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音還聚

潮音還聚

「你威脅我?」

覽冥陰著俊顏,側首沉默。

我一拳捶在他胸口,橫眉豎目:「你說呀,你什麼意思!」

他任我發潑,始終鎖眉不語。

「虧我之前還說你對我好,真是瞎了狗眼!」我抱著雙臂從椅子上站起來,要從他頭頂跳出去,卻沒料到他突然起身,就這麼撞到他懷裡。

他乾脆就勢轉身坐進椅子里,把我抱在膝頭上。

「你要收回去現在就收回去,我不稀罕,來啊,你虧死我好了。」我又凶又惡亂打亂踢,他卻整個一座冰雕,只圈著不動,任我打罵。

他是燭龍金身,我沒頭沒腦撓上去,倒把自己拳頭給捶得烏青一片。他只得拽過我的手,用指肚慢慢地揉。不一會兒淤傷散開,閃耀潔白月華。他再把我的手緊扣胸口,輕嘆一聲。

我也知道繼續胡攪蠻纏下去,只會讓他更加篤定他的擔憂是對的,更不肯放我走,但現在進退兩難,倔驢遇上強牛,難分勝負啊。

我和覽冥打冷戰互不吭聲,門外忽然傳來不男不女的試探聲:「皇上?」

覽冥推了我一下,我歪臉別頭。

他無奈,沉道:「何事?」

「回稟皇上,太後娘娘剛派人過來,說好幾日沒見著曇美人,想讓曇美人過去嘮嘮嗑。」

孟太后?這猴年馬月的故事了,我都快不記得這丫頭,想到她,思路又岔出去,我斜眼睨著覽冥,悄聲:「算算日子,這孟太后,不會是孟江的誰誰誰?」

覽冥頷首:「的確是孟家出來的,是我二弟那一脈的嫡孫女。」

我來了神氣,腰板一直,反威脅他:「你不肯放我走,我就讓孟江詐屍,你說太后要突然見著自己大公在身邊縈繞,不中風也得昏厥!」

他重重盯我一眼,不怒而威,掐著我的腰淡聲:「非要事事與我作對才開心?」

我老實點頭,你說得一點兒沒錯。

門外王永富又在催促,我搶在覽冥訓話前兇巴巴道:「要去讓曇花精去,我心情不好,沒空哄人!」

覽冥拿我沒辦法,吩咐王永富先去回話,又喚來曇花精變的小太監,跟她大致通通氣,便打發她過去應付太后了。

覽冥畢竟還有個人間帝王的身份抗著,行動難以自主,不多時又有國務纏身,他要我變成曇花精的那個太監身份跟他一道去御書房,我死活不肯,他沒轍,硬是收了我全身行頭,讓我沒有任何憑藉之物擅自穿去七千八百年前,臨行前不放心,還專程把我送到師尊跟前。

以我師尊的身份,既然答應覽冥大家有商有量,就絕不會縱容我任意胡為。而我誰的面子都敢不賣,唯獨不會和我師尊打硬擂。

覽冥如意算盤的確打得叮噹響。

女魃留在屋子裡,名義上是為我師尊護法,實則也有監視我的任務。

我的目光不小心與她對上,話便脫口而出:「骨龍而今安好?」

從她詫異的樣子看,冬翁把應龍神將送往海外之東的事辦得乾脆隱秘。

她不回我,我也不再追問,擦身而過坐到師尊身邊。

「驪珠仍在,就有希望。」

沒料到她忽然輕輕吐露此句,聲如蚊蚋。

我們結束了這個話題,約摸一炷香時間后,師尊打坐畢,緩啟雙目,沖我頷首:「說罷。」

「師尊,您也覺得徒兒不該再去一次?」我認真道,「徒兒有想法,師尊您聽我說得對不對。」

師尊側首向我,白髮如雪,丰神飄逸,面目祥和,靜聞不語。

「覽冥最後一次見到徒兒,不是在鐘山。如果歷史不會改變,徒兒註定還會回去。如果歷史會改變,那兀屠回到過去,就是天大的變數,有能力回去阻止他的只有徒兒。師尊,您說我說得對嗎?」

師尊難得和藹地看著我,感嘆道:「為師一向不拘束你,並非對你縱容放任,而是為師深知,你這孩子平日里看似隨性散漫,在大是大非上卻有自己的主張把握。你回答為師一個問題。」他頓了頓,「你這次回去,到底是想了解自己的身世,還是……阻止這個變數?」

我愣了愣。為了回去,這幾個借口我翻來覆去強調好幾次,可被師尊這麼直接對比著問出來,摸著良心說……我還真有點羞愧。

畢竟,我的私心遠超什麼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大話。

「都有……」我麵皮略紅,硬著頭皮,大言不慚。

師尊沒有直接拆穿我那點兒小心思,繼續道:「為師再問你,就算你回去了,打算如何阻止兀屠?」

我抿著唇,猶豫:「……七千八百年前,不是還有覽冥么,我找他幫忙……」話沒說完,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不可靠。

也莫怪覽冥那麼不信任我,堅決不肯放我走。我就一門心思想回去,怎麼解開自己的身世之謎,怎麼去阻止兀屠的陰謀,沒一樣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師尊仍舊沒有責怪我,而是推心置腹向我建議:「告訴覽冥神尊事情來龍去脈,是否妥當,你自己斟酌。」

我頗為疑惑不解。

師尊耐心解釋:「就目前而言,此時此世的覽冥神尊,似乎並不知曉七千八百年前有兩個兀屠的事情。」

現在的覽冥不知道,以前的當然也不可能知道……也就是說,我最後沒有告訴他?

