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
六月中旬,已經入夏。
天地一大窯,陽炭烹六月.
萬物此陶鎔,人何怨炎熱.
(摘自大熱五首.宋.戴復古)
「這日子真是越發熱的不能過了!」
麗妃拿著銀線刺繡的宮扇,白手晃來晃去。旁邊的宮女也派來兩個為她扇風,還有一名宮女為她剝著上好的大紅提子。古亭內,光這四人就十分惹眼。
若說她在青灧面前為何如此擺架子,也不過是因為懷上了龍種。如今皇帝正當壯年,後宮佳麗三千,卻無一子半女,實在是讓人捉摸不透。
這到底是皇上不行?還是如何?可如今陛下身子精壯,聽聞陛下年幼就習得一身的好功夫,17歲的他早已可以徒手放倒10個壯漢。怎麼會不行呢!?
我心中便覺得嬪妃爭寵,這龍胎一個接著一個沒有也是正常的事情。不免又覺得後宮之中的深暗。
蕭青灧眯著杏眼,我便站在她旁邊,為她端著冰盒子祛暑,她足足一副享受的模樣。我也沾了點青灧的光,在這種炎日下也甚是涼爽。
後宮之中,唯有貴妃和皇后太后等人才能用得上這琉璃製成的盒子,如今太后已經故去,而王朝之中尚未立后,自然而然也就貴妃娘娘用的上了。
往裡面置之冰塊,琉璃盒子周身散發寒意,夏日用來祛暑是最好不過了。
就青灧這隻小盒子,在後宮中不知羨煞了多少旁人。如今我卻有機會借著她的由頭來享用這冰涼的小盒子,想到這裡,我便覺得可笑。
蕭青灧倒是愜意得很,玉手捻一顆晶瑩的葡萄,美滋滋地吃了起來。半晌,才理會那個嘰嘰喳喳抱怨的女人。
「麗妹妹身懷龍種,這日頭烈著呢,可別將妹妹曬了去。這曬著妹妹是小事,將肚子里的小公主曬到了可就是妹妹的不是了!哈哈哈~」
一串銀鈴般的嬌媚笑聲在御花園內傳了開來。
麗妃的臉色立即變得不自然了。
她用廣袖捂住嘴巴,做出一副吐的厲害的模樣。旁邊的宮女急忙為她拿來隨身攜帶的小玉盆。
佯裝嘔了幾下,她也停了。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笑的眯成一條縫。只是蕭青灧有些不愉快了。
「貴妃姐姐,妹妹害喜害的厲害,還望姐姐見諒。這肚子里的龍胎就是愛折騰,想必是個小皇子呢!竟如此不讓我安生!哈哈哈哈~」
她捂著嘴巴笑著。她旁邊的宮女也附和著她。
青灧聽了這話心裡煩躁,但又不得發作,佯裝著乾笑了幾聲。
看她如此藏不住自己的心緒,我不免有些高看不了她。王爺怎會喜歡如此沉不住氣的女子?也許,這也是我永遠都無法做到的吧。也是因為有王爺那般的寵愛,她才如此放縱,可以如此毫不顧忌旁人得展示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吧。
花開的正艷,美得很。
「香清,你去將梅妃贈予本宮的羊脂膏取來。」
「是,貴妃娘娘。」
香清是她給我取的奴婢名字。我名字帶清,便從中取了一個字。我去伺候她的第一日,她便覺得我身上那股淡淡的瓊花味道太過低賤,難以入鼻。便給我取名香清,畢竟我貼身伺候她,她便想讓我身上的味道好聞些,於是讓我天天帶著她宮裡的香包。
我雖不喜歡這種刺鼻的香味,但也只能忍了。
我從亭子里出來,便從之前青灧告訴我的地方去取羊脂膏,她早已經命我將羊脂膏放在離亭子不遠處的花草里,我就蹲在地上,等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再將之拿去亭里。她讓我這麼做,想必是早就預謀好了一些事情。
至於她的目的,我心裡只有個五六分的估計,只是知道一定不是什麼好的事情。
可畢竟她是簡沚心愛之人,無論她要我做什麼,我都會遵從她。不管是否傷天害理,就算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要讓她平安無事。
「娘娘。」我小聲喚她。
她抿唇一笑。
「麗妹妹,這是梅妃妹妹贈予本宮的羊脂膏。傳聞西域進貢,夏日將其塗在身上,甚感清涼,而且還滋養皮膚。妹妹若是不嫌棄,姐姐這廂便是贈你了。」
怎知麗妃像撿到了寶貝。忙不迭的謝著青灧。
「香清,快給麗妃娘娘抹上試試。」
她示意我去幫她抹在手上。我有些奇怪,周遭這麼多麗妃的宮女,為何她卻要我去?我當時也覺得不是一件大事,也就為她上了膏。
我將那精緻的小盒子打開,用手指沾了些,剛要為麗妃上膏。不料她旁邊的宮女擋住了我的手。
