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曙光寂滅

第61章 曙光寂滅

「什麼?」謝公子沒有聽清,疑惑地湊了過來。

眼前突然出現他放大的臉,我嚇了一跳,忍不住向後縮了縮。

透過他的肩膀,我看見那渺遠的天空中,一排鴻雁排成整齊的「人」字形飛過。秋分已過,凜冬即近。而他的雙眸,卻好似春日裏潺潺流淌的溪水,清澈而又溫暖,讓人忍不住想靠近……此時此刻,望着他清俊的臉龐,我的心跳竟不爭氣地漏了一拍。

我趕忙翻了個身,故作鎮定地玩弄著耳邊的狗尾巴草,「沒什麼。」

「謝公子!」就在這時,蘇青焦急的聲音從我們的身後傳來。回過頭,只見他撥開層層茂草,神色張惶,喘著粗氣道:「謝公子!我可總算找着你了!」

「怎麼了?」謝公子站起身道。

「鳶尾她,鳶尾她服毒自盡了!你快去看看吧!」

……

……

謝公子自戀歸自戀,不得不承認,在醫術方面,他的確是造詣頗深。

我們趕到時,已然沒了氣息的鳶尾,卻硬生生地被他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然而她醒來之後,也並不瞧我們一眼,只是目光獃滯地望着天花板,不言不語。

謝公子搖了搖頭,確認她已無性命之憂后,便忙不迭地離去了……留我在這兒看着鳶尾,以防她又要做什麼糊塗事兒。

「你說說你,怎麼這麼壞吶。」我瞅着她,忍不住碎碎念了起來,「囚禁了老城主三年,把他弄成那副模樣,還偷走了浴魘丹……」

我幽怨地道:「如今還想一死了之?你聽好啦,有我在這兒看着你,你想都別想!」

夕陽下,淡淡的紅光灑在她的臉上,似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雲霧,使人有些看不真切。

良久,她緩慢地開口,聲音喑啞而乾澀,「他死了。」

「嗯?」我驀地抬起頭,沒聽明白,「誰死了?」

「隨風。」她沒有哭,或許是因為淚水早已流干,又或許,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做這樣有血有肉的事情了,她只是麻木地道,「隨風死了。」

我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只獃獃地望着她。

天漸漸灰暗了下來,像一隻無形的大手,肆無忌憚地翻攪著這片天地,連最後一絲暮光,都被剝去殆盡了。我沉默著點亮了一方燭台,火光微弱地搖曳著,卻照不清她的臉。

黑暗。

只有漫長,綿延,永無止境的黑暗。

黑暗裏,她的聲音彷彿浸透了千萬年的滄桑,輕得像寒風中枯卷的落葉,衰敗,盤旋……最終化作一聲嘆息,融入土壤里,淹沒在無盡的沉寂里。

她說:「我的隨風死了。」

……

我在屋子裏一直守到她睡着,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門,將門闔攏。

門口,蘇青靠牆坐着,見我出來,牽起一抹晦澀的笑,「她怎麼樣?」

「太累了,睡著了。」我輕聲道。

他的衣衫不甚平整,髮絲凌亂,雙眼之下是深陷的眼窩,看起來應是好幾天沒有休息過了。我問:「你怎麼不進去看看?」

他垂下頭,抓了抓頭髮,苦笑道:「她對你比較親近。」

我靜靜地瞧着他,「是你告訴她,隨風死了?」雖是問句,我的心裏卻已通曉了個七七八八。

他驀地抬頭看着我,目光微詫,隨後沉思半晌,似是下了什麼決定,從地上爬了起來,朝後院的內宅走去。走出兩步,回頭望了我一眼,見我愣著沒動,扭頭示意我跟上。

他的屋子不大,卻很整潔。

我站在靠近門邊的地方,略帶警惕地注視着他。我從不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

再說了,經歷了這麼多事兒,我覺得這古堡中的每一個人,簡直都像謎一般……這會子還正兒八經的與你交談,與你吃喝玩樂,誰能料到,過幾天,他可能就變成了襲擊你的黑衣人,亦或是將人砍去四肢囚在地牢裏的變態?

總之,我只是在門邊靜靜地望着他。

而蘇青對我的疏離也並不以為意,他徑直地走到自己的床邊,從枕頭旁邊的小柜子裏抽出一疊微微泛黃的紙箋,小心翼翼地理了理,遞給了我。

宣紙張開,將塵封的光陰暈染開來,鋪陳了一段數十年的過往……

……

「昭安十七年,十二月五日

寒風呼嘯,陰雲低垂,過往行人皆合衣抱手,步履維艱。查完柳家的殺妻埋骨案,我的心情甚為沉重。

不想,前往府衙的路上,竟偶遇竊賊,被我識破,見掙脫不得,竟張口咬人。

那是個小女孩兒,十幾歲的模樣,被我捉住了手腕,見眾人指指點點,仍毫無懼色,只拿眼睛拚命地瞪着我。

驟雪初停,地上仍有餘冰,風吹得刺骨。我見她衣衫襤褸,草鞋浸濕殘破,露出生滿凍瘡的腳趾,心生不忍,便鬆開她手,放她離去。誰知走出長街,回首望去,她竟緊跟不舍,問她,她便死盯地面,咬唇不語。

雪又下了起來,見她面色慘淡,渾身凍得發顫,我便帶她去成衣鋪換衣,買履,回到客棧,為她生起碳火。待她面色回復了些許生氣,問她姓甚名誰,年歲幾何,家住哪裏,皆無答覆。

須臾,我為她叫了一碗陽春麵,端來一碟桂花糕,便宿在了隔壁。

這個冬天似乎異常的冷。

我一夜無眠。」

……

「昭安十七年,十二月一十七日

接連數日,我回到客棧,都會為她添上碳火,擱置吃食。她總是抱膝坐在床頭,痴望屋外大雪。至夜,碳火燒盡,盤子皆空,卻從不見她言語。

我想,她或許是個啞兒。」

……

「昭安十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

我走的這天,雪依舊很大,白茫茫地鋪滿各舍的屋檐,有些刺眼。

我為她續了半月房錢,並叮囑了客棧小二,給足碳火,飲食不斷,其間若她有求,盡量滿足。

我沒有同她道別。

雪天路滑,馬車行得很慢,半日光景,也只走出不過十里。即將行出俞縣時,輕鴻在馬車外驚聲喊道,有個姑娘昏倒了,就在不遠處的雪地里。

我的心裏浮想起她,忙下車去看,果然是她。

她其實意識尚存,並未完全昏厥,應是一路奔波,體力用盡,加之天寒地凍,一時支撐不住才落得這般,使得我心生了些許愧疚。我應與她道別的。

她掙扎著從埋膝的積雪裏爬了起來,有些哆嗦地輕喚了聲「公子」。我這才曉得,她原不是個啞的。

輕鴻欲扶她起身,她卻抓着衣擺,保持着跪地的姿勢不動,一如初見時那副倔強的模樣。

她顫抖了老半天,悶頭說:『求你,帶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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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鵲南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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