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番外:55

第593章 番外:55

璣拉着司鳳滿鎮子亂跑,見着沒吃過的東西就上去買嘗,吃到後來都撐得走不動路,只得坐在路邊休息。

彼時已近黃昏,遠方的天空早已被晚霞渲染得如火如荼,大朵大朵金紅色的雲彩棲息在連綿的山巒上,將兩人面上都沾染了艷麗的黃昏紅。

璇璣還在啃手裏沒吃完的醬馬肉,吃的滿臉都是醬汁。

她見禹司鳳定定地望着遠方,那裏已然微微暗了下來,層疊的山巒,一重一重,似是要蔓延去天盡頭,令人不由自主想知道那無窮無盡的山巒后,會是什麼景緻。

「你在看什麼?」她終於把那塊馬肉給啃完了,艱難地從袖子裏勾出手絹來擦手擦臉。

禹司鳳只是微微一笑,沒說話。

他的眼神眷戀而又傷感,又看了半晌,才摸了摸鼻子,回頭輕笑:「以前我也喜歡站在離澤宮高高的鐘樓上,眺望遠方的山巒,猜想那些山後面會是什麼景象,如今終於知道,原來是一個美麗的小鎮子。」

璇璣站起來,將手搭在眼帘上,陪他一起看,道:「原來那些山後面就是離澤宮呀!是司鳳從小長大的地方吧?」

禹司鳳搖頭,「也不算是從小長大的地方……我的故鄉……很遠,非常遠。」

「有多遠?」

「……遠到一出來就回不去了。」聽起來很玄妙的感覺。

璇璣獃獃看着他,想像不出「一出來就回不去」是怎麼個遙遠的地方。

「那……我這輩子也沒可能去司鳳的故鄉看看了?司鳳家裏人不會想念你嗎?」禹司鳳勾起唇角,那種微笑令人覺得清冷而又蕭條。

「嗯,璇璣你是永遠也去不了的。至於我地家人……很早很早就都死了。只有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下來。」

原來是個可憐地孩子。璇璣看向他的眼神頓時充滿了憐憫和疼愛。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好像安撫一隻受傷的小貓貓。

