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許建國的故事(下)

第二十八章 許建國的故事(下)

第二十八章許建國的故事(下)

「為什麼死的不是我啊……」許建國神色痛苦,緩了好一陣,才繼續往下說,

「時間很快就轉到了12月。Y省的冬天並沒有十分寒冷,穿上班長母親親手為我織的毛衣,就更加溫暖了。」

「大概是九號吧。我們接到了調令,接替友軍部隊新山、九里西山方向的防禦任務。」

「我們被分派去駐守的地方是一個高地。這個高地位於新山主峰東側山樑大概三公里處的國境線上,是一個土質起伏地,總共有九個高地相連接。山樑南側斜面及溝谷茅草長的很高,樹叢也很茂密,很容易藏人。高地南邊是滾牛塘、嘎南。東部則是我們拉那防禦地區,該地區地勢低洼,與楊漢隔河相望,是控制船頭地區的要塞。」

「上了陣地,才發現戰鬥的模式和我們預想的並不一樣。不過是雙方在山頭互相放放炮,你轟我一下,我轟你一下,壓根就沒有短兵相接過。」

「一連持續了十天,我和戰友們一開始緊繃的神經都鬆懈了下來。班長告誡我們,不能放鬆警惕,但是,我們誰也沒當回事。」

「第二天凌晨,班長帶著我出去例行巡邏。我很喜歡去巡邏,因為可以偷偷抽煙,當時我煙癮很大,班長買的大重九,有一大半都是我抽掉的。」

「我們走到山頭,我點著煙,背靠在一顆茂盛的大樹上,剛吸了一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班長撲倒了。」

「『有敵人,』班長說。」

「『你快回去報信,我腿也中彈了,走不了。』」

「『一起走,』我當即就要去背他,如果不是他推開我,中彈的就是我了。我不可能丟下他。」

「『快走,這是命令!班長頭一次神情那麼嚴肅。』」

「於是我埋頭就跑了,跑出去好遠才回頭。敵人已經上來了,是一個特工營,班長被他們逼得沒有辦法,帶傷滾下了山坡。」

「我把情報送回了指揮部,再去山下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快不行了。」

「我是在一個低矮的樹叢中找到他的。」

「我看到他手顫顫巍巍地在衣服里摸索,半天才摸出半包煙。就是這包。」許建國說著舉了舉手中破舊的已然被壓癟的「特牌」煙盒。

「他好不容易抖抖索索地摸出一根,叼進嘴裡,卻始終打不著火。」

「我跑過去給他點上,他看著我。我知道他的意思,告訴他,『情報送到了,指揮部已經有了反應。』」

「他神色似乎鬆緩了些,眼神下移,又看向我穿著的毛衣。」

「我又懂了,說,『母親有我。』」

「他神情徹底放鬆了,緩緩閉上眼,吸了口煙,似乎已經回到了家裡,看到了母親,臉上也有了些許笑意。」

「他走了。我從他手裡拿過那半包煙,又從他嘴裡取過沒吸完的那半支,默默吸完。這是我這輩子抽的最後一支煙。」

「我沒有哭,我要替他活下去,替他照顧母親,給母親養老,送終。」

「由於情報及時。這次敵人的偷襲被我們擊退了。儘管敵軍這次出動了一個加強團,還有一個特工部,仍然沒有襲擊成功。」

「這一戰,我們殲滅了敵軍四百餘人,卻也有六十多名戰友犧牲了。」

「其中,就有班長。如果不是他那一撲,或許我也死了。」

「這一戰,我們才發現,敵人原來也很厲害,他們單兵技戰術好、鬥志頑強、機警果斷、作戰手段詭詐多端。而我們,更多的只是炮火壓制。」

「後來,我們還在這邊駐紮了大約半年。期間,母親來過幾次信,給我們報平安,讓我們不要挂念。還給我們一人綉了一個荷包。母親老家是平江人,刺繡的手工很好。可惜,每次看信回信的都只有我。」

「班長被葬進了芝粟坡烈士陵園,我每次收到信都會去念給他聽,告訴他母親很好,我也很好。我還請一個手巧的戰友,用木頭做了個盒子,把母親給他的荷包裝在裡面,放在他的碑前。」

