館里騙的張贇團團轉,在放映館里哄的張發也是合不攏嘴!老少通吃啊!」
「喬總栽培的好!」
「謊話三分真七分假才能讓人信以為真,剛才你和張發說的「叮叮車」那一段,簡直神來之筆。」
江泳思愣了愣,這才意識到原來喬有南真的以為她在胡謅。
「我剛才說的都是真的,沒有一句假話。」江泳思看著喬有南,眼神清澈而又堅定。
喬有南看著江泳思如此認真的樣子,一下語塞,不知該如何應答。
「不過我這麼說有點白蓮花,我們今天來這,不就是為了騙張發嗎?那後面所有的情節是真是假又有什麼重要?」
江泳思的神情有點低落,但是喬有南無意去安慰江泳思的個人情感,所以他不發一言,只是招了招手,讓司機把車開過來。喬有南開了副駕的門,示意江泳思坐前面,然後吩咐司機道:「先送江小姐回酒店,然後去西貢。」司機答了句是,就熟門熟路地開起了車,江泳思對西貢起了興趣,正想回頭問,卻見喬有南黑口黑面,似乎並沒有交談的興趣,也就只能乖覺地閉了嘴。只是在反光鏡里不巧地四目相對,江泳思心慌又尷尬之下,沖著鏡中的喬有南笑了笑,喬有南卻微蹙著眉,面無表情地看向了車外。江泳思臉上的笑還沒綻開,就僵在了臉上。
一路無言。
到了酒店,江泳思下車,連句「喬總,再見」都沒說完,喬有南的車就一腳油門開了出去。
西貢?江泳思看著汽車尾氣,撇了撇嘴,想到喬有南應該是去找方其了。
喬有南上了方其的遊艇,徑直走進廚房,看到方其待在裡面,低著頭,正在細緻地清理魚的內臟。
方其聽到腳步聲,抬頭見到喬有南,笑道:「你來了。」
喬有南看旁邊的魚簍里空空蕩蕩,只有案板上的一條魚,不由失笑道:「看來今天收穫不怎麼樣。」
「是啊,春江水暖的,也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魚兒就是不上鉤。」
方其話裡有話。
見喬有南不說話,方其溫柔笑道:「不知道你的魚兒上鉤了嗎?」
「今天下午去見了張發,他對江泳思的印象很好,我們有機會說服張發,讓他和永利信託傾向於嘉實。」
方其一邊聽著,一邊手腳利索地清理著魚的內臟。
「看來,泳思還是派上了大用場。」
喬有南看著方其弄魚,說道:「魚鰓不清嗎?」
喬有南沒有接方其的話,方其笑了笑,不理會喬有南的異常,仍舊問道:「怎麼?覺得抓不住她?」
方其說中了喬有南的心思,他不由嘆了口氣,說道:「只是有的時候不知道她哪句真,哪句假。就和魚一樣,滑不留手。」
方其已經將魚的內臟全部清理乾淨,換了把刀,開始片魚。
「我倒是覺得泳思心思挺單純的,你覺得她複雜,或許是因為你太複雜了。有南,會不會是因為你想得太多,患得患失,所以迷了眼看不清呢?」
方其的話似乎說中了喬有南的心思,方其的刀一刀一刀割在魚背上,將他們的肉割的細緻又勻稱,喬有南沒來由的想到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句話。
「再說了,江泳思就算是條魚,也總有落網的時候。難道你沒有信心捕獲她?這可不像我認識的喬有南啊!」方其說著,抬眼看了一眼喬有南,一不小心,割到了手。
「哎喲!」
刀鋒利,割破了皮,切進了肉,方其的血立刻從手指滲出,喬有南又著急又心疼,連忙找了餐巾紙給方其包上。
「你小心點!」
「沒事,就是割破了點皮。」
喬有南拎出醫藥箱,硬要給方其上藥,方其拗不過,只能任由他折騰。別看喬有南是一個爺們,居然包紮特別有一手,方其看著自己包的嚴實又細膩的傷口,不由贊道:「你這包紮手法還挺專業的!看不出來啊!以後不做投資了,倒是可以去做護工,肯定搶手。」
喬有南得意一笑,方其溫柔說道:「有南,你從來不是一個愛多心多想的人,這次你對江泳思,對頂峰投資,都有些多慮。你若真有心,還是放在這個併購案上。現在的情勢,不論是華格,還是我,我都要你100%的專註。」
喬有南看著方其的眼睛,溫柔如水,不覺就溺在了這眼波里。
「你放心。」
方其聞言,微微一笑,洒脫又自信。
「對你我自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