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破裂

第八十三章:破裂

蕭岩把這些年糧米轉運的貓膩大部分都說出來了,之所以說是大部分,是因為涉及到蕭顯和王復的他隻字未提,涉及到朝廷官員的也只提了幾個四五品的官員,比如大司農鄧華手下的郎官、主簿等等。

說的最多的是轉運使衙門裏的吏員以及漕工們在轉運上做的手腳。

譬如沉船,糧米沉船都是上報整船的損失,其實在沉船之前,這船上的糧食都已經用木桶封實了,船看似沉下去,其實只是整個船身子沒入水中,並沒有沉底。在船徹底沉沒之前,漕工中水性好的便潛水用繩子把裝有糧食的木桶給繫上了,另一頭連接到其他的大船上,就這樣把糧食給轉移了。

再比如前些年核查汴州轉運使衙門的糧倉,朝廷派去的人往往回報倉中不缺糧,最多是有一些陳糧,讓朝廷大員申飭一番,處罰幾個管糧倉的小吏了事。並非是朝廷派來的人被收買了,而是這糧倉是雙層倉,朝廷的人看到的摸到的只是糧倉頂上那最多堆積三尺的糧食,三尺以下,其實是有隔板的,隔板下面用沙土填著,所以敲擊板屋倉的時候聽到的聲音是沉悶的,當然也就認為下面裝滿糧食了。

最狠的手段是走水燒倉,那是實在遇上厲害的朝廷欽差了,便鋌而走險一把火把糧倉燒了,雖然這樣會有幾個人要掉腦袋,可是空倉著了火也能報成滿倉了。不過燒倉有講究,那就是專門弄來稻草麥稈糠殼和糧倉一起燒了,這樣來查案的人看到的還有糠殼灰燼,聞到的還有糧食燒焦的氣味,便更容易糊弄過去了。

本來這一次聽說左三相要去,也做好了燒倉的準備,只是聽說左三相與晉王整日都在樓船上與歌舞伎飲酒作樂,便沒有去干。

蕭顯到現在還在想,這左三相到底是如何脫離那些歌舞伎的監視的,其實那二十名女子都是蕭家安插進去的。

就算是左三相會飛,那些女子也能及時告知沿路跟隨樓船的暗哨們,這太不可思議了。

而且蕭岩的妻兒遠在老家蘭陵,左三相是如何能找到他們,而且蕭岩的妻兒不可能知道蕭岩這麼多秘密。

除非,左三相從一開始,就沒有在樓船上。

原先以為晉王和左三相在明,蕭顯等人在暗,現在看來應該是被左三相給陰了。

蕭岩繼續講著那些吏員漕工以次充好的事,彷彿所有事都是底下的人乾的,與他蕭岩以及汴州府衙門和朝廷的人無關。

而且蕭岩越扯越多,連沿途的碼頭、驛站、關閘都扯了進來,這糧食虧空除了吏員和漕工做手腳,就是沿路護送和轉運糧食的人剋扣。反正一切事情與官員們貪墨無關,官員們只是不知情被蒙蔽了,蕭岩是被手底下人脅迫了,現在也正好死無對證了。

現下蕭岩承認漕河轉運有問題了,而且問題不小,可是明眼人一聽就知道這純屬在為自己和背後的蕭顯等人開脫。

待蕭岩說完自請死罪,皇帝睜開眼問「這就完了?蕭岩,你這是避重就輕啊!看似說了很多,但最重要的你沒說,那便是那整船整船的糧食最後去哪兒了!那整倉整倉的糧食去哪兒了?」

「陛下,這些糧食皆是小吏和漕工們監守自盜,全部拿回家吃了或者存了,這糧食他們萬萬是不敢拿出來賣的!」

蕭岩說的表面上也挺有道理,地方上能有資格開糧米鋪子賣糧的,那豈是一般的小吏和漕工能有的,家裏要是沒有太守或者在京四品以上的親戚,想都別想。

「好得很,把事情全部推給那數以萬計的小吏和漕工,是想看看朕的劍夠不夠快嗎?」

蕭岩此時連連磕頭,但不是給自己求饒,而是替全國負責轉運的小吏和漕工求情。

「陛下,若然在漕河轉運上面大開殺戒,這京城不出一個月便要斷糧了!江南淮南的糧米轉運一旦癱瘓,各地駐軍也會陷入無糧可用的險境,臣怕到時候會有大亂子。臣懇請陛下殺我一人明正典刑,萬不可大肆株連廢了漕河轉運!」