「妹妹多謝姐姐好意,只是皇上吩咐,不論吃穿用度,都要讓太醫過目,以免小皇子有什麼意外。」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幾聲。
青灧也不覺尷尬,吩咐麗妃的婢女傳了太醫。當著麗妃的面驗了羊脂膏。羊脂膏很好,沒有任何對龍胎不利的葯。而且這太醫是麗妃的人,麗妃也放了心,吩咐我為她抹上試試。
「沒想到這羊脂膏真是上品!抹了之後,身上真是清爽多了!多謝姐姐美意!」
青灧和麗妃寒暄了幾句,她便走了。青灧今天看起來心情很不錯,從御花園裡兜兜轉轉了一會,也帶著我就宮了。
我沒想到,當天夜半,麗妃便小產了。
那夜青灧一直未睡,所以釵環首飾一直都未卸下,因此妝容髮髻都有些凌亂。就像是急忙裝飾好的一樣。
她早已料到。
麗妃宮裡傳出消息后,過了一炷香功夫,她便急匆匆的帶著我和幾個宮女去了。
一進門,我便看到皇帝坐在她床邊。握著麗妃無力的手。
麗妃很虛弱的樣子,嘴唇白的像紙,頭髮凌亂散漫在床上,眼睛無神,眼睛周圍血紅紅的,定是哭了好久。這是我一個半月來第一次見皇上。
他與往常一般,只是這次見他,多了幾分疲倦。可能是沒有睡好吧。
麗妃一見到青灧,整個人像瘋了一樣,使勁抓著龍袖尖叫。
「皇上!就是她!就是蕭青灧!她害死了我的孩子!皇上!您要為臣妾做主啊!」
她哭嚎著,場面讓人驚心動魄,看得我有些難受。她如此瘋癲,雖然她平日里囂張跋扈,但我此刻卻有些心疼她。
蕭青灧聽到她這麼一說,忙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帶雨。
「皇上,臣妾冤枉啊!臣妾這一宿都在宮裡休息,一聽到妹妹小產,急急忙忙讓人梳了妝過來,怎麼會是臣妾害死了妹妹的孩子呢!」
她用袖子抹了抹滲出的珠淚,又忙不迭地解釋著。
「臣妾知道皇上疼愛妹妹,心中更是想著如何好好照顧妹妹,臣妾又怎麼會如此大膽殘害龍子!」
青灧也一宿未睡,很是睏倦。再加上她本身國色天香,此刻落下了淚,也是讓人心生憐憫,我相信,不管哪個男人看到她此刻的這樣子,心都會被她融化。
「蕭青灧!你這個賤人!都是你給我抹了那個什麼羊脂膏!我腹中的胎兒就這樣沒有了!皇上!您不要相信她!她在騙您啊!」
麗妃急了眼,更加瘋狂了。她從床上坐了起來,顧不上小產過後的劇痛,破口大罵,出言不遜。毫無妃子的姿態。
我瞥向皇帝,想看看他什麼心情。卻沒料到他在盯著我看。我連忙把頭低下,心裡有些不解。他盯著我做什麼?他的孩子都沒了,他卻盯著我看?一點都不心痛…?簡曜的心思真是讓人費解…
「貴妃。是如此嗎?」
簡曜看向青灧。
「皇上!臣妾冤枉!」
她一霎那臉色蒼白。
「那羊脂膏的確是臣妾贈與妹妹的,可是當時便傳了麗妃妹妹宮裡的太醫查看那羊脂膏,羊脂膏的確沒有任何問題啊!」
青灧又哭的厲害了些。
簡曜閉上鳳眸,覺得這場面甚是煩心。修長的指按了按眉心。
一旁的太醫跪在地上,緊張的衣衫都濕透了。重重的將頭磕在了地上。
「皇上!臣檢查過,那羊脂膏的確沒有任何問題!可…可麗妃娘娘小產,的確就是因為那羊脂膏…」
他不敢得罪青灧,但畢竟是麗妃的人,又怕她事後報復,又畏懼於龍顏盛怒,只能說了實話。
蕭青灧咬唇,眼中的水花漸漸又泛了上來。極其委屈的一副美人模樣。
「啟稟皇上…這羊脂膏本身沒有問題,可是碰到了一種香料卻會讓人小產…想必麗妃娘娘便是碰到了這種香料才會……」
「什麼香?」
簡曜睜開了眸子。
「啟稟皇上,是一種水綠色的香料,名為綠鰭。此香料於草魚的魚鰭上提取,與其他香料混在一起,可產生一種刺鼻的香味,雖說它本是無害之物,可與這羊脂膏碰撞在一起,便有讓人小產的作用!」
「骨鐸。」
簡曜向骨鐸示意。
「今日你們誰靠近過娘娘?」
骨鐸詢問麗妃的貼身宮女。
大宮女跪下回話。
「回公公,今日娘娘只傳了碧兒、靈兒、文然貼身伺候。娘娘回宮之後也是我與她們三人一同伺候。也便沒有他人了…」
她同那幾個小宮女齊齊跪在地上,緊張的氣都不敢喘。
我心下一驚。
今日我為麗妃上了膏。而且我身上帶著青灧給我的香包。
皇帝瞥向我。看了看我腰間的香包,再度沉沉閉上了眸子。
我知道,我出事了。他也知道,我要出事了…
「回皇上!奴婢糊塗,奴婢一時之間忘記了!今日的羊脂膏便是貴妃娘娘宮裡的香清為娘娘抹上的,她也碰過了娘娘的金體!」
此刻,我不知該做什麼。
蕭青灧,好一個一石二鳥!
