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季晴

第五十七章季晴

季晴巡都御史,年逾五十,天命之年,纏綿病榻已有數月,家中請名醫無數,皆藥石罔效。

宋虞將井中月的傘借與孟星河。

雖說井中月百般不願,還是拱手交出,太陽下山之前,怕是門都不能出了。

他們來到御史府上,果見一老人虛弱的靠坐在床邊,雖說發已發白,但是依舊能看出其年輕時是個斯文俊俏的公子。

宋虞靠的近了,發現季晴的身體周圍隱隱飄散著一股邪氣。

這股邪氣很隱晦,若不仔細觀察並不會被發現。

「你希望我怎麼做?」宋虞看向身側站着的孟星河。

因為隱身近了屋內,所以孟星河便將傘收了起來。

「你應該能看到他的體內藏着什麼,我一樣姑娘能幫忙將他體內的污穢盡數拔除。」

宋虞坐在床邊,靜靜的看着季晴。

「身為巡都御史,身邊竟然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他本有一妻一子,其子年少有為一腔熱血,正值邊境動亂,其子滿腔赤誠為國戍守,與十年前戰死,其妻聞子離世,一病不起,次年秋季病逝與其懷中,自那以後,他便在沒娶妻,連個妾室都沒有。」孟星河說的很平靜,就連平日裏的聊天都比她有感情,可這平靜一下的波瀾壯闊或許只有她自己懂。

「你很了解他。」不是疑問,是陳述。

孟星河看着季晴又看向宋虞:「世間沒有任何人比我更了解他。」

宋虞轉頭看了她一眼。

「這邪氣可不是簡單的入體。」

「我知道,他的靈魂包裹着世間罪惡。」孟星河說着眼眶微紅:「他的靈魂沒有安息過。」

宋虞抬起手,雙指輕放在季晴的額角窺探到他靈魂深處。

那裏不停的上演着慘烈的一幕。

將軍身穿血染的破碎鎧甲,半跪在成千上萬的屍體之中,手握赤紅的旗幟,殘破不堪的旗幟上隱約的出上面寫着「倪」。

他曾是倪國的將軍?

宋虞再仔細看去,卻見他面前站着一名白衣女子,她的白衣沒有沾染一絲污穢,與這血腥骯髒的戰場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她兩手輕輕放在將軍的頭上,那搖搖欲墜的頭盔,被她推翻在地滾到一邊,凌亂的頭髮隨着風肆意的飛舞著。

「還想要殺我嗎?」女子的聲音很溫柔,但是在這種場合下說出來,卻異常的可怕。

就連宋虞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將軍抬起頭來,望着女子,即便他此時已經狼狽不堪,可他的眼中卻依舊桀驁不馴,睥睨眾生:「殺,生生世世我都要與你戰鬥下去。」

「倪國,亡了。」女子語氣輕飄飄的,似乎並不在意他的話。

「即便只有我一人,也能叫你萬劫不復。」他撐著旗杆站了起來。

「我乃,倪國國君,我的子民,我的家人皆葬與你手,今日殘存於此不為苟活。」說着他撿起地上的一把刀橫在脖子前。

女子見他這番動作有些害怕,趕忙抬起手:「你做什麼?快放下。」

「倪國覆滅,身為國君豈能做亡國奴,今日血祭山河,我足以。」說罷刀刃劃過皮膚,濺起三尺血液,砸落在地又迅速消融。

他應聲倒下,女子的白衣終於沾染了污穢,殷紅的血,猶如雪麗里紅梅,妖冶至極。

「不——」女子發出凄厲的慘叫聲。

宋虞收回手,頓時覺得頭昏腦漲。

孟星河搭了把手扶着她:「你還好嗎?」

宋虞擺了擺手:「我沒事。」

她明白了,季晴靈魂鎮壓着那個女子的魂魄,女子跟着他不停的轉世輪迴,想要掙脫他的詛咒,卻根本無能為力,只能等他年老體弱之際,不停的折磨他至死方休,如此往複。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兄妹?父女?」宋虞問道。

「他,是我的父親,我死後一直跟着他,看着他不停的輪迴轉世。」

「那你呢?為何不轉世?」宋虞不解。

「我少了一魄,若是轉世只會痴傻,甚至還會忘記一切,我不願,我年幼,父王護我周全,如今我也可以護在他身邊,生生世世。」

宋虞抬起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凡事都有終點,若在這麼下去,恐怕你也會魂飛魄散。」

所有事物都有壽命,幽靈也不例外。

孟星河抿了抿嘴,沒有說話,只是看着病懨懨的季晴。

這時,季晴的眼珠動了動,正好望向他面前站着的孟星河,那雙眼睛卻異常的明亮,他笑了笑:「又出現幻覺了,果真時日無多了。」

他語氣自嘲,又低頭咳了咳。

孟星河擔心的想上前去,卻又止住動作。

宋虞看在眼裏,走出了門外,隨後顯現身形,從屋外走了過來:「季大人。」

季晴聽到聲音后,動了動身子,看到宋虞後有些詫異:「姑娘是?」

宋虞微微一笑走到他面前施禮:「季大人,小女子受人之託前來給大人診病。」

「受人之託?」季晴一時半會想不出是誰。

「是個姑娘,穿着紅衣,長的十分漂亮。」宋虞說着看了一眼一旁的孟星河。

孟星河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季晴瞬間明朗,笑了笑:「原來不是幻覺,那姑娘生的好看,那身紅衣像極了嫁衣,是想嫁人嗎?」

