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嶄露頭角

第七章 嶄露頭角

上元時節,皇宮四處錦緞高掛,明燈高懸,日光照射其上,更見金角紅檐燦然奪目。

遠遠望去,一如九重瓊樓巍峨雄壯,不似人間。

皇家樣式的馬車駛完古老狹長的甬道,在乾元殿外的寬闊廣場上剎住腳。

關漌下了馬車后,經由宮人帶領步上楠木鑿刻的階階石梯,朝乾元殿走去,赤衫小孩則獨自留在原地等他。

「喲,這不是我七弟嗎!」一道朗亮的聲音從側方響起。

關漌轉身朝其行禮,淡然開口,「二哥。」

關垣逆著光大步走來,帶著高傲的神情和睥睨一切的目光,「七弟與你二哥是越發生分了。」

他故做遺憾地嘆一口氣,眼眸卻像尖銳利刃一般地刮著關漌,「還記得小時候,你我兄弟同吃同住、如手如足,何等親密無間。可如今,最愛的弟弟長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越來越不把我這個二哥放在眼裡了。也不知,是不是早將你二哥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欲殺之而後快了。」

「二哥說的哪裡話。」關漌迎上關垣凌厲的目光,一派輕鬆地含笑道「昱州風霜十年,漌兒最想念的就是二哥了。」

關垣驀地一怔,臉色有些不自然。

說起來,關漌從十歲起就遠離帝京,常居封地,十年來鎮守昱州,隔絕朝中各脈系,無任何黨派勢力。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姜家幕後的操控,而對於背地裡的這一切,看樣子,關漌是早已瞭然於心,那麼自己,也就不必再做這些兄弟情深的表面功夫了。

「五帝這樣說,二哥就放心了。」關垣徑直打開天窗說亮話,「只是日後的所作所為,切莫讓二哥痛心吶!」

皇城禁宮,乾元正殿。

管弦絲竹不絕於耳,輕歌曼舞談笑生歡。

如此高殿壯景,正是執政王關煒宴請諸皇親國戚及三品以上群臣同慶上元佳節的舉朝盛會。

這場舉國權貴歡聚一堂的大型盛會,將從辰時而啟,直至酉時而終。期間,所有受邀官員和眾皇子們將陸續到場,樂飲三爵,共赴良宴。

大殿正中的高台之上,端坐的是當朝的執政王關煒,也就是大旻皇朝紹仁帝的親弟弟。

七年前,紹仁帝在梓陽行宮遊樂時,突然發了一場罕見的重病,這病來勢洶洶,竟藥石無效,宮中上下御醫束手無策,紛紛斷定為膏肓之疾,一時王朝之主危在旦夕。經一夜一夜的痛苦掙扎,終撿回一條性命,然重病雖好,身體已是大不如前,病痛纏身,得日日靠人蔘補丸吊著才能勉強度日。熬過這一大病,老皇倒是將一切俗世追求看了個通透,悟出一個道理:大抵是自己年輕時為了這一生帝願,手握刀刃、身沾鮮血,作下了太多的孽,才有了今日的果。思量再三,決定不再執著於坐擁江山王權這一條路,遂將王朝的治國大權交到關煒,這個他最信賴的弟弟手中,自己求得一個心安的同時也得了悠閑清靜。

在這七年間,紹仁帝放下了一切帝王權力,關煒經手治國自然就沒遇到任何束縛,兩位治國者都在先人創造的盛世之上再度開闢,百姓也沒受到任何變權的影響。

同時,關煒的治國之能在一日日的凸顯,正如他的地位在一天天的穩固,他的個人勢力在一點點的遍布朝野。可以說,如今的他,除了皇帝的名號外,擁有一個帝王所有的一切:自己一手栽培的親信、一手扶持的軍隊、一手策劃的治國方略、一手打造的官僚體系。甚至大旻當朝,很多人只知執政王而不識紹仁帝。