只知道我根本不明白她為何要害我,但她無義,我卻不能無情!絕不能讓蕭青灧受到牽連,就算她借著我的手害了麗妃,拿我當劍使,我也不能讓她受到半點牽連!
「來人!搜她們的身!」
骨鐸命令旁邊的侍衛。
他們將我推來推去,有個侍衛無意間碰到了我的肩膀上的鐵青,疼了我好一陣。他將我腰上的香包拽下,獻寶般呈到骨鐸面前。骨鐸用旁邊已經讓下人備好的匕首扎開了我與那麗妃宮裡幾人的香包,當著簡曜的面分別放在四個與我們對應的玉石器皿內,給了太醫檢驗。
那太醫嚇得腿一軟,跪在地上。
「皇…皇上…這…貴妃娘娘宮裡的那個宮女,香包內正有綠鰭!」
不等他說完,我已經重重跪在了地上。
「皇上!奴婢罪該萬死!請皇上降罪!」
「皇上!一屆小小宮女怎麼會有那個膽子來毒害臣妾腹中的龍子!想必一定是蕭貴妃指使!」
麗妃在一旁添油加醋,勢必要將蕭青灧拉入水中。
「是啊皇上,這不過是個宮女!恐怕幕後一定另有其人指示吧…」
麗妃情緒激動,別的嬪妃也在一旁著急的附和,平日里她們受盡蕭青灧欺壓,今日都想著讓她陷入死無葬身之地!
「啊…皇上!臣妾沒有!臣妾完全不知香清會做出這樣的事!」
她跪到簡曜身旁,晃著他的袖子。
「香清!你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她轉頭惡狠狠看向我,哭的更凶了。
「你還狡辯,蕭貴妃!你!」
麗妃被她氣的張牙舞爪。
「閉嘴。」
簡曜淡淡說了一句,站了起來。
整個麗妃寢宮寂靜的只聽到青灧唏噓的哽咽聲,還有麗妃咬牙切齒的聲音。
良久,簡曜開了口。
「說說,你為何如此?」
他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看著我。他的語氣透露出一絲淺淺的期待。
「奴婢該死,想得到皇上的垂青,卻又嫉妒麗妃娘娘身懷有孕。此事全為奴婢一人所為,與貴妃娘娘無關!求皇上降罪!」
我心中很怕,自己會死掉。可是現在唯一要緊的事情,就是先將青灧撇出這件骯髒的事情去。我一字一句,終於將話完整地說了出來。而我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皇帝會說出那樣的話來救我!
哪知簡曜笑了一聲。
「清釵,你身子有孕,朕扶你起來。」簡曜溫柔道,他將我輕輕扶起,長臂環住我瘦弱的肩膀。
眾人皆膛目結舌!連我自己也被他的這一番話嚇得動也不動!
「朕從未給過你名分,你逼不得已做出這樣的事情,也情有可原。是朕不好,朕錯了。」
他溫柔地用手撩撥著我額前被冷汗浸濕的碎發。看著他眸子之中異樣的情愫,我竟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今日之事,就此罷了。」
青灧也震驚得一動也不動。只是癱坐在地上。
「皇上!臣妾的孩子沒了!這事怎麼能就這麼算了呢!皇上!您一定要替我們的孩子報仇!好好處罰那個賤人蕭青灧和這個賤婢啊!」
麗妃從床上滾了下來,抱住了簡曜的腿。她已經幾近癲狂了。
簡曜不悅,眉毛微微皺了起來。
「你的意思是,要朕的孩子為你和羽玄王所懷的孽子陪葬?」
他將我抱起來,我被他的任何一句話都驚的目瞪口呆。
這話如晴天霹靂一般降臨到了麗妃與眾人頭上,麗妃立即便傻了。皇上怎麼會,怎麼會知道她與三王爺私通!!
