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夢令 第二章 風雪城外單刀客
風雪城內的一家客棧里,幾個糙漢子正吃着火鍋,談論著關於最近風雪城的滅族案。
聽聞有一個嗜殺成性的魔頭混進城裏了,然後他開始大肆作案。幾乎將西城的幾個大家族皆數滅盡,僅有少數在外行事的族人與下人逃過一劫。
一時之間,只要到了晚上,西城就如同一座鬼城一般,與繁華喧鬧的東城形成了很鮮明的對比。
東城一家有名的火鍋店二樓靠窗的地方坐着一個年輕人,年輕人獃獃的看着桌子上的白湯像是在想些事情。
「年輕人,介意老身坐在這裏嗎?」
一道蒼老的聲音打斷了年輕人的思路。
年輕人驚詫的看着眼前的老者,他居然沒察覺到這老者的接近。就在他準備拒絕的時候,老者已經坐了下來並且招來了小二,要了一些火鍋食材后便看向了窗外的一隻寒鳥。
不遠處那幾個糙漢子還在吃着火鍋談論關於滅族案的事情,年輕人神情緊張的看着老者,老者依舊看着窗外的那隻寒鳥。
「你說,那個殺人魔頭難道僅僅是為了貪圖殺人的快感而殺人嗎?」老者忽然開口道。
年輕人沒有回話。
「從殺人手法來看,那個人應該是修行者,因為那些屍體的致命傷里還附帶着一點東西。」老者剛說完,走過來的店小二端着火鍋食材走了過來。
等老者將黃喉放進白湯里以後接着說道:「那個東西全天下只有一個家族的人會做,但是那個家族卻在不久之前被滅族了。」
聽到滅族這兩個字,年輕人的眼神沉了下去,手慢慢的摸向腰間里的一把刀。
老者看到他的動作后笑了笑繼續說:「那個東西叫失神散,其效果甚至可以讓知守境之下的修行者昏死過去,無色無味。可惜嘍,這次死這麼多人,那失神散估計是用完了。」
就在年輕人準備拔出腰間的東西的時候他又聽到老者說:「你可知道,你腰間掛着的東西,是當年我送給趙瑞的?」
年輕人聽后一臉的不可置信,老者夾起一塊小白菜。
年輕人放緩了呼吸問道:「敢問可是蓬萊老仙師?」
「你叫趙客?」老者不答反問。
趙客輕輕點了點頭,緊緊的盯着眼前的老者。
老者端起旁邊的酒杯喝了口酒後又問:「斷水抽刀學了幾成?」
「一部分。」
「一部分?有點兒意思。」
老者說完,站起了身放下一錠銀子以後走出了客棧。
趙客立馬起身準備跟上,可是當他剛起身抬頭的時候卻發現,老者已經不見了。
他為什麼要問我抽刀斷水學的如何?
他來找我是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那件事?
這是趙客從離開客棧以後一直縈繞在他腦海里的問題。
夜深了,東城還是那麼繁華熱鬧,西城依舊靜悄悄如同鬼城一般。
東城內有一座府邸,府上的主人家姓程。對於年輕一輩的風雪人來說只不過是一個很平常的姓氏,可是對於那其餘幾個比較老的商賈門戶來說,這個程姓的分量可是相當足了。
這段時間西城被滅族的那幾家,如果深挖下去的話,那麼不難發現,那幾家與程家其實有着很深的淵源。
大概十四年以前,風雪城還不怎麼繁華,甚至難民也有很多。可是突然有一天來了四名豪商,他們大肆賑災捐糧,大興商業,甚至資助城主修整城內的建築設施並資助城中那些零散商戶的發展。
對於當時的風雪城的居民來說,這四位豪商的話語權甚至比那些仙師們與城主還要大。
短短五年,在那幾個豪商的扶持下,風雪城已經成為了天下赫赫有名的一座城池。
可是從那之後,那幾個豪商卻莫名其妙的開始稀釋掉自己手中掌握的產業,只留幾家客棧、作坊等。
誰也不敢小覷這四位的隱藏財富,可這四位像是鐵了心要隱匿,不論商場如何風起雲湧,這四家依舊閉門不管。
但就在前段時間,另外三家慘遭滅門,這可是轟動老一輩的大事。
甚至就連皇帝沈蒼穹也收到了消息,於是緝查司與情報司開始沒日沒夜的運轉,嗅覺靈敏的城主陶南山發現了一點眉目。
當年這四位剛到風雪城的時候,那名滿天下有着第一城名頭的南杭城發生了一件震驚全城乃至整個大鄭的特大案件。
有着南杭第一商賈的趙家,一夜之間舉族被滅。能在一夜之間滅掉一個凡人家族的人,只能是那些修行者。
所有被趙家救濟扶持過的人紛紛前往附近的修行宗門討要一個說法,就連南杭城的城主都說勢要將那行兇之人挫骨揚灰。
後面那些宗門被惹惱了,他們開始殺人,殺了一個普通人不夠,他們就殺一群。
在有心人的運作一下,這件事開始慢慢偏離原來的軌跡,從為趙家討個說法開始,慢慢的偏離到普通人與修行者的對立層面。