聽到他溫暖又平和的聲音,孟星河低下了頭,眼淚不停的往下掉。

「星河是想嫁人嗎?」年輕的父親面對着花季女兒,語氣溫柔又得意。

「才沒有呢。」

「沒有?孔大人可是在我面前有意無意的說他家兒子想娶我的公主,我左思右想也就只有這麼一位公主,既然星河不想嫁人,那我就裝作不知道。」

「父王!」見他要走,孟星河一把抓住他的衣角,面露羞澀,「父王盡會逗女兒。」

見女兒這副模樣,作為父親自然是又開心又不舍,最終說道:「嫁人這事為父不強迫你,你自己抉擇,若是答應,為父就替你好好操辦,若是不答應,為父也當做不知道。」

孟星河點了點頭。

可惜啊可惜!

她差點就完婚了。

孟星河出嫁那日,正是春季,萬物復甦之際,她的父王挑選的良辰吉日。

可偏偏那天,來了個白衣女子,放着孟星河的面把她的新郎殺了,滿座賓客無一活口。

除了她。

她的父親帶着軍隊前來,女子卻一把扣住她的脖子,掙扎間頭飾掉落,她望向父親,看到他擔憂的神情,她想忍住不哭,可那種委屈卻不受控制的,讓眼睛不停的掉落。

「父王。」

女子看着他,惡狠狠的說道:「孟郎我說過,我會讓你嘗盡世間痛苦,今日便是開始。」

「父……」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聽見自己脖子被扭斷的聲音,也聽見她的父親發出的凄慘的哀嚎,她看見父親抱着自己失聲痛哭。

驕傲的父親,高貴的國君,此時此刻竟如同孩子一般抱着她痛苦的哭着。

「可能是吧。」宋虞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季晴低頭又咳嗽了幾聲。

其實他這病,並非不能治,而是他不願意。

他的靈魂過於執著,執著的與那個女子互相折磨。

是這樣他才會好受些。

「我若是能讓你的病徹底好,你願不願意治?」

「姑娘何出此言。」

「病好的代價,就是你會死,但你之後轉世不再會收病痛折磨。」

正常人聽到這話,肯定大發雷霆了,可季晴卻沉默了,她看着宋虞沉思了很久:「我恐怕不能答應。」

「為什麼呢?」宋虞不解。

季晴卻又說不上來為何。

宋虞明了,說道:「我若為你治病,必定是連根拔除,那禍害人的你所痛恨的病魔,將在這世間煙消雲散。」

聽到此話,季晴錯愕的看着她。

想來他雖是凡人,但依舊能感覺的出靈魂深處的執念,那個一直與他爭鬥的人,他恐怕早已知曉,雖說他不知為何而戰鬥,卻從未停止過。

季晴思考了很久,說道:「我有個請求。」

「什麼請求?」

「我想見見那個姑娘。」

「為何?」

「我總覺得她很親近,可我卻從未仔細見過她,我想在死前親眼看看。」看來他是答應了宋虞的建議。

原來消滅他靈魂禁錮的女人,才是他最大的心愿。

宋虞看向一旁一直隱身的孟星河。

「她叫孟星河,倪國的公主。」

季晴聽後身子一怔,他顯然是知道這個名字。

「你認識?」宋虞問。

季晴搖頭:「我不認識,但我夢到過,自從我弱冠那年翻看到倪國那段歷史之後就經常夢到她,我看不清她的模樣,在夢裏,她是我的女兒。」

「她就在這。」宋虞說道。

季晴瞬間睜大眼睛,不停的打量著屋內:「她在哪,我看不見。」

如同一個思念女兒的父親,不停的尋找著躲起來的女兒身影。

孟星河本不想現身,但看到他那着急的模樣,她終究是沒忍住。

孟星河出現的那一刻,彷彿時間禁止,季晴就這麼看着她,孟星河也紅着眼眶與他對視。

「父王。」孟星河張口。

季晴鬼使神差的應了一聲。

父女兩相擁而泣。

就在此時,宋虞的掌心落在季晴的頭頂上,季晴頓時像被定住一般,一動不動。

孟星河察覺出異樣,一抬頭便看看宋虞在拔除邪祟,頓時也不敢出聲,只能靜靜地坐在床邊,緊握著季晴的手。

女人痛苦的哀嚎聲不絕於耳,她被硬生生的拉了出來,團成一個白色的球被宋虞收入袖中。

季晴這才長的吸了一口氣,猶如死而復生般坐在那裏。

他突然覺得身體十分的輕盈,看着屋內的兩人,微微一笑,緩緩躺在床上,一點點沒了呼吸。

「父王。」孟星河再也沒忍住,撲在他身上痛哭起來。

宋虞手裏把玩著那顆白色的球,從裏面挑出一縷魂魄,注入孟星河身上。

「可真夠歹毒的,殺了人家,還藏着人家魂魄。」宋虞捏着她很用力,幾乎要把她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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