「怎麼會是孤零零的呢?」她輕輕說,「我們大家都陪着你呢。」

他似乎不太擅長應付這種感性的時刻,有點笨拙,咳了一聲,臉上微微發紅。

不知是不是晚霞過於艷麗的緣故,他比平日裏看上去要多了一絲柔倦纖細的感覺。山風吹了過來,他身上帶着清朗的大海味道,令人舒暢。

「是時候回去了,紫狐還在客棧。」他撥了一下被風吹到身前的烏髮。回眸微笑,眼中晶瑩澄澈,仿若黑色寶石。

璇璣忍不住抱住他地胳膊,被他拖着往前走,懶洋洋軟綿綿,像一隻吃飽的貓。

「司鳳。你家鄉是什麼樣子的?」

他想了想,「嗯。很美麗。」

「很多人嗎?」

「很多。」

「那你以後……會回去看看嗎?」

身邊的少年忽然停了一下,跟着轉頭笑道:「不是說了,一出來就回不去了嗎?」

「我一輩子都回不去了。」不知為何,璇璣忽然覺得有些傷感,快要降臨的夜。

風聲嗚咽。帶着絲絲的寒意。她抱緊他地胳膊,再也沒有說話。

回到客棧的時候,紫狐正一本正經趴在窗台上抬頭看天。嘴裏念念有詞,不知說些什麼。

璇璣給她帶了不少好吃地,一併提過來丟在桌上,笑吟吟地招呼她:「紫狐!這裏的醬馬肉和麻餅都好好吃哦!我給你買了好多,快過來吃吧!」

她的念念有詞突然被打斷,很有點不爽,甩著大尾巴走過傲地瞥一眼桌上的食物,香噴噴地,讓人流口水。

她面子,低聲說個謝謝,叼了一塊馬肉啃了起來。門突然被人推開,原來鍾敏言和若玉他們也回來了。

這兩人大概還偷偷跑去喝酒,一身的酒氣,鍾敏言一進來就大聲問:「怎麼樣?看好了沒有?咱們到底什麼時候可以出發?」

紫狐吞下嘴裏地馬肉,淡道:「明晚是朔月,朔月到滿月地這段時間,是去不周山的最佳日子。明天就可以走。」

「啊,真的?!」鍾敏言面上登時放出光彩,喜不自禁。

紫狐瞪了他一眼,又道:「不周山也算一個聖地,像你們這樣風塵僕僕地可不行。到了山腳下,都打理乾淨點,換個新衣服!省地那地方被你們幾個黃毛小屁孩給玷污了。」

眾人聽說明天就可以去不周山,都高興的很,連鍾敏言都不計較她這麼惡劣的話,在她毛茸茸的腦袋上一揉,笑道:「知道啦!也希望你能成功!」

紫狐沒有說話。

這一去,她是抱着必死的心情,無論是人還是妖,連死都不怕的話,也的確沒什麼可以再說的了。璇璣洗完澡,在過道上晾頭髮的時候,鍾敏言一個人端著酒壺從屋裏出來了,兩人相見,都有些無話可說。

最後還是鍾敏言笑笑,先開了頭:「是擔心去不周山的事情?」

璇璣默默點頭,過一會,才道:「亭奴說……那裏很危險。」

他仰頭就著壺嘴喝了一大口奶酒,這酒味道雖然怪,然而喝多了,居然綿綿有勁,肚子裏有如火在燒。

「你是擔心會死,還是擔心救不出玲瓏和二師兄?」他笑得有些嘲諷。

「都有。」她吸了一口氣,「我不想死,只要沒死,總還有機會救出他們的。但如果這次救不出來,我會非常難過。」

鍾敏言默然端著酒壺,半晌,突然說道:「我不會想那麼多。我只會拚命。」

璇璣抬眼看他,只覺他雙目烈烈灼人,掛在天涯的那一輪銀鈎映在其中,有一種和禹司鳳完全不同的生猛烈性。

她喉頭忽然一顫,抓着欄桿的手緊了緊,低聲道:「我……我也會拚命。」

他似乎沒聽清,眯着眼看過來,璇璣掉臉回房,道:「早些休息吧。我睡了。」

關上門,只聽他忽然在門外說道:「你什麼也不用擔心,像以前一樣就好。」

璇璣怔怔地躺回床上,沒來由地更覺得疲憊,良久,終於從胸腔里發出一聲低低的嘆息。鍾敏言在過道上喝完了奶酒,也有些醉了,搖搖晃晃地準備回自己的房間,忽然過道窗戶上「砰」地一響,似是有人用什麼東西在輕輕砸上來。

他隨意往下看了一眼,沒人,於是便也沒放在心上。誰知走了一段又有東西砸了上來,簇簇兩聲。他愣了一下,接着又響兩聲。

下面有人!他一把推開過道的窗戶,只見樓下黑影一閃而過,快若閃電,觀其身法,是個有修為的人。

鍾敏言疑心大起,將酒壺一丟,翻身跳下樓追了上去。良久,過道上又一扇門被輕輕推開,若玉緩緩走到那扇被打開的窗前,往下看了一眼。

新月如鈎,朦朧的月光將他的影子在地上拉了很長。他抱着胳膊,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狐指的路都在山裏,對不能御劍飛行的幾個年輕人來是難走,不過山中景色絕妙,時而薄霧輕雲,時而濃翠淡彩,倒也讓人心曠神怡,忘卻了一些疲憊。

