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書院閑談

第1章 書院閑談

這一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江南姑蘇城的鶴山書院還未下學。西邊的山頭上卧著一隻黃澄澄的雞子般的落日,這落日周圍圍了一圈光滑的白色圓點,倒像是一串巨大的珍珠項鏈。

進了鶴山書院的正門,第一進的庭院中有一塊兩人高的照壁。繞過照壁徑直進入內院,內院的左側廂房中整齊坐着十來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眉心一點絳色丹砂,身着統一的雪白內襯,外套竹青直領對襟褙子,象徵月白天青。

雖然大家的院服制式完全一樣,但其中一個身材高挑的俊美少年還是輕而易舉的在人群之中脫穎而出。

不僅僅是因為容貌,也不光是因為他的爺爺謝文英正是書院的山長,同樣不是因為他出身於四大家族之一的謝家,最重要的是,這位美少年再過兩年之後,便會走上一條和大家都不相同的道路,從此,仙凡有別。

書院裏的很多女生,或多或少都因為各種不同的原因關注着他。花璉就比較單純了,她真的只是欣賞他的臉而已。

「請問,可以單獨聊聊嗎?」

其實不過是一些課間的閑談而已,書院裏十個女生中可能有九個都喜歡談論他。花璉不知道為什麼這位林頤林大小姐只想找自己單獨聊聊。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哥哥花瑚是那位謝景行謝公子的伴讀。可這其實毫無用處,畢竟仙凡……

「仙凡有別。」林小姐見她半天不說話,於是主動開口了:「我想這個你應該很清楚的。可我不一樣,我現在已經是他的未婚妻了,再過兩年,我會和他一起拜入太乙宮,從此一步登天,在這世上做一對神仙眷侶。」

花璉覺得有點尷尬,心說你跟我說這個幹嘛啊,我們不是很熟吧……但還是禮貌的開了口:「那,恭喜你了。」

林小姐看出了她的尷尬,似乎是誤解了什麼,於是進一步開口道:「所以,我希望如果以後沒有什麼必要的話,你們可以盡量減少接觸。」

之前林小姐過來的時候,便有一些人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她又並未壓低聲音,所以這一開口,周圍就難免有人用異樣的眼光看着花璉。

花璉這下更加尷尬了,其實她對謝公子並沒有什麼出格的想法,只是喜歡欣賞美的人和事,外加偶爾和朋友聊天時的一個談資而已。現在被這位林小姐當眾這樣一詰問,倒好像是自己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樣。

天知道這位林小姐是什麼時候成為那位謝公子的未婚妻的,如果早知道他有未婚妻,打死她她也不會和朋友聊關於他的話題。

花璉不記得那場異常尷尬的談話是如何結束的,也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頂着周圍人若有似無的目光回到的座位。老實說,對於這樣近似羞辱的對待,她內心深處倒並不如何怨恨林小姐,她總覺得,似乎還有一種遠遠超過林小姐的、巨大的無力感沉沉的壓在心頭。

……

課室右側第二扇窗戶半開着,正前方的夫子半闔雙目、還在搖頭晃腦吟誦經文,窗下坐着的小姑娘卻已經神遊天外,怔怔的望着窗外那與她本來的世界並不一樣的太陽。

她眉間有一片天生的花鈿,那朵銀紅的三瓣蓮花在光照下也並未隱去,反而熠熠生輝。

按照此間民俗,凡童子五歲入學時,都要以陽明丹砂在額上點上一點,以示開啟靈慧、除病卻邪,直到三十歲行過成年禮后,才可以特殊材料洗去。

花璉也不例外,她因眉心天生有那一朵花鈿,便正好在花心處點上了陽明丹砂。

一陣秋風順着半掩的窗戶吹進課室,悄悄翻動着她的書頁,翻到的那一頁正半遮半掩的寫着:……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這陣秋風吹動的除了書頁,還有旁邊另一個小姑娘的頭髮。這小姑娘察覺后便轉過頭來,見到自己的同桌又在發獃,不免無奈的笑了一笑。

她又轉回去看了看正前方的夫子,見他仍半闔雙目,但吟誦已接近末尾,於是趕緊用手肘捅了一下仍在發獃的同桌,輕輕說道:「花花,回神了,夫子快睜眼了。」一面沖她說話,一面忍不住又轉回去看了夫子一眼。

窗下的花璉聞言悚然一驚,下意識就坐直了身子,然後連忙看向夫子。卻見夫子不知何時早已睜開了雙眼,正冷冷的瞪着她,張開嘴似乎想要訓斥幾句。

也是她運氣實在太好,這夫子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到不遠處的後山上傳來一聲清越的鐘聲。隨着「鐺鐺鐺鐺鐺」一連五聲鐘聲傳來,課室中的十來個少年陸續站起,整齊劃一的向夫子躬身行禮、道別,夫子還沒來得及出口的訓斥就這樣被打斷了,他只得直起身來還禮,然後放學子們陸續走出課室。