「再後來。戰事逐漸結束,我們也分批撤回。」

「我回來了,班長卻永遠留在了那裡。」

「我沒敢告訴母親班長犧牲的消息,只是借口說班長在執行一項秘密任務,完成前不能和家裡聯繫。還說讓我來照顧她。」

「母親信了,也不再多問班長什麼時候結束任務。只是偶爾背著我,偷偷看班長的照片。」

「故事到這就差不多了。」許建國說著,抬頭看了一眼,腳步沒有停,直接就往裡走。

「我們來這幹嘛?」何寰宇不解,剛才大門口的牌子分明寫著「榕城第二醫院」。

許建國沒說話,只是拉著何寰宇直接向一間病房走去。

推開門,空無一人。

許建國飛快跑出門,拉住走道上一名過路的護士,「同志你好,請問一下住這件病房裡的人去哪了?」

「好像出院了,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你得問高醫生。」說著護士對著迎面走來的一名男醫生揮了下手,「高醫生,這裡有人問103房病人的情況。」說完便打了個招呼離開了。

「高醫生,我不是說了你們先治療,錢我會想辦法湊嗎?怎麼讓我母親出院了呢?」許建國看來認得這個高醫生。

「同志你先冷靜一下,是病人自己拒絕治療的。而且昨天也是她自己提出出院的。」高醫生解釋了一下。「對了,之前的護理費用,如果您現在方便的話,就跟我先去結一下吧。您母親並沒有結清。」

……

……

「所以,是你班長的母親病了需要錢治療,你才這麼急的嗎?」離開醫院,基本上了解了來龍去脈的何寰宇問許建國。「什麼病啊?」

「尿毒症。」許建國語氣沉重。

「……」何寰宇大概知道一些這個病。

如果他記得不錯,這是腎衰竭的一種。慢性腎功能衰竭指的是各種腎臟疾病引起的緩慢進行性腎功能損害最後導致腎功能完全喪失,引起一系列臨床癥狀和生化內分泌等代謝紊亂組成的臨床綜合征。而尿毒症不是一個獨立的疾病,它是各種晚期的腎臟病共有的臨床綜合征,是慢性腎功能衰竭進入終末階段時出現的一系列臨床表現所組成的綜合征。(是征不是症,這裡不是錯別字)

即便是二十多年的後世,有效的治療方法也只有腎臟移植這一種。但是這方法且不說手術難度大,風險高,術后還有排異反應等一系列問題,但僅僅是腎、源就是一個大問題。而目前除了換腎,就只能是終身透析了。血液透析又叫洗腎,是指利用半透膜原理,通過彌散、對流體內各種有害以及多餘的代謝廢物和過多的電解質移出體外,達到凈化血液的目的,並達到糾正水電解質及酸鹼平衡的目的。這種治療方式不但費用昂貴,而且還容易造成感染,對身體有很大危害,最關鍵的是,這是一種治標不治本的方法。基本上過一段時間就得洗一次。尋常人家根本無法負擔。

聽到是這個病,何寰宇也很頭痛。

……

……

許建國帶著何寰宇在巷子裡面七拐八繞的,累得何寰宇夠嗆,他覺得今天走的路比他重生之後加起來的都多。

終於,許建國停在了一個有些破舊的小院子前。

推開門,一位老太太正靠在躺椅里,閉著眼睛曬太陽,面色紅潤的樣子看上去並不像是久病之身。

「媽,你怎麼從醫院回來了?」許建國走進門,朝何寰宇一指,「這是何少,他家人這幾天剛聘請我給他當保鏢來著,你看,這是他們預付給我三個月的工資。」說著從懷裡拿出何寰宇借他的五千塊錢,又朝何寰宇使了個眼色。