「陛下,臣有話要說,有事要奏!」左三相見蕭岩以駐軍無糧可用相威脅,便

立即搶先一步要為皇帝解圍。

皇帝看左三相胸有成竹,一抬手「靖忠侯但說無妨!」

「臣首先要請奏的便是駐軍換防之事,現下已近秋收,缺糧的城池的駐軍依次到金陵、壽春、汴州、襄陽、江陵、豫章、丹陽、長安、鄴城、南皮、范陽、朔方十二處軍鎮換防,這十二軍鎮原有的駐軍自行攜帶一半糧草換防即可!而漕工缺人,則就地從汴州到壽春的路上沿路徵發民夫即可,這大梁天下最不缺的就是人力了!」

皇帝沒有片刻猶豫「准奏,此事就交由你左三相全權負責,大將軍王復、車騎將軍裴雲、大司農鄧華協助!」

其實皇帝和左三相都明白,無論是駐軍換防還是漕工換人,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尤其是後者,數萬漕工要是真的一下子全部殺掉換掉,都會激起民變。

而前者,阻力在於十二處軍鎮本地駐軍不會心甘情願的把自己屯田積蓄的糧草留下一半,肯定會想方設法多帶走一些。而且缺糧地區的駐軍在離開這些城池時,又勢必會多帶一些糧草保證自己這幾千人不至於半道缺糧。這件事稍有不慎,缺糧的地區無糧,有糧的城池也會缺糧,到時候會引發更大的混亂甚至是內亂。

可現在為了堵住蕭岩乃至蕭顯的嘴,只有走這一步險棋,先向所有人表明一個態度,那就是這次巡檢漕河轉運之事是動真格了,皇帝的底線不能被觸碰!

「陛下,十二處最富庶的軍鎮,涉及將士十萬多人,這事不是左侯爺說的那麼輕巧,而且秋收在即,哪裏來的那麼多民夫幫助大軍運糧?要是誤了百姓秋收,餓死了百姓激起了民變,悔之晚矣!萬望陛下三思而後行!」溫延儒決心與皇帝和左三相杠到底。

溫延儒在文官和天下學子心中,堪比人臣楷模,敢於直諫,無論是多大的官哪怕是皇帝,他都會杠到底。

一是他有名氣,曾經做過蕭府和裴府以及其他一些世家府上的授業老師。

這個授業老師,不同於啟蒙老師,無論是皇家還是世家,要讀書識字,就得抄書,一本一本的抄錄下來傳給後人。

而蕭家等世家當年在朱藥師的打擊下,家產全沒了,藏書也被燒了,蕭顯等後人想要再傳書給後人已經辦不到了,可是溫延儒偏偏能辦到。

並非是溫延儒有多厲害,而是他的祖父三兄弟當年眼見大梁南渡天下紛亂,便到處搜集書籍藏在荊州老家的深山裏面,用盡他們和溫延儒父輩兩代人的精力在山中抄錄各種書籍,以至於紙不夠了便削竹子做竹簡抄書。

蕭顯等人的手腕能夠恢復當年蕭家的財力人口,可唯獨這書沒有了就再難恢復了,溫延儒很合適的帶着一小部分書籍出現了,輾轉於各大世家,不僅是教他們的子弟讀書識字,最重要的便是准許這些世家子弟抄錄他帶來的書。

這樣一來,溫延儒幾乎成了所有世家共同的老師,也就意味着絕大多數世家不說是支持他,但絕對會尊重他。

「溫大夫,朕知道此事不易,這天下事有容易的嗎?但朕相信諸位只要精誠團結,一定能把這件事辦好!溫大夫不必再說了,朕心意已決,漕河轉運之事不扭轉過來,大梁不出三十年必將民力耗盡,京城也終將無糧可食,天下也必定大亂!為後世子孫計,必須在朕的手裏把這事給了了!」

蕭顯朝溫延儒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不要再說下去了,這件事皇帝不會讓步了。

「皇上,這蕭岩還有顧西寧,該如何處置?」陳余這一問,故意把蕭岩和顧西寧扯在一起,還是想置顧西寧於死地。

皇帝看了一眼陳余「尚書令,蕭岩的罪行他自己已經全部交代了,念在他也曾施恩於百姓,還曾有過善念,朕賜他鴆酒,給他一個體面!至於顧西寧,就接替蕭岩的位置,做汴州轉運使了!」

朝堂嘩然,這顧西寧不僅沒有被定罪,皇帝還要重用,這萬萬不行!