最後,還是在蓬萊,劍域,朝廷,靜竹禪院與崑崙神宮這幾個影響力最大的勢力從中調息才結束。
但這件事的源頭,趙家被滅門一事根本就沒人提起。緝查司也有人曾經想去查過,換來的結果要麼是被撤職,要麼就是人間蒸發。
城主府內,陶南山看着眼前的案卷低聲道:「趙家,趙家家主趙瑞死於書房,無明顯致命外傷,無內傷。門房,大管家,二管家,賬房先生死於火災。趙家大少爺死於卧房,死因窒息。」
「這可真是巧得很吶。」陶南山看着眼底的案卷冷笑一聲。
陶南山腦子裏在想着這幾人的關係,然後開始在腦子裏模擬起趙家發生滅族的情形。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一道蒼老的聲音打亂了陶南山腦子裏的模擬。
「在我看來,這就是一件隱忍多年的少年回來複仇的事,你說呢?」那道聲音又響起了。
陶南山看着四周說道:「不管怎樣,他還是殺了這麼多的人,那四個人死了那是他們的因果,可是其餘的人呢?」
「那是他們與那個人的因果。」那道聲音更加的清晰了,陶南山看着左邊的座椅上,發現一名老者正坐在那裏。
這名老者正是白天與趙客坐一桌的老者,也是那蓬萊的老島主,桑華卿。
桑華卿看着陶南山欣慰的笑了,他當年經過南荒的時候見到一位年輕的書生正蜷縮在一個角落瑟瑟發抖,他放下了一錠銀子后就走了,可是那位書生一直跟着他,嘴裏一直說着不受嗟來之食之類的蠢話。
「這麼些年過去了,還是這樣。」桑華卿和藹的笑着說。
「我承認他是個可憐人,可是他讓更多人成為比他還要可憐的人。那些下人里,有的人孩子剛出生,有的人家中還有雙親要贍養,他憑什麼因為自己一時的憤怒而殺了那麼多無辜的人。」
「是我默許的。」桑華卿突然說道。
聽到這句話,陶南山不可置信的看着桑華卿。
沉默了一陣子,陶南山嚴肅的說道:「就算他將來要入蓬萊,就算他修行天賦如何驚人,可是我也絕對不會徇私枉法包庇他!」
桑華卿點點頭說:「我也同意你說的,如果在幾十年前,我會讓他受盡苦難甚至讓他受到應有的懲罰。可是南山啊,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陶南山不解的看着桑華卿,他不明白桑華卿所說的時間不多是指的什麼。
桑華卿走到窗邊看着天上的月輪說:「你還記得我當初跟你說的那個故事嗎。」
陶南山聽后想着當初桑華卿說的那個故事,那個關於滅世大劫的故事。
「可那不是一個傳說嗎?」陶南山問。
「對啊,那是個傳說,可是不久前,我在觀月樓看着星辰大海的時候,竟隱約推算出來一些東西。為了印證一些事情,我這些日子走了許多地方,慢慢的這個推算開始得到了驗證,前不久,三思也到蓬萊去了。」桑華卿看着頭上的月輪說道。
陶南山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桑華卿的修為究竟有多高,可是他知道卜三思的推演本領有多強,當初跟着桑華卿的時候他曾見識過。
「但是有個變數,那個變數在蓬萊,方韓那傢伙跟着卜三思去蓬萊討要過,我沒同意。」
當提到那個變數的時候,桑華卿像是想到了什麼,居然還笑了笑。
沉默了許久,陶南山終於點了點頭。
桑華卿慢慢的走到門前後推開了門,臨走之際,桑華卿交給了陶南山一樣東西,看到那件東西之後,陶南山滿臉震驚。
「斷天尺暫且交由你來保管,過些年會有幾個小傢伙到這邊來,你到時候交給他們便可。」桑華卿朝着庭院外走去,一邊走一邊說。
陶南山朝着桑華卿離去的地方說了句話:「不管將來天下如何,他依然犯了人神難恕的大罪,等事情結束,我一定要親手將他抓進死牢。」
說完以後,陶南山行了個大禮走進了屋內。
今日的程府比之往日來說,差別實在是太大了,今日的程府格外安靜。
程府內依然燈火通明,可是沒有一丁點聲音傳出來。
府上內院有一座老閣樓,那裏是程老爺子住的地方。
「你終於還是來了。」閣樓內,程老爺子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手裏的那本古書。
一個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從屏風後走了出來,他的手裏拿着一把刀,那把刀很尋常,可是卻能一刀斷人魂魄。