師尊輕嘆一氣,直視著我:「衛弋,是宿命還是變數,為師無法給你任何意見。如今,我們都在局中。」

如今,我們都在局中。

我想過回去,也想過「匡扶正義」,但我從來沒把自己當作這個故事中的一個角色去思考過。

我衛弋,已經成為歷史的一部分,既然這樣,我還可以袖手旁觀嗎?

我忽然覺得肩膀上的壓力一下變得好沉重。

「衛弋。」師尊淡聲道,「一旦你決定回去,你將更加不可避免地會被捲入未知的命途漩渦,而這關係到的,不僅是你我的命運,亦是三界六道生死存亡。如果你沒有這個覺悟和思想準備,為師不會容你肆意妄為。」

我腦子一下空了,木了好久好久。

只有一句似遠似近飄忽不定的話語縈繞著我,令我徹底陷入恐懼和沉思中。

「此禍及六道,諸神與其大戰於瀚野,吾與魔龍同歸於盡……」

吾與魔龍同歸於盡……吾與魔龍同歸於盡……吾與魔龍同歸於盡……

直到曇花精從太后那邊敷衍結束過來稟報的聲響才將我驚醒。

女魃原本靜默在旁聽著我們的談話,聞聲,出門幫我攬掉所有滋擾,讓我師徒繼續長談。

「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再作打算。」師尊見我突然抬頭,沉穩道。

「我要回去。」我打斷他,比之前更加堅定執著。身世我一定要知道,天下我一定要救,而且覽冥,絕對不能死!

我跪在師尊面前,言辭懇切:「師尊,徒兒雖愚笨,卻有這心,請你教教徒兒!」

師尊眼底閃過一絲悲壯悸慟:「奪下開天斧,毀掉五方來去陣,返回現世。」

從帝炤之下魔族第一悍勇兀屠手上奪下開天斧;毀滅神魔不可入的劍壇中的五方來去陣;然後全身而退,返回現世,把兀屠獨留異世,讓他拿下兩粒天機鏡碎片的痴夢永難成真!

而且,還不能告訴覽冥和夭舍來龍去脈……

不是我想說喪氣話,但我真的有了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訣別感。

「還有兩事,若你決意回去,或對你有所裨益。」

「什麼?」

師尊將一宗布滿卦相星位的羊皮紙遞到我手上:「這是昔日敦玄留在崑崙丘天宮有關五方來去陣的演算圖,或可助你勘破此陣。」

我小心翼翼收好,又聽師尊道:

「為師依稀記得,幽帝生前,一直在尋求長生不老之法。」

「長生不老?」他一魔尊,要什麼長生不老?還嫌自己不夠萬歲萬歲萬萬歲么?

等等,難道他是為了……?

師尊迎著我恍然大悟的目光緩緩點頭,徐道:「凡人壽命奇短,但死後,只要從輪迴道取回魂魄,便可復生。至於後天修鍊的神仙,壽命雖長,卻要經歷天人五衰,終有盡時。然天界眾慣享極樂,一旦臨天人五衰,很少不起嗔心,難免不墮入惡鬼道。九陰鬼界諸鬼總想著重返神界,是以大桃木於鐘山之西,由覽冥神尊親自坐守,才保世間陰陽生死之序……但以帝炤力量,要從九陰鬼界強行取回魂魄,令天人復活,亦非難事。」

師尊做了這麼長的鋪墊,我不妙的預感也越來越強烈。

果然,他一聲長嘆:「唯獨先天諸神,永生不滅,與天地日月同壽。然一旦元神毀滅,便難再復活。但是,遠古時代,曾有一門不傳秘術,曰潮音還聚,在天神劫滅后,若奏響鳳凰琴,可於神鬼幽冥途中喚回散亂的魂魄,然後以補天之石令其復活。鳳凰琴一奏,五弦盡斷,絕響千萬載,補天石世間僅此一枚,用了以後將不復再存。」

我不自覺捂著懷裡的相思扣,如坐針氈。

師尊淡淡看我一眼,搖搖頭:「雖然為師迄今不知帝炤如何復活,可他臨死前,的確以鳳凰琴奏響梵音凈世之音……補天石受損,僅被他搶去部分,效用差些,但以他的本事,也不是不可能有奇迹,可是……」

「可是,敦玄自己不願意復活?」鬼使神差地,我冒出這麼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凡人就不解釋了;天人就是我說的後天修鍊得道飛升的神仙,他們聚集在以前帝炤的崑崙天宮三十六天中,即所謂天界;而覽冥、帝炤、九鳳、夭舍,敦玄,他們屬於先天諸神。

九鳳這裡給衛弋說的東西,過去的槿兒都是知道的,在元璽紀事里我已經提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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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夜侍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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