「陛下,顧西寧殺戮太重,他去汴州任轉運使,恐怕汴州永無寧日!」

「陛下,顧西寧之罪,比蕭岩

不會輕,陛下不僅不處置還要提拔,臣等不服!」

「臣等請陛下處置顧西寧,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朝堂繼續炸鍋,裴雲鄧華等人默不作聲,他們只是要幫助皇帝,顧西寧這樣的人對他們也是威脅,早點除去也是好事,所以乾脆不摻和。

蕭岩此時倒想起來一些事,猛地大喊「諸位,我認罪了!聖上也給我體面的死法了,你們不要咆哮了!真正有罪的是左三相,他根本沒有掌握任何證據,他犯了欺君之罪!」

欺君之罪那可是要掉腦袋的,眾人一下子安靜下來,想看看蕭岩在臨死前的反撲。

左三相笑了「蕭大人沒有認罪之前,我可能還算欺君,可蕭大人認罪了,左某就不是欺君了,而是有了蕭大人的口供了!」

蕭顯也意識到事情不對,但始終沒想明白左三相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蕭岩朝着左三相撲過來,左三相側身一閃,蕭岩撲了個空,接着蕭岩就被殿裏執戟衛士給架住了。

「左三相,你卑鄙!你綁了我家人,你誆騙他們!你還騙我!」

「左某從未綁架你的家人,不信的話,她們還沒有出宮,現在完全可以叫回來當面對質!」

蕭顯擺了擺手「蕭岩,你夠了!不要再丟人現眼了!」

蕭岩眼睛發紅,繼續掙扎著,左三相見他不甘心便跪下向皇帝請求將他這次能弄來蕭岩家人的經過講一遍。

皇帝也想知道這左三相是如何辦到的,畢竟前幾天還有人奏報左三相每天還是沉迷酒色。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沒有上船!瞞住了皇上和所有文武大臣,在船上的那位風流侯爺不過是我在京城結交的一個戲子。他把我演的比我自己還像了,就連和我相處多時的晉王和劉敬傳可能到現在都沒有察覺!」

蕭岩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蕭顯差點沒站穩,其他人也是目瞪口呆。

好一個左三相,從一開始就把所有人的鼻子牽着走了,難怪沿岸派了那麼多探子,船上的二十個美女輪番換不同顏色的衣服報信都沒有用。

左三相告訴他們,他從一開始就沒去汴州,直接去了蘭陵說是奉了聖旨去接蕭岩的妻妾兒子來京城,一路上好吃好喝伺候套了不少話。

不過其實如蕭顯預料的一樣,蕭岩的家人根本不知道漕河轉運裏面的事。在知道顧西寧動手之後,左三相將計就計,誆騙她們說是蕭岩在汴州做了勾搭青樓女子的醜事被人揭發,現在要押回京城受審,他以侯爺身份擔保蕭岩,條件是要蕭岩的妻兒在朝堂上規勸蕭岩老老實實認罪,不過要給蕭岩留面子不準提具體的事。

起初蕭岩的家人是不信的,左三相模仿蕭岩的筆跡寫了封信,信的內容大約是一些男歡女愛之事,以及對某女子的相思之情。蕭岩的妻子是識字的,一看筆跡和內容,就有些驚慌失措了,接着左三相又找人扮做從汴州來的說是有重要事告訴蕭岩的夫人。

這來人又說是蕭岩信佛,因為常去尼姑庵,被尼姑給勾引了,結果被人給發現了,現在正被朝廷來的人押了回去。

兩下一比較印證,蕭岩的夫人不得不信了,於是就對左三相言聽計從,左三相答應她們只要能在朝堂上規勸蕭岩認錯,便能保住蕭岩的性命和官位,畢竟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錯。

蕭岩此時已經昏死過去,蕭顯怒不可遏一指左三相「左三相,你欺人太甚!你!你如此卑鄙手段,我蕭家與你勢不兩立!」

蕭顯說完竟拂袖而去,全然不顧還在上朝,趙謙看向皇帝,皇帝揮了揮手「該走的總是要走的!這跳出來的,很好!你們還有想走的,現在就可以走!」

溫延儒以及一些蕭家的官員紛紛離開了朝堂,頓時朝堂上只剩了一半的官員。

「這就是大梁中興!這就是中興之主的朝堂!諸位,都看到了吧!看來我大梁內部的破裂,已經不可避免!諸位好自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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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望神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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