程老爺子轉過身,看着那把刀陷入了思緒。
噠。
戴面具的人彈了彈刀,打斷了程老爺子的思緒說道:「還記得這把刀嗎?程伯。」
聽到這聲程伯,程老爺子的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大少爺,恕老身患上重病,無法起身相迎。」程老爺子看着戴面具的人說。
那戴面具的人聽了后,慢慢的把臉上的面具拿了下來,當看到那張臉以後,程老爺子眼角的眼淚再也遏制不住。
程老爺子的眼前彷彿出現了當年府上那個孩子的樣子,那個孩子叫趙客,是府上主人的大兒子。
「有什麼後事要交代的嗎?」趙客提着刀走到程老爺子的面前。
程老爺子放下那本古書,剋制住了情緒后平靜地說道:「老身也不奢求大少爺能放過這一家三十多口,只希望能讓他們走的痛快點。」
「答應你。」趙客走到程老爺子的身後說道。
一道刀光劃破了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劃過了程老爺子的脖子。
走出這座老閣樓的趙客,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氣。
他轉身看到不遠處站在一座涼亭內的小孩子以後,向那個孩子揮了揮手。
那個孩子也高興的朝着他揮了揮手,他並不知道閣樓內發生了什麼,他只看到一個很和善的大哥哥與他玩了玩遊戲,然後便進了太爺的閣樓。
程府里的人全都安靜的躺在地上,要麼趴在桌上,可是他們並沒有死,對於他們來說,他們只是睡了一覺。
看着身後慢慢關上的風雪城門,趙客一身輕鬆的朝着城外的官道走去,接下來的目的地是哪裏,也許會找個地方娶妻生子安居樂業,也許會去入伍從軍,最後究竟會去哪裏,誰又知道呢。
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充滿意外的旅途。
「你的事做完了?」耳邊忽然傳來一道聲音打破了趙客的思緒。
趙客聽到以後渾身一震,隨後他朝着後面看去,竟是白天客棧里遇見的仙師,也就是蓬萊的老主人桑華卿。
「最後你能留下程府內其餘人的命,這令我很是好奇。」桑華卿摸著鬍子說道。
趙客聽后抱着雙臂搓了搓手,今年這入冬的天,比之往日還要冷。
「總要留下點東西,而且,我有些厭煩了。」
「你就不怕他們找你報仇?」
「因緣交匯,我種下的因,自然不怕結出什麼樣的果。」
說完這句話,趙客剛往前走,他卻忽然感覺自己被定住了。不,與其說是被定住了,倒不如說是抬一下腳都感覺很累,就像是被一塊無形的千斤玄鐵拽住了一般。
桑華卿笑着走到趙客的前面,也沒有停下,手中輕輕一揮,壓在趙客腳上的那塊無形玄鐵像是消失不見了一樣。
「有些時候還是老老實實走路來得好。」桑華卿在前面一邊說一邊走。
「仙師!請等一下!」趙客喊著跑到桑華卿面前。
「您如果真是蓬萊那位,那麼我有幾個問題一定要問您。」趙客看着桑華卿說道。
「有些事情,就算追尋了許多年也沒有一個完美的答案,你為何肯定我一定能知道呢?」
「那些問題的答案,您一定知道。」
桑華卿平靜的看了看趙客,然後笑着摸了摸鬍鬚后繞開了趙客繼續往官道走去。
「有些答案,知道了比不知道的好,現在的你太弱小了,知道的多了反而是一種累贅。」
說完,桑華卿的手揮了揮,趙客腰間的那把刀突然就朝着桑華卿飛去。
「去東海邊上找一個漁夫,他會帶你去你該去的地方。」
正在趙客愣神的時候,桑華卿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
雪越下越大,趙客轉頭看了看風雪城。
那家火鍋店裏的火鍋,河邊的紅樓,學堂里的朗朗書聲與街上小販的叫賣聲絡繹不絕。
這些日子裏的所有事彷彿歷歷在目。
現如今該死的人都死了,不該死的人也都死了。
到頭來,他還是想回到那年南杭城的趙家大少年。
還記得當年開族會的時候,門房張伯問他以後想幹什麼,他說他想帶着阿寶他們去從軍,不殺他個敵國將軍誓不罷休。
他又想起了當年他在街上碰到的一個乞丐,他給了那個乞丐三貫銅錢后,那個乞丐臨走前卻說了一句: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少年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