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真心假意
「依兄台之見,莊家下一手該出何牌,才能扭轉局面呀?」
這男人興緻盎然地指向棋盤。
元妡摸摸下巴,沉吟道:「天地人和,東南西北,正所謂…四季輪換,剛柔相推。莊家坐居東面,卯正之位,頭頂雷卦,腳踏震門…雷主驚天,震爻初九,吉。我看這手……天牌配地久,該推雜九了。」
一番雲里霧裡的說辭,果然將這男人唬住。
他半晌欽佩地鼓掌,「兄台,賭技加經學,雅俗共賞,會玩…會玩啊!」
元妡扯了扯嘴角,開始不著痕迹地套話,「若說這雅俗共賞,融合最極致的,還得屬一地…」
元妡吊足胃口,眉梢一挑,「長樂坊,玩過嗎?」
男人睜大了眼,手中的佳人也被丟開,一副『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模樣,附和道:「…醉紅樓?」
「啪——」
元妡極瀟洒地打了一個屬於風流貴公子的響指。
想到自己圖弟心心念念的美妓,此時剛好拉她出來湊個數,
「小玥娘子?」
男人腦中立馬浮想著這位美人『雲想衣裳花想容』的面龐,神情陶醉不已。
不想也是一名拜在小玥石榴裙下的風騷客。
他喃喃道:「一襲紅衣,嘆為觀止吶!」
「兄台!知音難得!相見恨晚!」
那男人乾脆連另一隻手中的酒盞也扔開,激動地要與元妡握手詳談。
元妡應付著他,笑而不語。
自己的直覺沒錯,這人果然對長樂坊內的一些人物景象相當熟悉。
看來…此次戰役,多半是從帝京調來,懷揣著某種目的安插入郕州軍的。
「對了…」男人這才想起,知己面前,還未報上家門來歷,實屬疏忽。
他抱拳道:「小生徐東錦,家父徐奉天,官拜內閣首輔,勛一等爵。」
這下換元妡差點驚掉了下巴。
她料到了這人可能是某位富家子弟,但沒想到,他竟然是內閣徐首輔的親兒子。
如此說來…
他妹妹可不就是那位『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的徐流芬嗎?
這京友圈…還真是無巧不成書!
元妡換上了崇敬口吻,「原來是徐小公子,失敬…失敬!」
徐東錦撩了撩額前的兩縷披髮,清清嗓子,肅然道:「不知兄台貴姓?府上哪裡啊?」
元妡心下瞭然,這是交代完自己的家世情況,要來探她的身份背景了。
一句『府上哪裡』,無非是想問她:
祖上是否做官?官拜幾品?食祿幾石?勛爵幾等?
這亦是上層二世祖之前,你來我往,相互試探的交際用語。
看來…
這座賭場也是分階級的。
尋常的小兵小將,很可能連門都摸不進。
能入內享受其賓客待遇的,大多是如徐東錦一般,來自帝京的官僚二世,或當地土著的富家子弟。
他們暗地裡…挾帶著某些目的,被家裡人疏通了各路關係,放入前線……
或探情報,或蹭軍功,
總之要等到戰事結束,班師回朝的那一日方得解放。
對於他們而言,
軍中生活苦悶憋屈,真要他們戒賭戒色半年甚至幾年,不把一個個熱血男兒憋成素和尚,逼瘋了才怪…
而對於這座賭場而言,這些人才是真正錢包里塞滿金銀,背後站著朝堂一方勢力的大靠山。
賭場一方面賺取著他們的錢財和保護,另一方面,再給他們等價交換的玩樂。
雙方互利互惠,何樂而不為呢?
也正因如此,
自己和關漌的到來,才會讓徐東錦產生一種遇到了同類世家子弟,必要深入了解一番的錯覺。
元妡無聲喟嘆,
總不能直白的告訴他,我們倆是被軍大哥瞅著像有錢人,才給帶進來的吧…
元妡長『嗯』一聲,腦中飛快轉動著帝京之中的勛爵顯貴們……
該用誰的名義呢?
她『嗯』了半天,也沒吐出個所以然來。
「無妨,若有難處,不必勉強開口。」
徐東錦窺視著元妡猶豫的神情,極理解地開口,「想必兄台不願吐露話,與你臉上這道傷疤一樣,都有著一段神秘的故事…」
元妡訕訕一笑,摸了摸自己臉頰上咯人的刀疤,
看來,這人倒還不算太過勢利…
又或許,是猜出了不願吐露的背後,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更加不可捉摸的機密……
「不過…這位兄台呢?」
徐東錦指著元妡身後,負手而立,一直沒有開口的關漌,讚歎道,「一身不顯山露水的富貴,小生很想結識一番呢…」
元妡笑意凝在了唇角。
這徐東錦想什麼呢?
連自己的背景他都探不到,還想摸清關漌的來歷?
「呃…」眼看關漌還是一言不發,元妡忙打著圓場,「…這位兄台不善交際,他容易害羞,呵呵……」
元妡擦了一把額上的虛汗,
一恍眼,發覺徐東錦探尋的視線,還在關漌身上來回遊走……
她只得沒話找話地轉移他的注意力,
「徐兄,說起來…令尊內閣首席,一品大員,你等著朝堂蔭封便是,何必要來戰場生死難料地拼前程呢?」
徐東錦這才收回深長的目光,復又看向元妡,
嘆道:「唉…不瞞兄台,小生也是家父託了叔侄的舊日交情,讓我到軍中來歷練一番。說是改改一身的惡習……」
他眼神一轉,湊近元妡,咬耳朵道:「鍍一層軍功回京,加官進爵,不就方便許多了嘛…」
「哦……」元妡一臉恍然大悟,極配合地朝他點頭。
這位首輔徐大人,從前沒留意,如今看來…很有一番嚼頭啊……
先是將女兒許配給了寧王殿下,而這寧王,一邊是姜貴妃的養子,姜家想要扶持的第二位太子;
另一邊,他的生母景氏,生前又投靠了執政王,背叛了姜氏一族。
如今…
寧王不清不楚的身份擺在那裡,這麼一個燙手山芋,他徐奉天竟敢接!
而且,還能在姜族與執政王,再加上一個重新入主朝堂的老皇帝…這三股勢力之間,求得一平衡立足之地…
現下,又狠心將兒子送到這虎狼之地來…
如此謀劃成事之人,一定不簡單!
元妡不動聲色地轉頭,看了一眼關漌,見他深潭似的眼底也隱隱有墨色暈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