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禁忌之戀
老城主終究沒能撐過那一夜，當晚便殂了。
走出房門，只見一人長身鶴立，斜倚在外面的圍欄上，一動不動地吹着冷風……我走過去，站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望着月亮。
我想，老城主經歷了那樣三年生不如死的折磨，事到如今，死，於他而言，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謝公子撇過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小愚。」
「你很難過。」我深深地望着他的眉眼，他雖然在笑，卻並不快樂，我太熟悉他了，「你在內疚嗎？怪自己沒能救活他？」
半晌，他搖了搖頭，「作為一個醫者，首先要做的，就是把生死看淡。」他頓了頓，猶豫道，「老城主他，在彌留之際，對我說了一些話……」
「嗯？」
「他的意識一直都不甚清醒，說的話也斷斷續續，十分含糊。」謝公子閉了閉眼，把聲音放得很輕，「但是，我仍是覺得有些奇怪……他嘴裏一直念叨著，說自己對不起鳶尾。」
我抬眸驚訝地望着他。墨戩所遭受的一切痛苦，不都是鳶尾施加於他的嗎？將他削為人彘，囚於地牢，甚至因此還奪去了他的性命……他自己倒覺得愧疚了？
謝公子頷首道：「我當時聽了，也覺得不可思議，可他就是這麼說的。」
「他還說——」他想了想，沉吟片刻，又道，「墨煜衡其實並不是為他所出，而是……他的妹妹墨蓮之子。」
身後驀然傳來瓷器落地碎裂的聲音，我回過頭，卻見閣樓的拐角處，秦光瑤手足無措地站着，任由湯藥粥水灑了滿地。她緊緊地捂著嘴，大顆大顆的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她拚命地深呼吸，企圖抑制自己洶湧的情緒，卻仍有破碎的嗚咽從她的指縫中逸出。
「你，你怎麼了？」我愣了愣。
她沒有答話，而是轉身飛快地離去了。
我從沒見過她這般脆弱的模樣，在我的印象里，她向來是個很蠻不講理的女人。望着她消失的拐角，我默然出神……或許，這古堡里的每一個人，都有着自己不為人知的秘密。
夜深的時候，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看着空蕩蕩的窗枱，想到曾有一個夜晚，我和鳶尾就是坐在那裏喝酒。當我發現我竟有幾分懷念那個狠毒的怪女人時，更是鬱悶地久久沒有入睡。所以，這變成了一個無比冗長而又無聊的夜晚。
風吹在臉上，涼涼的。天上沒有星星。
***
老城主墨戩的葬禮如期而至。
當然，說是葬禮，其實也只是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罷了，並沒有大張旗鼓，興師動眾，只是堡中眾人前往弔唁之後，將人埋到後山，牌位立入祠堂，便已結束了。畢竟個中之事牽涉甚多，不足為外人道也。
任他生的時候如何風光，死也落得這般凄惶。一抔黃土，便掩盡了所有的過往。
在我唏噓不已之時，幾日不見的秦徹匆匆忙忙地走了過來，十分焦急地問我們有沒有看到秦光瑤。
我與謝公子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相視一眼，謝公子猶疑片刻，便將昨晚遇見她的事情告訴了秦徹。
「她知道了……她知道墨煜衡乃是墨蓮之子了？！」他的神情無比的震驚，眉頭緊皺，滿眼緊張。
「是的。」
聞言，他彷彿驟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氣，頹然地坐了下來，嘴裏喃喃地重複著：「她知道了……她知道了……」
於是乎，在今天，我們又得知了一個驚天大八卦——
秦光瑤與墨煜衡，竟是倆親兄妹！
乖乖，這可是禁忌之戀啊……
難怪秦徹一直以來，都不由分說地反對這兩人在一起，在寨子裏，還十分着急地籌辦了比武招親，想趕緊把女兒給嫁出去。
可這秦光瑤與墨煜衡，儼然已對彼此情根深種，陷入愛河而無法自拔了！
秦徹喟嘆良久，對我們講述了一段塵封多年的過往。
故事要從老城主的妹妹，墨蓮，與秦徹的相戀開始。那時的他們郎情妾意正濃，新婚不久，便已誕下一女，取名光瑤。
然時局動蕩，很不太平，允州城中有一大戶人家趙氏，仗着自己財大氣粗，家大業大，長期以欺壓當地以及周邊郡縣的窮苦百姓為樂，奪其口糧，擄其美眷，偏偏又與官府勾結一氣。百姓只得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秦徹為護妻女，挺身而出，與其兄長秦蒙一道，召集了四方身強體壯的男丁，組成一支數百人的反抗軍，在與趙氏的首次衝突中便大獲全勝。時日一久，趙氏逐漸失了鋒芒，無法再於城中橫行霸道，而反抗軍卻異軍突起，日益壯大了起來……
這便是幽蘿寨的雛形。
在當時，秦徹的本意原是建立一個鏢局，局子的聚集地便是坐落於岐山，平日裏接一些押鏢送貨的生意。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發展。
可人的慾望本身就是一個無底洞。饑寒交迫中你渴望着溫飽，掙扎動蕩中你渴望着安寧，有朝一日，你終於從這糟糕的桎梏中解脫，步入一個全新的，柳暗花明的境遇，你感受到武力帶來的快樂，你開始渴望更多。
不知從何日起，秦徹的兄長秦蒙背着自己的弟弟，率領着局子裏的弟兄們，開始私吞承接的糧食貨物、金銀財寶，甚至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當。
對此，秦徹與墨蓮一無所知。然而東窗事發之時，夫婦倆卻首當其衝，遭受到了最為慘痛，最為暴烈的打擊——
秦蒙等人的惡行終究招來了一行人氣勢洶洶的報復，傍晚時分，當在外忙碌了一天的秦徹終於回到寨子裏，等待他的，卻是一片狼藉的屋舍，和被辱沒的妻子……
那晚，悲怒中的他，帶領着押鏢回來的弟兄們，將那群人殺了個乾淨，指尖沾滿鮮血。平日裏寧靜安和的岐山，哭喊連天，滿目猩紅，宛如三途河畔惡鬼嗔狂，彼岸花妖嬈繾綣地在山間綻放。
那一次他殺紅了眼。
自此，幽蘿寨在殺戮中一去不返……
再沒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