「這麼多啊?」老太太看著那一沓錢,神色驚異,「那你可要好好工作,不要辜負了人家。」

「嗯!我會的。」許建國點頭應是,又開口道,「媽,我現在能掙大錢了,你就放心在醫院住著好好治病吧,不然回頭翔哥回來,該埋怨我沒照顧不好您了。」

老太太搖搖頭岔開話題,「不說這個,我今天突然想起小時候,有些吃白印糕了,你去幫我看看有沒有賣好不好?我想和你的何少說說話。」

許建國有些無奈,只能點頭出去,臨走前又朝何寰宇使了個眼色,示意幫忙勸勸。

「孩子,你過來些。」看到許建國出去,老太太朝何寰宇招招手,拍了拍邊上的小凳子。

「欸,奶奶好。」何寰宇乖乖坐了上去,一臉純真。

「真是乖孩子,好孩子是不說謊的哦。」老太太笑著看向何寰宇,突然道,「剛才建國說的,都是騙我的吧?我昨天回來的時候聽街坊說,他們看到有人和車站那個馬二癩子混在一起,看背影就是建國。他是不是在外面幹了什麼壞事啊?」

「沒有,奶奶,您多心了。」何寰宇心下暗道果然「人老成精」這話是對的,「許叔那是故意卧底過去的,為了找到人販子的窩點。就在昨天還配合警察把他們全抓起來了,可厲害了呢!不信您看電視,新聞都播過了。只是說為了保護許叔,就沒公開他的事。許叔為了救我,還受傷了。我家人看他這麼英勇,所以才請許叔給我當保鏢的。」

「是嗎,那就好。」老太太盯了何寰宇好一會,才道。「要是因為我這糟老婆子,讓建國走了歪路,我可不知道該怎麼去見我家翔子。」

「……」什麼情況?!何寰宇感覺有點懵。

「建國都跟你說過了吧?」老太太看到何寰宇的表情,立馬明白了,「建國他是不是以為我不知道這事啊?這個傻孩子喲,烈士證書和八百元的撫恤金早都寄到家裡來了,他還想瞞著我。我只是裝不知道,這樣他心裡或許能好受點。這個傻孩子,也是個苦命的。從小就無依無靠。我知道,自己這糟老太婆是他活下去最後的一點期望。可是糟老太婆身體不爭氣啊。這病,是個無底洞啊。糟老婆子不能再這麼拖累他了。」

老人家絮絮叨叨,也不知道是在和何寰宇說,還是在自言自語。

「孩子啊,我看建國很信賴你。」老人家拉過何寰宇的手,放在手裡拍了拍,「算我這糟老太婆求你一件事,我走了以後,替我照看一下建國,只要他能好好活下去就成,可以嗎?」

「奶奶,您別亂想,您只要好好治療,會好起來的。」何寰宇聽到老太太語氣不對,有些慌亂。

「你是個好孩子啊!可是老太婆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沒多少時間了。」老太太從懷裡摸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穿著軍裝稍顯青澀的年輕人,略帶羞澀的臉上隱隱也有激動與自豪。何寰宇知道,那是許建國的班長,老太太的兒子,陳翔。

「這是我家翔子,是不是看上去挺精神的?」

「可惜,年紀輕輕就這麼走了。但我知道他是為了祖國,我也為他感到驕傲!」

……

「翔子最後的意思我也明白,他讓建國照顧我,何嘗不是給建國一個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只是現在,我要走了。所以孩子,請你答應我,給他一個活下去的理由,好嗎?」老太太看向何寰宇的眼裡滿是懇求。

「好,我答應您。」何寰宇終於心軟了。

「好孩子啊!真是好孩子啊!謝謝你。」老太太閉上眼,神情釋然。「真想看到建國結婚生子啊。」

笑著呢喃了一句,老太太忽然又蹙了蹙眉,表情似是有些心疼。

「翔子啊,你瘦了,是不是吃得不習慣啊,媽給你做。」

……

……

許建國回來的時候,老太太臉上還保持著那略帶幸福的微笑。

手裡提著的兩掛白印糕跌落在地上,摔成好幾瓣,其中一瓣咕嚕嚕地滾到前面,被倉皇跑過的許建國一腳踩扁,印出鞋底的花紋。

似乎,有那麼點像荼蘼花呢。

何寰宇抬頭看看之前還有著太陽的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變得有些陰霾,看來,要下雨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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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啟一九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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