這種景色璇璣是十分熟悉的,她自小就在首陽山長大,看慣了萬丈懸崖的陡峭,對這裏的小矮山簡直不屑一顧。

不過禹司鳳和若玉就比較吃不消了,他們都是在海邊長大的,雖說都有一身本領,不至於摔下懸崖跌死,但走在邊上還是有點腿軟。

禹司鳳見璇璣一個人走前面,步伐歡快,視懸崖如無物,不由叫她:「別走那麼快,小心摔下去。」

他自己不太敢過去,只得回頭叫鍾敏言:「敏言,你跟在璇璣後面,都小心點。」

鍾敏言一直在發愣,一連叫了幾聲,他才反應過來,抹了抹臉上的汗,一聲不吭地走到璇璣後面。

他看上去很疲憊,而且心事重重,眼底深深的黑影,大約是昨晚沒睡好的緣故。

禹司鳳看了看若玉,他和鍾敏言睡一個房間,應當知道是怎麼回事。若玉淡淡一笑,輕道:「大概是想着去不周山的事情吧,一夜翻來覆去,沒怎麼睡。」

最後連璇璣都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本想問是怎麼回事,然而想到昨晚他在門后說的話,不知怎麼的,居然有點無從問出口的感覺。

她從以前開始就不知道怎麼和他相處才能恰如其分,靠近不是,避讓也不是,只好裝作沒看見。一連翻過兩座山。

來到一片大湖前。紫狐儼然是個帶隊的模樣。中氣十足地叫了一聲:「停——咱們在這裏休息一會。」

眾人趕了這一路,連口水都沒喝,巴不得她說停。

若玉早已將各人的水袋提走,去湖裏打水了。

鍾敏言一言不發,往草地上一倒,用手擋着眼睛,沒一會,居然沉沉睡著了。

他到底是怎麼了?

璇璣和禹司鳳互看一眼,不知想到了什麼,兩人都是神色一黯。誰也沒問出口。這幾個孩子今天好像有點不對勁,往常一路上都是歡聲笑語的,今天好像都沉默地過分了。

紫狐從璇璣地懷裏鑽出來,走到鍾敏言面前,對着他的臉聞了聞,又用爪子把他的手撥開。鍾敏言咕噥了一句什麼。

翻個身繼續睡。他雙目凹陷,就連睡覺的時候都眉頭緊鎖。很顯然有心事。

「我說……」紫狐坐在他腦袋旁邊,尾巴甩來甩去,一本正經地開口了,「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對面的兩人一齊搖頭,很無辜的樣子。紫狐咳了一聲。她好歹也算個長輩。

