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彌補不了，不如成全別人
回到寒城的時間是下午三點。
一家酒店501房。
簡單的洗漱之後，路思雨問董晨風要不要睡一會兒，董晨風坐在床邊沖她搖頭，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讓她過去。
路思雨走過去之後靠在他肩膀上，董晨風抱著她輕聲地說著：「顧嵐的婚禮，你跟我一起去吧。」
路思雨沒有說話，董晨風低頭看了她一眼笑著問：「怎麼？怕遇到我媽媽？」路思雨點點頭，「那你就打算一直不見她？」
「也不是，就是不知道怎麼面對她。」路思雨撥弄了一下手上的戒指，擔心的說，「萬一。。。。。。」
董晨風抱緊她，承諾道：「放心吧，我會儘快解決你擔心的事情，我媽媽雖然有些強勢，但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以後你跟她接觸多了就知道了。」董晨風猶豫了一會兒，問路思雨，「你跟你初中的班主任還有聯繫嗎？」
「有啊，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他很照顧我的，所以，每年教師節跟過年的時候我都會去看他，你怎麼突然問這個？你認識我班主任嗎？」路思雨好奇地看著他。
「哦，算認識吧，不過就是沒有他的聯繫方式，你方便告訴我嗎？」董晨風說著話，掏出了手機。
「可以啊，不過，你要我班主任的手機號幹嘛？」路思雨一邊問，一邊打開了手機通訊錄。
董晨風記下手機號后，笑著跟她說，「有點私事，以後再告訴你。」
路思雨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時間，默默地說著：「奶奶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坐上回穗城的高鐵了，我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聽到這話后，董晨風皺著眉，「這二十多年，你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嗎？」
路思雨無奈的笑了笑，「是啊，每次我爸帶著蘇琴阿姨她們回來，我就得提前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收拾起來，不僅如此，還要擦掉我在那個家裡的生活痕迹，偽裝成那裡只有我奶奶一個人住的樣子。他們什麼時候離開，我就什麼時候回去。基本上我爸他們也就是在每年的清明、中秋和過年的時候才會回來，有時候到了中秋節或者過年的時候他們也會把我奶奶接過去，那樣的話我就不用搬出來了。」
路思雨臉上的笑容有些苦澀，她問董晨風，「聽起來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議？我自己有時候回想起來，也會嚇一跳，我竟然是這麼長大的，活的就像個『隱形人』一樣。」
董晨風的眼神里透著心疼，他猶豫了一下繼續問，「你沒有跟叔叔反抗過嗎？這樣的生活確實對你來說很不公平。」
路思雨的眼神里閃過一絲落寞，語氣卻有些輕鬆的說道，「無所謂了，我想我爸可能也不在乎這樣的日子對我是不是不公平的，如果他真的對我心存愧疚，多少應該來看看我吧，可是這麼多年，一次都沒有，我們從來都沒有面對面的見過彼此。」
董晨風更加驚訝了，「不是只需要隱瞞蘇琴阿姨跟路憶晴就可以了嗎？為什麼你跟叔叔會從來都沒有見過？」
路思雨皺著眉頭，再次表現出了一副無奈的樣子，「其實也不是從來都沒有見過，十年前的大年初一，我見過他們一次，那天清晨，街上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吵得我難以入睡，起床之後，鬼使神差般的我就走回到了小區。正當我在小區里溜達的時候，我看見我爸從我們家那個單元里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盤鞭炮。以前，我知道他長什麼樣兒是通過家裡的那本相冊，那天，當我親眼看到他時，感覺跟照片上很不一樣，他本人看起來更加高大，也更加英氣一些，我當時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心裡竟然萌發出一絲感動，腦海里不斷的有個聲音在迴響『那是我爸，那個人就是我爸爸』我當時心跳的特別快，身體里莫名的滋生出一股暖流。」
路思雨說這話時，低頭笑著，眼神里卻充滿了悲傷，她嘆著氣接著說道：「原本我以為我會哭，可是並沒有，正當我百感交集的時候，蘇琴阿姨帶著路憶晴從後面走了出來，那種下意識萌發出來的感動突然就消失了。我爸把那盤鞭炮攤開了放在地上，鞭炮聲響起的那一刻，她們都迅速的捂上了耳朵，爸爸指著地上的鞭炮跟路憶晴說著什麼，他當時笑的很開心，看路憶晴的眼神里也都是寵愛。沒多久，鞭炮聲就消失了，爸爸走過去蹲在地上做了一個撿東西的動作假裝朝路憶晴丟過去，路憶晴當時嚇得趕緊躲在了蘇琴阿姨身後，蘇琴阿姨把她拉到懷裡，一邊笑著一邊朝她的腦袋上親了一下，那個畫面看起來真的很美好，沒過多久，他們就回去了，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我悄悄的走了過去，站到了爸爸剛剛站的那個位置上，看著那滿地的紅色碎片，我發了好長時間的呆。」