正因如此,此時高坐在乾元殿上位的關煒,雖未著龍袍,未戴龍冠,但流露出的卻是一個帝王的霸氣從容、指揮若定。

他正微眯著眼,冷冷俯視著下方不停在席間遊走,於各官員之間不斷敬酒回禮,熱切交談的殷王和獻王。

這兩人心裡動的什麼念頭,打的什麼盤算,他又豈會不知,想趁著今日這宴會多多拉近與朝臣的距離,為自己的黨派尋求更多的人際來源,暗中壯大自己的一方勢力。覬覦之心如此急不可耐,也不看看現在這上方坐的是誰。

反觀昱王關漌,從進殿後就尋了個人少且不顯眼的散席落座,然後一個人靜靜喝著案前擺奉的美酒佳釀。似對周圍的一切熱鬧喧囂默不關心,對他兄弟們一番深含野心的行為毫不在意,只低眉斂目看著手中玉質透明的杯盞。

關煒的眼神在落到他身上時,略略隱了些寒意,隨即嘴角一勾,拂開衣袍,做了個招手的動作,高聲喚道「漌兒,你過來。」

關煒話音剛落,整個大殿驀然安靜了下來,殷王和獻王也停下了手中敬酒的動作,和在座所有人一樣,將詫異的目光投到關漌的身上。

關漌倒是沒受這些目光的影響,淡然起身,恭敬上前向關煒行了個禮,「皇叔有何吩咐?」

「漌兒今年已滿二十,既行弱冠之禮,今後也是我關氏一族頂天立地的男兒了。身系皇室血脈,自然也要承擔皇室重責。你便留在帝京,幫皇叔為這九州疆域,萬里國土分憂吧。」關煒的語氣中有如帝王一般不容人質疑的決斷。

此話一出,滿殿群臣都一驚非小,他們知道,一股新興勢力即將注入帝京。而這股勢力,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得到執政王的認可與扶持,這對帝京現有的格局將帶來很大程度上的衝擊。這意味著,皇子中不再只是殷王和獻王兩虎相爭的兩大陣營,也許未來,逐鹿九州,爭奪四海的戰場上將會多出一位強有力的競爭者。那麼,大旻皇朝百年後真正的主人是誰,也將多出幾許變數。

大殿中,所有已經明確表意自己追隨與效忠者是誰的一眾朝臣們,大都有些慌了陣角,紛紛將著急無措的眼色遞向自己的主子,探尋著他們能給出的些許反應,好對付眼前這一始料不及的突髮狀況。

「恭喜七弟,終於可以留在帝京了。」五皇子獻王關佶倒是率先回過神來,頭一個朝關漌道了喜。他的唇角漫開一絲笑容,眼睛里卻殊無笑意,只有冰冷的寒光泛起。

殷王關垣卻是連一個假意的笑,一句違心的祝賀也裝不出來。他的雙手在袖底緊攥成拳,心中自有千萬個不忿。他姜家苦心經營多年,才絆住了一個可能對他的皇位有所爭奪的對手,難道就憑執政王一句話,就要眼睜睜地看著昱王就此入駐帝京,入駐朝堂,就要眼睜睜地看著有人即將成為自己前進路上的一大阻礙,即將與自己同爭這皇權天下而無動於衷嗎?

「皇叔倒是提醒侄臣了,七弟已經長大了,咱們可不能再把他當作小孩子看待了。」關垣起身上前,似是有所回憶般朗聲道,「說起來,前不久皇叔交給七弟的差事,侄臣看七弟就完成的很好,不僅學會了明察暗訪,還習得了籠絡人心。就比如說方小學士,我們都知道他雖小小年紀,卻是個性格怪癖,不易交往的人,而且一向很是看不起我們這些達官顯貴,覺得我們愛勢貪財,光食俸祿不為民排難,還經常下筆討伐我們。而七弟你就不一樣了,能讓他對你刮目相看,覺得你與我們都不同,讓他心甘情願地替你謀划、為你效力。」

關垣的臉上浮現出了一股意味深長的笑意,慢慢走進關漌,一臉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其實這樣也好,與太傅府有了這麼一層關係,想來日後為我大旻皇朝,為皇叔治理這九州國土便更得心應手,操縱自如了。」

關垣口中的方小學士,正是當朝正一品太傅方少游的小兒子方明源。方明源生於書香門第之家,自小便研讀詩書,才華過人,八歲時以一首《名士論》轟動帝京,其中的一句『錦城自古多名士,誰與同道論風流』更是廣為流傳、家家爭唱。

