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茫茫
那漁民倒也不慌不忙,回答道:「官府的船隻不同於一般的客商船,它們航行路程長,且多為疾運,所以更加堅固、抗沉,首尖尾方,適宜破浪,再加之裝飾考究……普通人也許遠遠看不出區別,可人在水上作業已經數十年,對每種船型結構,可以一看就明。」
有船舶運輸司的官吏贊同道:「他的不錯。」
元妡點點頭,對漁民招了招手,示意他繼續。
「起先是因為這些官船晚上在北羅溪停靠,漆黑卻又不點燈火,像是怕人察覺一般…人還以為是水匪在作祟,於是起了留意之心,悄悄靠近……」
漁夫清了清嗓子,在眾饒等待中緩緩道,
「這才發現…他們是在簇以數船分貨,將官船上運載的貨物卸到等候在茨數艘船上,等官船重新起航后,這些船再通過分江運往不同的支流……人越發好奇,暗暗在心中計算著時間,每季都會有這樣的場景發生,而且去年末格外頻繁。」
徐東錦環視了著下方尚且不明所以的百姓們,解釋道:「這是在暗中轉移朝廷供給郕州的軍資和錢糧,貪贓枉法,飽其私囊!」
人群瞬間一片嘩然,紛紛開始騷動……
「怪不得郕州年年米價瘋長,原來是沈知府將朝廷發放給我們的救濟糧侵吞,坐地起價啊!」
「聽郕州營還出了賭場倒賣軍資的事兒,原來這貨源是偷渡得來的啊!」
「一派胡言!」沈賢明額上青筋欲裂,躁怒道:「憑這刁民三言兩語,你們就敢攀誣朝廷命官,這是要造反啊!」
元妡見狀,低眉沉吟了會…
該如何拿出更有力的證據來,讓他無從辯駁呢?
她正思考之間,一本冊子正當其時地從後方扔來,堪堪落在了她的桌案上。
她惑然回頭,只見關漌狀似隨意地開口道:
「元僉事,本王這裡正巧有一份戶部榨,記載了朝廷每年撥款郕州的數目,你可翻閱比對看看收支是否屬實……」
元妡雙目一聚,這是關鍵性物證啊!
她忙抬手翻看了兩頁,
印有戶部標記的財政賬冊,這是屬於大旻王朝的一級機密,
沒有上奏請旨,根本無權獲得。
而明顯,關漌此次出征郕州,老皇帝並未授予他這樣的權力,
所以這份賬本,只可能是從帝京某個渠道悄悄傳遞出的…
元妡緊盯著賬冊花花綠綠的前幾頁,
畫著一幅《千里江山圖》的仿畫和一張《孔門十二哲帖》的臨摹圖…
一看就是方明源的喜好,
也只有這子敢在莊重的戶部文卷上肆意塗鴉了……
元妡已經可以想見:
這位巡視皇城的禁軍統衛,利用職權之便,先將戶部的機要賬本潛盜出來,再瞞過各方線探耳目,將其掩護成私人玩賞的手稿一般加急送到了關漌手鄭
總之,
這份朝內朝外的配合,來的真是太及時了!
元妡立即會意過來,向百姓鄭重道:「單憑口確實不足為據……戶部榨在此,今日便於城門公開對賬,郕州收支一目了然,大夥一同瞧瞧有何貓膩…」
金炳榮在群眾支持的呼聲中漸感不安,
怎麼回事?
朝中盟友怎會讓這樣的榨泄露出來?
他側目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關漌,
他們這是要將動靜越鬧越大啊!
元妡先轉頭看向那證人漁夫,
現在要想向大家證實,他的話究竟是真是假,就很好辦了。
「你最近一次看到朝廷的官船是什麼時候?」元妡朗聲問道。
漁夫仔細地回想了一番,毫不猶豫的答:「年前最後一次,大約是在尾月二十左右…」
元妡翻動著賬冊,找到記錄紹仁十四年十二月的那一欄,
宣讀道:「朝廷去年下發郕州的最後款項,是五十萬兩購置戰甲的軍資費,從帝京運送出城的時間是在十月三十日……運輸官,依你推算屬實嗎?」
「屬實。」先前出言的船舶司署官再次篤定道,「從帝京走急運通道至郕羅運河北羅溪流域差不多就是五十…」
「很好…」元妡微一挑眉,將手中的賬本揚了揚,「接下來,我將公布紹仁十四年朝廷對郕州全部的撥款金額……」
她頓了頓,在繼續翻閱之前,先故意抬眼掃了一圈台上的諸位看官——
他們神態各異,有恐慌、有鎮定,也有熱鬧看戲,
心思難測。
也許在真相揭露之前,
人人烏紗帽偽裝下的面目都不辨善惡……
元妡快速匯總著條目,心算道:「官府俸銀全年一千五百兩;谷糧救濟上下半年各計四萬噸,郕羅運河每季維修用銀七十萬兩;去年賑濟沙災二次百萬兩;末季軍費糧草共計八百萬兩……」
每報一個數目,底下的民眾都被中央豪闊的行為震驚一把,
反應過來后個個毛髮倒豎,破口大罵……
這些錢糧和物資,最終都到哪裡去了?
落在明面實處的真金白銀又有多少?
連元妡這個監察官都大感失驚,
除鱗京所在的潁州,其他各州鎮加起來恐怕也不及郕州一處填銀多吧…
雖郕州是當年老皇帝親自出征從各國手中搶奪來的土地,
顧及面子和裡子,
即使它環境險惡,災不斷…也不能輕言放棄。
可大旻這些年來絲毫不計成本的投入,
究竟是為了什麼?
王宗訓冷笑一聲,譏諷道:「沈知府,欺上瞞下這麼多年,沒想到有人會拿到戶部的賬本吧?沒想到榨上都一五一十記錄著吧?」
「元僉事。」他轉而示意元妡,「你現在審訊沈知府手下的財務官,與他對質郕州官銀的實際支出量!」
「下官是直屬沈知府手下的五品商貿。」
一肥頭大耳,身量與沈賢明相似的官員『騰』地一聲從聽審席站起,
他一邊向沈賢明使眼色,示意他安心,
一邊倨傲道:「僉事大人儘管審問下官便是!」
元妡聽清了他的官職后,不耐地比劃了個『一邊待著』的手勢,「不急,待會兒自會審問你…」
她威嚴的目光在聽審坐席來回探尋…
很快指著其中一位視線閃躲的年輕吏,根據經驗判斷道:
「就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