眾人再度五雷轟頂!羽玄王三王爺與麗妃私通!?
骨鐸聽到此話,便令侍衛迅速將麗妃拖去了宗人府。而麗妃如被人抽走了魂魄似的,張著嘴巴一直呢喃。
「怎麼會…怎麼會…」
簡曜抱著我走出了麗妃宮中,帶我回了他的私殿。
我只記得那夜后,羽玄王三爺被皇帝處死了。青灧當晚就被刺客傷到了脖子,還有一名宮女喪命,行刺的人,他們說是麗妃的親信。麗妃接著被株連九族。另外的是,那夜在麗妃宮中一名負責搜查我們幾個宮女香包的侍衛中,也死了一人,具體原因是什麼,眾人也紛紛不解。在皇帝生辰前的那一個月,宮裡太亂了。
很多嬪妃借著各種由頭要來看我。可是皇上的私殿任何人不得踏入半步,她們都被攔在了殿外。而我就這樣,成了皇帝私殿里為數不多的婢女…
(分割)
麗妃小產那夜。
「公公,蓮樓的墨琴求見。」
「允。」
申逃眉頭一皺,墨琴一來,就說明阿清出事了!
「大人!清釵姑娘出事了!」
墨琴將青灧算計我的事情說了個大概。
「該死!你現在去稟報王爺!」
「申逃大人,您要去哪!您不能去找皇上啊!王爺他會…」
墨琴著急的哭了。她是個聰明的人,自然知道申逃要做什麼。
眨眼間,申逃已經躍上了宮中房檐。
另一邊,簡曜聽聞麗妃小產,已經在去她宮裡的路上。
「奴才參見皇上。」
「退下。」
骨鐸等人應聲退下。
「公公,如此莽撞,所謂何事?」
「回皇上,奴才斗膽。想替王爺與您做個交易。」
「說來聽聽。」
「王爺知道您喜歡清釵姑娘,可她殘害龍種,如此大逆不道,便不再是王爺的人。若您將她救下,她便是您的人。」
簡曜看著眼前這個站著與自己說話的男人,長笑一聲。
「聰明。朕只是不知,你的主子會不會怪你?哈哈哈…」
簡曜甩了甩衣袖,走了。
申逃低頭沉思。
半晌,輕輕一躍,上了殿頂,朝著王爺府去了。
等簡曜將沚清釵抱走後,青灧等人緩了半天神,才回了蓮樓。所有人今夜都嚇的不輕。
「把金塵給本宮叫來!叫來!」
青灧顫抖著手,怒氣沖沖扔了幾隻翡翠小茶盞。
一盞茶后。
「娘娘。」
金塵跪下來,抬起頭,等著青灧吩咐。
「你…你說!王…王爺,王爺他會不會殺了本宮…」
「奴婢…」
頃刻間,紫檀木門砰的一聲碎裂開來。一位著玄衣的男子手中銀劍長嘯而上,眨眼間,金塵還未將話說完,就已經鮮血四濺,眼珠突出,倒在血泊中。
「啊———!」
青灧嚇得癱到了地上。
「王爺!王爺!不要殺我!不是我做的!不是我!」
簡沚用劍將榻上的紗幔挑下落在榻上,旋即坐上了紗幔。他覺得這榻,甚是骯髒。
「過來。」
具有磁力的男聲在寂靜的寢宮內響起。
青灧向簡沚跪著過去。簡沚長劍挑上她的下頜,白皙的下頜被嚇的越發蒼白了。
「本王的狗,你喜歡自己用?」
他挑眉。
「王爺!青灧再也不會收買王爺的人了!求王爺恕罪!青灧錯了!金塵她該死!她對王爺不忠!青灧也是因為這樣才…」
她楚楚可憐,杏眼滾落下顆顆晶瑩的淚珠。哭的梨花帶雨。惹人心生憐憫。
「你說,本王怎麼罰你好呢。」
簡沚的臉離青灧近了些。多了些戲虐。
青灧見簡沚如此動作,心裡一喜。玉手環上簡沚的脖子,準備坐到他腿上…還未等她的手碰到簡沚,白皙的脖子已經泛了紅。
「啊——!」
她看著自己脖子流出的涓涓紅血,尖叫著癱在地上,花容失色。
「沒有下次。」
他俯在她耳邊,一字一句,提醒著她,警告著她。
隱忍住殺她的慾望,那男子立刻躍出了蓮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