也正因為他小小年紀就名聲在外,前途不可估量,這才得以被大旻皇朝的學士院破格錄取,成為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位學士。

此時,坐於殿中的正二品御史大人張席間得意地笑了笑,他家主子剛剛這一番話說的極厲害。看似是對這位已經長大成人的昱王讚不絕口,實則每句無一不是在點示執政王這位昱王並不可小瞧,早已不是當初那個幼年喪母,孤身離京的弱小孩童。你若是因為覺得他現在一無所有,只能全心全意依附於你,所以扶持他,那你就錯了,他可以初到帝京就得到方小學士的相助,焉知他的背後不是已經得到了堂堂太傅府甚至朝中更多人士幕後的支持。你放他這麼一位剛從封地出來就不安分,急於想要發展自己一方勢力的人來帝京,究竟是來幫你分憂治理這王朝?還是來替你分權奪走這王朝?

二來,自家主子前不久在坊市與方家大公子方明晨結仇的事他也有所耳聞,若是方太傅為了兒子受傷的事耿耿於懷,想在執政王面前參殿下一本,那麼昱王這個多半已經與方家有所勾連的人證也就做不得數了。

關垣話里話外已經點到這個程度了,關煒又怎會不懂,「如此說來,漌兒與方學士走的很近嗎?」他的臉上露出幾分狐疑之色。

此時正在殿中就坐的方少游立馬起身,小心謹慎道「犬子年幼,興許只是與昱王殿下聊得來,若是他有任何逾規越矩之舉冒犯了殿下,老臣一定嚴加管教。」

「漌兒有何解釋嗎?」關煒雖是在向關漌問話,但其眼神卻是在大殿上所有人的身上掃視,不放過他們任何細微變動的神情。

「侄臣並無任何解釋。」關漌沉穩道,「侄臣只知與方學士之交乃是君子之誼,恬淡如水,不沾利益。」

他垂下眼睫,烏黑的陰影投到臉上。

其實從殷王關垣的口中說出他與方家可能存在著背後的勾連開始,他要做的,就是將計就計,不再去做過多解釋,乾脆就讓關煒信了方家會在暗中相助於他。因為他知道,關煒不會因此而疑心甚至反感於他。現如今,姜家在朝中的勢力與日俱增,前朝後宮盤根錯節,相互呼應,光靠一個獻王是不足以制衡的,關煒的地位遲早有一天會受到其威脅。所以眼下有人逐漸有實力與姜家抗衡,可以分擔掉姜家一部分的精力,關煒又怎會存心打破這一局面。

他想要的,無非是各個皇子實力相當才能將爭鬥永遠的延續下去,才能讓他這個執政王的地位永遠穩固。而一旦有人獨大,下一個目標就必定是他這個舔居皇位且原本就不屬於這個位置的皇叔了。

再者,關漌多少能猜到,關煒想要指派一名皇子暗中調查元家,一定事出有因,他多半是想著手對付元府,但又不便明著公開動手,只好找一位有能力、有手段的皇子私下抓出元府的把柄,再由這位皇子將把柄搬到檯面上來,他才好順著這個緣由依法秉公處理。

而這一切,都需要一位強幹勢盛,有所威望的皇子助他,而自己剛從封地回京,根基尚不牢固,現在朝堂之上甘願為他效忠的人幾乎沒有,可謂勢單力薄。先前是自己用了一些計謀才讓關煒將調查元府的重任給了他,但如果自己要長久地保住這一差事,並從這件差事中取得關煒的信任,就必須要讓關煒認識到自己不俗的實力,相信自己的手段和籌謀一定能將這件事辦好。而一心為公,不涉黨爭的方家,想必應該是關煒眼中對自己最好的幫手。

「真是助主子一臂之力的好哥哥。」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方明源,兩手扒在乾元殿側方的窗格上,踮起腳跟,耳朵緊緊貼上窗紙,將裡面的動靜聽了個一清二楚。

來來往往的宮人都知道他的身份,也沒人敢管束他,便任由他肆意在殿外偷聽,任由他喜不自勝地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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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輿浮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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