這種時候自然是要拿拿架子的,當即正色道:「我不知道你們幾個小孩子搞什麼鬼,不過不周山就快到了。如果想把人救回來,這種時候就應當齊心協力,別鬧矛盾,明白嗎……」

正好若玉打水回來,聽她這樣說,便笑道:「紫狐倒真有幾分師長的味道呢。」

「那當然!」紫狐得意洋洋,「我可是千年狐仙大人,你們幾個在我眼裏就是乳臭未乾的小屁孩,我這個長輩自然是要關照些地。」

若玉把水分給其他人,說:「大概是快到不周山了,目標就在眼前,都有些緊張吧,所以不想說話。都在擔心對方是不是很強呢。」

紫狐埋頭喝水,搞得鬍鬚和胸前都濕了,一面嘀咕:「自然是很強的……不要說你們,較真起來,我也未必是對手呢……」

璇璣見附近除了山還是山,連綿不絕的山脈,簡直像要蔓延天盡頭一樣,不由問道:「紫狐,不周山還遠嗎?就在這些山裏面嗎?」

紫狐賊忒兮兮地搖頭,尾巴一甩,道:「怎麼會在這裏!總之你們跟着我走就是了!這兩天應該就到了。」

話音剛落,尾巴上忽然一緊,被人死死抓住了,她尖叫一聲,趕緊低頭,原來她的尾巴甩來甩去,都是甩在鍾敏言臉上,他在睡夢中沒自覺,一把抓住了她的尾巴。

「死小賊!放手!」她大怒,正欲伸出爪子在他臉上抓上幾道,不防他忽然低聲吐出一個名字,那兩個字從他嘴裏那樣輕柔的說出來,不由自主令她呆了一下「你給我放開!」

紫狐一爪子拍上他地額頭,鍾敏言吃痛,猛然驚醒,一個翻身坐了起來,急道:「玲瓏!玲……」

「玲你個大頭鬼啊!」紫狐再抓一下,「看不出你小子還是個花心大少!多情的很吶!睡夠了沒有?快起來!」

鍾敏言還有些茫然,四周看了看,這才想起自己是在趕路途中,當即長長舒一口氣,在臉上抹了兩下。

「喝點水吧。」若玉把水袋遞給他,「昨夜是不是沒睡好?要不今天先別趕路了,你把體力養好了咱們再走。」

「不!不用!」鍾敏言大口喝水,眉頭皺了起來,將溢出唇角地水擦去,道:「早點去把玲瓏救回來。」

一旁的紫狐冷笑了一下,也不知她一個人嘀咕什麼。

禹司鳳走過去,低聲道:「敏言,你有心事?」

鍾敏言猛然抬頭,只覺他目光猶如千年寒冰,森冷冽然,分明是拒絕他繼續詢問下去的意思。

禹司鳳微微一愕,卻不放棄,又道:「若是有什麼困難,可以說出來,大家都會幫忙的。」

「我沒事。」鍾敏言將水袋一丟,起身道:「走吧!休息好了!」他頭也不回。

****

雖然紫狐說過兩天就能到不周山,但很快大家就發現她是在騙人。

一連在山中走了不下五六日,走到後面連鍾敏言都懶得再問她什麼時候才能到目的地,這山路好像是永遠走不完地一樣,翻過一座還有一座,萬里無人煙。

眼看着朔月漸漸圓起來,就要變成滿月,紫狐說過滿月後就不能進入不周山了,眾人心下都是焦急無比,但紫狐不發話,他們也不好問。越接近目地地,眾人的情緒彷彿就越焦躁,一點點小摩擦都會引起爭吵鬥嘴,所以大家都竭力抑制自己的火氣,防止因為雞毛蒜皮地小事傷害感情。

這一日終於來到一座高山腳下,紫狐慢悠悠地說道:「馬上就到不周山了。」沒人理她。

「喂,我說馬上就到不周山了!」還是沒人理她。

紫狐氣惱地跳到地上,回頭瞪他們幾個,四個人都是滿臉風塵僕僕,沒精打採的樣子,顯然對她一路上說了無數次的「馬上要到不周山」的謊言習慣了。

紫狐咳了一聲,「我的意思是,晚上子時之前,咱們要攀到山頂。山頂有個祭神台,如果沒什麼意外,今晚就能到不周山。」

終於有人回應了她一聲「哦」,還是璇璣不忍心看她一個人冷場,好心答了一聲。

紫狐急得甩著大尾巴,大叫:「聽我說話!我知道之前一直騙你們啦,這次是真的好不好?!好歹你們也趁著天色尚早,商量一下去不周山之後的安排吧?」

那四人這才相信她說的是真的,若玉最先奇道:「不周山和祭神台有什麼聯繫?去那裏做什麼?」

紫狐見他們都開始關注自己,這才得意洋洋地跳回璇璣懷裏,說道:「如我們這樣走下去,一輩子也到不了不周山。因為它不在凡間,平日裏是被諸神隱藏起來的。只有在朔月到滿月這段日子裏,會漸漸在人間現身。滿月的時候,陰間大門會敞開,將孤魂野鬼收容進去。所以那時候去不周山是最合適的,神荼鬱壘沒那個功夫管咱們,不周山呢,又剛好在人間現形。」

難怪她一直這樣拖啊拖,原來是為了等到滿月的時候!白白被她拖了這麼多天!

鍾敏言當即哼了一聲,按他的性子,必然是要痛罵一頓的,大家都做好了避開火山口的準備,誰知他再也沒說話,掉臉上山了。

他這些天真的是有些不對勁。璇璣愕然看着他的背影,快要到目的地了,最開心的應當是他才對,為什麼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呢?

回頭看看禹司鳳,他也正好看過來,見璇璣漆黑的眸子盯着自己,他微微一笑,沖她做個上山的手勢。

璇璣連忙點頭,三步並作兩步走,趕着在天黑前到達山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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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定三生鸞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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