董晨風拉著她的手，心疼的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路思雨接著說，「當時看著他們的時候，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很奇怪，我明明很難受，可我竟然沒有哭，我想大概在那個時候心裡的羨慕是多於嫉妒的，孤獨是多於怨恨的吧，回到酒店后，我行屍走肉般的在房間里亂晃，最後打開了電視，坐在床上看重播的春節聯歡晚會，腦海里不斷的回想著自己看到的那個畫面，越想越難受，越想越孤獨，當我聽到主持人說『這是一個闔家團圓的日子』，我立刻綳不住了，而且哭的很大聲，我不知道我具體哭了多久，我只記得酒店服務員過來敲了好幾次門，可能是怕我出事吧，晚上酒店經理給我送來了一盤餃子，我紅腫著眼睛端著那盤餃子不停的跟人家說謝謝，關上門之後又忍不住哭了好久。」
「要不是中午的時候奶奶過來看我，我就已經準備收拾東西回家了，我當時真的覺得特別委屈，內心對我爸產生了很多怨恨的情緒，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明明不是我的錯，卻要我來承擔後果，為什麼我就一定要過這種見不得光的日子，為什麼每一年的過年我都要在酒店裡度過，我明明有父有母，卻要活的像個孤兒。」
董晨風的眼角開始泛淚，他問路思雨，「所以，當時是奶奶不讓你回去是嗎？」
「是，奶奶跟我說了很多我以前不知道的事，她哭著求我一定不能回去，奶奶是我最親的人，她為了我付出了很多很多，所以當我看到她在我面前流眼淚的時候，我就心軟了。」路思雨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著，「還好當時沒回去，不然後悔的人肯定是我。」
「為什麼？」董晨風有些不解。
「仔細想想，如果他認了我，會給我的生活帶來什麼改變？除了我可能名正言順的叫他一聲爸之外，好像也沒有太大的改變吧，我們二十幾年沒有在一起相處過，我跟他除了血緣關係之外，其實也並沒有什麼感情，所以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順的稱呼他，他都是我爸，至於『私生女』這三個字，認了也摘不掉，何必呢。」
「可是你不覺得委屈嗎？」
「當然會委屈，我這二十多年，因為『私生女』這個身份，受了太多太多的苦，但是委屈我自己，總好過大家一塊兒委屈吧。」
路思雨長舒一口氣，「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從一而終的感情應該是最令她幸福的，如果讓蘇琴阿姨知道她莫名其妙的給別人當了后媽，並且我爸爸心裡愛著的人一直都是我媽媽，你覺得她會是什麼反應？如果讓路憶晴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爸爸為了紀念自己的初戀，你覺得她會怎麼想？我爸爸是在機關單位上班，現在四十多歲，正是他事業的黃金時期，突然多出來一個私生女，他還有前途可言嗎？欺瞞了大家這麼久，蘇琴阿姨的家人又會怎麼看待和指責我奶奶？更何況，雖然我爸爸個人在工作上非常努力，但是如果當初沒有蘇琴阿姨的父親，我爸爸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成績。所以，理智的決定就是像現在這樣，反正虧欠我的也彌補不回來了，不如成全了別人。」
「所以你已經不期待叔叔認你了，對嗎？」
「對，因為我知道他不會認我的，這種事情如果在一開始的時候沒有坦誠，那麼之後再想要坦誠的話，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與其抱著期待，還不如自己洒脫的想開一點，如果他真的承認了我是他女兒，我當然還是會很開心，但是，如果因此讓他的生活變得一團糟，那麼我反而會有很大的負罪感，所以，還是算了。」
「那以後他們回來，你還是要繼續搬出來？」
「是啊，其實這件事辛苦的不止是我，還有我奶奶，每次到了我該搬走的時候，她提前幾天都睡不好，晚上會起來很多次，不管我後來在面對需要我搬走這件事上，態度變得有多麼的坦然和習以為常，我奶奶每一次在我臨走的那一刻，都會跟我說很多遍的對不起，然後哭著看著我離開，每一次都是這樣。」說到這裡的時候路思雨突然仰起頭看著天花板，但是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連續幾次深呼吸后，她接著說：「我奶奶經常會趁買菜的時間過來看我，給我帶飯帶零食，她腰不好，走路很慢，每次看到她離開時那個步履蹣跚的背影，我都心疼的難以自己，小時候，每次爸爸他們走了，家裡就會有很多好吃的，奶奶說這是爸爸特地買給我的，我讀初三那年，廖潔跟她媽媽去超市買東西，看到我奶奶推著滿滿一大車的零食在收銀處排隊結賬，當廖潔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我才明白，原來平時那些東西根本就不是我爸買的，是我奶奶自己一個人從超市裡一趟一趟搬回來的，那超市離我們家真的很遠，她就是想讓我覺得我爸是關心我的，但其實，我寧可接受我爸並不關心我的這個事實，我也不想她那麼辛苦，你能想象她那個歲數，提著那麼多東西往返幾次超市的樣子嗎？我一想到我奶奶提著那麼多東西走回來的樣子，我都忍不住想哭！」說完這段話后，路思雨真的哭了。
董晨風趕緊起身去桌上拿抽紙，看著路思雨難受的樣子，他心裡也是十分心疼，但同時也有些納悶，既然叔叔可以對路憶晴寵愛有加，那為什麼會對路思雨這麼冷淡呢？就像她說的，如果叔叔對她內心有愧的話，怎麼也該見她一面，為什麼這麼多年對她不管不問，甚至連見都不見呢？
董晨風看了看路思雨，心想：算了，也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