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曼陀嶺

第一章 曼陀嶺

夜色密密麻麻砸進最後一絲晚霞里,潑墨的黑色大片大片落下籠罩著天與地,天空中懸浮著的明月散發的清輝微弱的投射在夜間。

忘川河上零星的點點燈火從上游漂浮至下游,星河按照慣例從河邊拾起竹竿將河中的燈扒拉過來,耗費了些許時間,最後一隻扒拉過來的河燈被放在河岸上,星河輕逸一縷太息,丟下了手中的竹竿在一旁。

星河將河燈里所有的紙條全部取了出去,這些紙條是生者寫給亡靈的,或是思念,或是祈求,或是表達不舍。

「這些人真沒意思,人都死了,寫這些東西還有什麼意義,即便寫再多亡靈也是看不見的,只要經過這忘川河,所有的亡靈都會困於凈靈花中,生前的記憶都只會作為花的肥料,一點點被消耗殆盡」星河攤開手中的紙條搖著頭說

所有的紙條被看完后,星河伸直手掌,將紙條置於掌心,瞬間化為火焰,灰飛煙滅。

看著手中的灰燼,星河沉吟半刻,嘆了口氣道「唉,一盞燈倒也是活著的人一份念想,生而為人是為最苦悶了,不僅受生老病死所折磨,還得為情所困,好在我不會有這樣的煩惱」說著語氣又輕鬆愉快了些。

轉過頭看著茫茫十里的花海,白色的花在月色的清輝下更加清泠而妖冶,似對著這些花說「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只是苦了你們的親人了,畢竟活著的人得承載著痛苦的回憶活下去,每一幀回憶都是痛苦的疊加。」

摧枯拉朽的花海中,星河已與花的顏色和月色融為一體。

夜色太安靜。

大地從一朵朵妖冶的白浸出一絲絲瘮人的寒。

星河眼角閃過一絲興奮,從腰間取出一把玉笛,在月光下散發著晶瑩的綠光。

手中把玩一會兒,玉笛化作繞指柔的玉繩,斜插在腰間。

星河俯身用手打落白色花瓣枝葉上的露水,輕輕撫摸葉間氤氳的白色幻影。

「已經過了頭七了,瞧你們這個樣子,應該是已經凈化的差不多了,既然已經變得乾乾淨淨了,本姑娘這就帶你們上路」星河取下玉繩朝著花下輕點,瞬間,十幾隻白色幻影被鎖於玉繩之中。

星河展眼望去,看著葉間氤氳的白色幻影盡然於玉繩的捆綁之中,滿意的點了點頭。

「我這就送你們去冥界,讓你們儘早能夠往生,項北那傢伙總是瞧不起我,這次我可要讓他瞧瞧,不是只有那傢伙才能將這些洗滌乾淨的亡靈送去冥界,他能做的,本姑娘也是可以的」星河眼角閃過一絲狡黠。

這些的白色幻影已經是無情、無欲、無歡、無愛、無喜、無悲、無痛的乾淨靈魂了,死去的頭七天,亡靈都會困於這凈靈花中,所有生前的愛怨憎、恨別離,或是惡業都會被凈靈花在這七天中蠶食。