花璉不敢看夫子的臉色,拉着自己的同桌,低着頭、混在人群中出了課室。

此間學子們的腰帶上都系著以金玉織成的環形或花形的飾物,行走之時環佩叮噹,甚是好聽。這種名為「玉禁步」的腰飾本意是用來規範學子的行止:行動之時若是響聲太大會被當做輕浮失禮。

然而正當中秋佳節,書院給了三天的假。這些學子們都不過是一群十五六歲的半大孩子,被拘著管教了許久,此時一下學,難免都有點心浮氣躁,因此今天的鶴山書院難免較平時熱鬧了幾分。

這花璉一出了課室的門,脫離了夫子的視線,就好比是游龍入海,這腰板也挺直了,嗓門也響亮了起來,她揪住之前拉着的小姑娘,喝問道:「江採薇!你剛剛怎麼不早叫我,要不是下學的及時,我今天肯定又要被打手心了。」

江採薇早已習慣她的無理取鬧,拍下她揪住自己衣服的手,忍不住逗她:「今天這頓板子啊我看你是逃不了了,我剛剛看着夫子往東邊的課室去了,肯定是去找你爹告狀的。」

說着,看到花璉臉色都變了,又忍不住安慰道:「這樣,今天是中秋,你爹即使收拾你肯定也要等到家宴結束,不如你家宴結束後來我家裏,等風頭過了再回去吧。別忘了,今兒我家會請出玉液金波」

「玉液金波!」花璉一聽到這個,眼睛都直了起來。玉液金波是一種能把清水變成美酒的靈器,倒進去的水水質越好,所出的酒就越醇厚。

這個世界的修仙法門是特權階級的專屬,而各種靈器法寶自然也非一般人所能擁有。即使是在這繁華的姑蘇城,家裏有一件靈器也幾乎是名門世家的標誌了。

江採薇的爺爺是前朝皇宮裏的御醫,據說是立過大功,才得了這麼一件賞賜。平常都是供起來,輕易不會動用,每到節日或者什麼其它重要的日子,才會畢恭畢敬的請出這件靈物。

花璉凝眉想了一想,糾結了半天,還是拒絕道:「不成,我們放假,我爹也放假,這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的。再說了,我今晚家宴后還有事」

江採薇聽她這麼說,忍不住問道:「你能有什麼事啊,花花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又要偷偷溜到藏書閣里去?」

說罷,忍不住嘆了口氣,接着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這求仙問道的事可不是我們普通人可以肖想的。這北邊的太乙宮非王公貴族不收,南面的紫雲觀雖沒有這些門檻,但也是一甲子一開山門。求仙之道何其難也。」

然後又忍不住揶揄幾句:「你呀與其動不動就溜到藏書閣里找什麼隱世宗派、世外高人的線索,還不如想想辦法嫁進三大家族之一的謝家呢。你要是能嫁到謝家,想進太乙宮還不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哎,說起來,你哥哥不是謝小公子的伴讀嘛,他就不能幫你們牽牽線?」

花璉幾次想開口解釋都被無情打斷,只好耐心的等著江採薇的長篇大論講完。

終於等到開口機會,怕江採薇又要說什麼,於是連忙開口:「快把你那心放回肚子裏去吧,我今天真不是要去藏書閣,我是真的真的有自己的事。」

然後又忍不住看了看四周,見沒人注意,才道:「你瘋了是吧,你今天沒聽到林大小姐怎麼說的嗎?要是被人聽到了我們這麼說,還當我們倆花痴在這白日做夢呢。」說罷也忍不住開口調侃:「好你個江採薇,大家都誇你是什麼淑女典範,夫子都說你溫婉嫻靜,他們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還不把下巴都給嚇掉了。」

江採薇聞言便作勢要掐她,兩人又笑又鬧不覺已走到分手處,然後互相道別各自回家不提。

花璉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等上了芙蓉橋時,已經是金烏西墜,月兔東升。橋下的蓮湖貫穿了整個姑蘇城,遠處的幾座畫舫上掛起了紛繁華美的宮燈,街道上的商鋪也在門前掛上了一排排的燈籠,燈光、月光照的湖面波光粼粼,仿若星子落入湖水。還好有那高高低低、遠遠近近的吆喝聲、叫賣聲,和那混沌鋪飄出來的煙霧般的香氣,才給這人間的仙境增添了幾分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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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十洲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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