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鬼胎

各懷鬼胎

()女皇司徒毓在太極正殿的龍椅之上正襟危坐,在千牛衛的唱喝聲中,今日的主角緩緩步入朝堂。

朝堂很大,司徒毓坐得亦高,遠遠地只能看到一個暗金盔甲的人推著一輛輪椅向堂下走來,在朝臣各異的目光下,那人一步一跬,中規中矩,甚至每一步的步幅都絲毫不差。

這是一個謹慎的人——這是司徒毓的第一印象,謹慎的人,往往都有幾分死板,她對這位抗虜英雄的興趣頓時減弱了幾分。

林繼慢慢走向御陛下,所過之處,肅殺之氣油然而生,令人對這名少年不敢抱以輕視之心。司徒毓微眯起眼,大量着他,只見她身形修長,較之朝中其他武將而言,或許有些羸弱,卻似一柄鋼槍,有慘烈的氣息環繞其上,彷彿隨時便能身化利刃,殺人於無形之中。

他戴着頭盔,所以司徒毓看不到他的樣子,只見他來到御陛下三尺之前,側過兩步,單膝跪下,抱拳道:「臣定北將軍林繼,參見皇帝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末將盔甲在身,未能全禮,請陛下恕罪。」

虞羅亦掙扎著要跪下行禮,卻見司徒毓在御座上遙遙一抬手:「虞軍師行動不便,免禮便是。」

「多謝陛下。」虞羅坐回輪椅里,拱手為禮。

司徒毓卻沒有讓林繼起來,反倒饒有興緻地打量起他來。林繼感受到她的目光,一動也不動,如鐵塔一般地跪着。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司徒毓道:「林將軍在北方草原的威名,朕亦有所聽聞……林將軍在韃剌人心中有如鬼神一般,而我天朝百姓亦敬稱將軍為『封狼將軍』,可有此事?」

林繼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拱手應道:「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

「聽說我朝的少年英雄尚不滿二十歲,可當真?」司徒毓不關心他的戰功,反倒關心起這些有的沒的來,朝臣們你望我我望你,目光都有些異樣。

「回陛下,臣今年剛滿二十歲。」

「哦?」司徒毓拖長了聲音,絕美的容顏展露出令人難以猜透的笑容:「你且取下頭盔,抬起頭來,讓朕見一見這『封狼將軍』的廬山真面目。」

林繼沉默片刻,道:「臣遵旨。」說着將頭盔取了下來,放在腳邊,抬起頭來,向御座上的司徒毓看了過去。

頭盔取下來的一剎那,大殿之中不約而同響起了輕輕的吸氣聲。諸位大臣都知道這位得勝還朝的將軍年紀很輕,可真正看到他的臉時,仍忍不住要驚嘆。

那是一張俊秀無雙的臉,每一處五官都生得極為精緻,修長的眉、薄而緊抿的唇、細膩的肌膚……他看起來,實在不像個男子,若是換了女裝,也不知要迷倒了多少人。可他眉宇之間若有若無的殺氣,又給他平添了些許剛陽,太過柔弱的五官拼合起來,卻又奇迹般地有了幾分堅毅。他那張臉上,最引人注目的,大概要數左邊臉頰上的一道細長的傷痕了,這傷痕雖未全然破壞他的俊秀,卻已為他添上了猙獰之色——這道疤,大概是他整張臉上,最符合「封狼將軍」稱號的部分了。

這張臉雖然好看,但司徒毓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卻未放在心上,倒是他夷然不懼地直向她看過來,倒讓她對這膽大的將軍有了幾分興趣——自來帝王是天下至尊,朝野內外哪裏有人敢這樣無禮直視。她究竟應該說他得意忘形,全然壞了方才留給她的謹慎印象呢,還是說他膽大包天不知禮數?

而更加有意思的,要數林繼看着她時,眼中難以掩飾的敵意和戒備——臣子對君主懷有敵意?這倒有趣了……

然而林繼只是看了司徒毓一眼,便垂下了眼,掩去了眼中的神色,眼觀鼻鼻觀心,任殿中大臣對他行注目禮。

司徒毓微眯著的眼中微光閃動,那是一個獵人看到獵物時才會有的目光。纖長的手指輕輕敲打着龍椅扶手,司徒毓道:「果然是一表人才……只不知林愛卿的文采如何?若是文武雙全,更是國家之幸。」改了稱呼,代表她開始對林繼有了興趣。

林繼淡淡地道:「不過略識得幾個字,不敢稱文采。」

「林愛卿如此謙虛,豈非讓令師難過。」司徒毓向一旁默不做聲的虞羅笑道:「虞軍師計謀無雙,想來文采亦是極好的。」

「陛下謬讚。」虞羅拱了拱手。

司徒毓在那裏東拉西扯,甚至連北國風情都說到了,就是沒有讓林繼起身的意思,機靈的大臣們早已反應過來,面上都露出微妙的神色,沒有人出來為林繼解圍。

自古文武相傾,武將更是嫉妒林繼的戰功,此番他得勝還朝,雖然在民間極得聲威,在朝廷之中,只會受到莫大的排擠——這一點,林繼自然是知道的。他還知道功高蓋主,這女皇司徒毓不比先皇英明遠視,對他多半已有猜忌之意,這一點,從他入京經歷的那幾件事便能知道。

所以他才一再謹慎,不敢行差踏錯半步,否則英雄將軍下一刻只怕便要淪落為禍國將軍。

這會兒司徒毓故意為難他,他心中也不急躁,只是謹慎地應答著,小心地避過司徒毓話里有意無意的機鋒。時間過得很快,他在地上已跪了約莫一個時辰,就連兩旁的大臣額上都見了汗,他卻依舊筆挺地跪着,而司徒毓也絲毫沒有停止詢問的意思。

虞羅向他看了一眼,眉微微地皺了起來,眼中閃過一絲擔憂——這孩子身上有傷,只怕……

司徒毓說了一個時辰,只覺嗓子裏彷彿著了火一般,她又不能在這朝堂上喝水,只得暫時放過了林繼。正要發話讓他起身,就將那鐵塔般筆直的身軀晃了一晃,接着整個人如推金山倒玉柱一般倒了下來,那身盔甲重重撞在了地上,在寂靜無聲的大殿裏顯得格外驚心。

「繼兒!」虞羅哪裏還顧得上殿前禮儀,只苦自己行動不便,不能上去查看他的傷勢。

司徒毓心中也是一驚,想不到這人如此經不起折騰。她坐直了身子,提高聲音,壓下了朝臣的議論:「來人,快傳太醫!林愛卿這是怎麼了?」

虞羅暗嘆一聲,道:「回陛下,林將軍之前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如今傷勢未愈……」

司徒毓道:「為何不早早言明?太醫,太醫何在?」

虞羅拱手道:「陛下,小徒之傷一向由草民親自護理,請陛下恩准小徒回府治傷,不必勞動宮中太醫了。」

「也罷,來人,速將林愛卿抬回府邸。虞軍師,若需要什麼藥材,可莫要與朕客氣。」

「多謝陛下。」虞羅憂慮重重地看了林繼一眼,欠身向司徒毓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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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秀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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