星河手中牽玉繩,欲消失於月色融入白色花海的清泠中。

「姑娘,敢問此處為何地,奴家為何在此?」夜色的寂靜被這溫柔中有些怯怯的聲音打碎,是落玉盤的動聽。

星河轉過身來,細細打量著此間發出聲音的女子,有些狐疑「其它亡靈過了忘川河,入了這曼陀鈴,會直接「凈身」於凈靈花中,只是這女子為何能衝破結界停留如此」

「姑娘...」

星河看著眼前女子微微翕動的嘴

「這裡是忘川河畔上的曼陀嶺,是亡靈頭七停留的地方,只是你為何會衝破結界,停留凈靈花外?」星河滿腹疑惑的望著這縷生魂。

「奴家已經已經死了?奴家不信,三郎、三郎、三郎...」

四周一片空寂,無人回應。

這縷生魂由起初的震驚到歇斯底里的喊叫。

在望向這縷生魂眼底里是一番切骨寒的絕望。

星河見她不似其它亡魂臉色那麼慘白,臉上略施粉黛,雲鬢花顏,與之相比,月色下的凈靈花略輸幾分顏色,臉上的淚水也如梨花帶雨一般,惹人憐愛。

「你是楊玉環?」星河拿出隨身帶著的錄魂薄查找新到的生魂名單。

生魂不語,星河又望了她幾眼,見她甚至著一身紅色霓裳衣,在茫茫白色的妖冶中反而覺有些詭譎。

「楊玉環,你的陽壽未盡,且有二十三年的陽壽,無端闖我忘川曼陀嶺又是何故?」星河開口問道。

楊玉環亡靈出來曼陀嶺,魂魄還是人形,只有經過凈靈花「凈身」后才會化成白色幻影。

「三郎他,三郎他為什麼會這樣做,他說我們要一起白頭偕老,這是我們一起許下的誓言」楊玉環愈發悲愴。

「你的陽壽未盡,我可以放你回去,你回陽間吧,我為你開一條陽關道」

「回去?我可以回哪裡去...」!楊玉環苦笑,悲從中來。

楊玉環看著自己緩緩伸開的手掌,滴下一顆血淚模糊在手掌心中。

星河看著楊玉環還是人形的手掌,頓時只覺觸目驚心,兩隻手掌已然是血肉模糊,十指連心,雖然作為亡魂沒有感覺,但是生前該是多麼刻骨銘心的痛。

「你的手?」星河小心翼翼問道。

「我的手...」楊玉環心中酸楚,滿目含悲。

星河不忍再問,用手輕點楊玉環天靈穴,看見她生前最後的景象。

馬嵬坡下,安祿山叛軍勢如破竹,直逼而來。

一間破敗不堪的房子里,一位身著華衣的男子,氣勢逼人,身邊立著的人雍容華貴,一襲紅色霓裳衣。

那位男子便是女子口中的三郎——玄宗皇帝,唐玄宗面前跪著人倒是有幾分仙風道格,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娘娘,這只是暫時的金蟬脫殼之計,我手中丹藥只是暫時封壓的呼吸、脈搏、心跳,就像萬物冬眠一樣,過了七七四十九天便會醒來」跪在地上的道人開口

「玉環,朕不會讓你這樣做的,你是朕的貴妃,朕要生生世世和你一起」唐玄宗悲憤道

「皇上,只要吃下老道的丹藥,貴妃就如睡著了一般,不會有什麼痛楚,身體髮膚也不會受到絲毫損傷」

高力士跌跌撞撞從門外闖了進來

「皇上,陳玄禮說要貴妃的人頭,才肯出兵」高力士用木盤端著楊國忠的頭顱俯首跪在那道人身側。

唐玄宗將盤中的頭顱狠狠打落在地上「放肆,朕才是大唐天子,一國之主,那些亂臣賊子簡直不把朕放在眼裡。」

楊玉環看見地上滾落在地上的人頭,已經泣不成聲「哥哥,哥哥...」

「三郎,臣妾與兄長一直忠心耿耿,日月可表,如今卻被那些亂臣賊子污衊迫害,臣妾願自證清白,請三郎賜白綾三丈,讓臣妾追隨兄長而去。」

「貴妃,若是可以,朕寧可將自己的腦袋端出去,也不允許他們傷你半分,只是我們許下誓言,要白首不相離。」唐玄宗寬慰楊玉環。

「皇上,讓貴妃服下老道的丹藥,就算神仙來了也看不出絲毫破綻的,想救娘娘,這是唯一的計策了」道人開口

唐玄宗為楊玉環拭去眼淚,心中難以決策。

「三郎,不用怕,這只是睡一覺,我會和你白頭偕老的」,楊玉環知道這是死亡的來臨,她不怕死亡,她只怕不能再用力去愛她的三郎。

楊玉環從老道手中取去那顆丹藥含入嘴中吞下。

世界突然安靜,她再也不能聽見這紅塵任何紛雜的聲音了。

在醒來時,是漆黑冰冷的石棺里,她拚命的嘶喊,試圖讓她的三郎聽見。

石棺被釘的死死的,即便楊玉環的雙手刨的血肉模糊,依然沒有打開石棺見到她三郎,再也聽不見三郎的表白。

「你恨他嗎?」星河有些遲疑道。

「當我吃了丹藥后在石棺中醒來時,我恨過他。在吃下那顆丹藥時,我已經預料到自己會死,那個老道說會醒來,我也當是他和著三郎說給我的美麗謊言,我願意用自己生命來成全他。只是,為何又讓我第二次死在石棺中,當石棺被釘上的那一刻,我們的誓言就已經碎了,我的心也死了。」

星河看得出,楊玉環已不再似剛見時那般悲悸,眼神中已經放下了。

「你若是想回陽世,我能讓釘死的石棺打開,回去后,你不用回長安城去,可以選擇去其它地方重新開始」

「罷了,罷了,生時,只渴望擁抱三郎所有的愛,既是誓言已滅,種種前塵姻緣已了,就不必回去徒增虛妄」楊玉環已然釋懷。

「你真的已經放下了?那二十三年的陽壽也不要了?」星河為楊玉環可惜那二十三年的陽壽,畢竟在這曼陀嶺看到的亡魂是哭天搶地想回陽世與親人再續前緣。

「即便是放下前塵,可來到這裡后,也會受輪迴之苦的」星河道

「既不能脫離輪迴之苦,我也願我的來世不受羈絆,自由快樂,今世為情所困,來世,我可以洒脫愛一場。」楊玉環道

星河看見楊玉環眼裡閃耀著光芒,是藏納著整個銀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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