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洲行 玄蛇喰舊主 熾光醒神眠 其二

四洲行 玄蛇喰舊主 熾光醒神眠 其二

「永絕後患!」

寥寥數音,斷字珠璣,漠然談吐,螭吻神色凝重,如蛇般尖細的瞳仁內閃著凌厲寒光,肅殺莊嚴,言行舉止一改昔日粗俗的市儈模樣。

當下局勢來由螭吻心裏曉得,然而身處一旁的負屓徒然是踏雲乘風,卻如墮雲霧中,難勘半分內因,是有疑惑未解,終化作一問:「你叫我帶霸下去哪兒?」

「哪兒來的就回哪兒。」螭吻不耐煩的答道。

負屓聞言,繼續問道:「既然如此,那何不一同歸去?」

此言一出,螭吻面上頓時浮現出一絲怒意,他與負屓本就不對付,眼下更是被後者五次三番的問詢撩撥得心中煩躁,當即不願多言,只一聲怒喝道:「滾!」

反觀負屓,聞之顰蹙,穢語污辭忽至喉間,張口欲言,然其掌心重量,卻將話語硬生生壓回肚內。

「君子顧大局,識大體,當不與豎子論辯……」

負屓不停在心中這般寬慰自己,旋即橫抱起霸下死軀,扭轉身形,正與螭吻行之背道,朝東南方向奔去。

雖說大義當前,可那一副秀氣眉眼卻還不忘頻頻回顧,流連片刻,就差道出一句:「豎子不足與謀!」。

負屓走後,螭吻繼續握掌成拳,隨之水形監牢在他操控下急劇收縮,將身處其中的忒浮亞壓迫至蜷縮狀。與此同時,螭吻心念一動,旋即捻指掐訣,依附於其術法而生的水人化身,便也開始行動了起來。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應變造化,言謂之神,秉弓獵海虎,長矢搏天命,槍染碧波血,炮弩狩東鯨……」

隨法訣誦念,那水人化身本與螭吻模樣相同的軀體,流光般疾射而出,途中幾經變換,終得定型。窄把尖刺,長七尺有餘,如槍似箭,儼然一柄追魂索命的利刃,直刺向忒浮亞。

「狩漁瀾鑒——搏鯨弩!」

狩漁瀾鑒,式堪狂獵,術法通玄,氣剛蘊綿,時若驚濤,時若細霖。姑且稱得上是螭吻的獨門絕技,畢竟放眼四洲,除他以外,也再沒聽聞有會使這套功法的強手。但據螭吻親口所言,狩漁瀾鑒卻並非由他所創,乃是其幼年時,同村一名漁夫所授。起初只有一門運氣調息的內功,三類身法,一十二路擊技。后隨他離家闖蕩,拜入踏天宮,一路殺伐,逐步精進,直至助他坐上龍子四席的高位。

言及過往種種,庶民出身的螭吻,常會招致名門後輩之流,諸如負屓等人的嫉恨與不滿,但螭吻既能做到今天這般地步,其天資之卓越、意志之堅忍、心機之深沉、氣運之強盛自不必多提,關鍵還是在於其對狩漁瀾鑒的推演至高至深,一身修為早已臻至化境,畢竟在這世上,誰人拳頭夠硬,實力夠橫,才最講得通道理。

此刻螭吻手底下狩漁瀾鑒一出,可也是夠硬、夠橫,力求一擊必殺,那由水人化身變換而成的搏鯨弩不消眨眼之時,攜驚濤之勢,襲至忒浮亞身前,正將刺入其後頸,那沒有任何防護的細嫩皮肉之時,水牢之中,卻突然有一道灰影竄了出來。

「果然……」

螭吻見狀,不禁喃喃道。

一切起因始於霸下在遭受李羽霜吐息光柱攻擊時,有些許光輝,或透體而過,或從邊際輪廓,星星點點的打在忒浮亞身上。深知其中奧秘的螭吻,恐生異變,便就催促着負屓先行離開,自己留下處理後事,否則依着他的性子,定是要再拖延一段時間,好來盡情折磨忒浮亞的。然而即便如此,螭吻預想中最不願見到的景象,終究還是發生了。

想來以搏鯨弩之鋒銳,饒是道家修為在洞虛境的好手,可也需在極佳的護體功法加持下,憑藉着出於鍛造名家之手的護體法器,外加極強的氣運,方才能勉強無傷扛下。

然而就是如此強擊,此刻卻盡數遭這一道灰影攔截。即便是搏鯨弩衝勁十足,將那水形監牢硬生生豁開一道缺口,連帶着忒浮亞突撞出數百丈遠,卻也未能穿刺那道灰影。

「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應變造化,言謂之神。風無向,霞無常,泥無痕,雲無霃,汐退囚籠禁,擁劍伴潮來……」

螭吻眼見攻勢受阻,口中誦訣聲再起,是為急行變招,十指交叉,拇指壓按虎口,掌側貼靠,掌心中空,雙腕相抵,做囚籠狀。旋即搏鯨弩鯨弩變勢再起,是由頭部尖銳處以點化線,鋪陳成網,將忒浮亞連帶着那道灰影一同錮束其中。

「狩漁瀾鑒——囚擁劍!」

擁劍者,蟚蜞矣,生海邊泥中,食土,一名長唧,其一有螯偏大者名擁劍。

術法既成,只見螭吻掌心緩緩貼合,隨之由囚擁劍構築而成的織網也逐漸收攏,其中那道灰影還欲作掙扎,豈不料愈動,織網便收束得愈緊,反被前者死死壓制。

至此,灰影的真實面目方才完整展露在螭吻眼前,可不正是忒浮亞腰間的那一條系帶——薄暮長巾。

螭吻見狀,不禁厲聲喝道:「爾主將亡,區區小物,竟還敢負隅頑抗!」

心之所向,身之所行,螭吻心中有怒,其掌間力道亦隨之猛然加重,一時間,囚擁劍所生織網的收束速度也加快數倍。重壓之下,伴隨着「噼啪」的聲響,薄暮長巾開始現出龜裂。

螭吻眼見反抗的最後一絲苗頭即將熄滅,一切又彷彿都在朝着他心中期盼的結果行進,姑且算是略微鬆了一口氣。

「待今日事畢,收拾了這小娘皮,我便再故意拖延些時日,先讓負屓攜霸下歸去。」

「負屓這人,雖常自詡大丈夫,然面對大事,卻畏首畏尾,就屬他最沒主意,空讀了滿腹酸書。霸下身死,他必然急於向三哥彙報,好撇清與我的干係,以免罪責。」

「而我方才在言語間不經意透露,大哥身居之所恐生變故,三哥或在旁護法,他便必然會直奔大哥居所而去,然實則我早已收到暗探傳信,三哥途經東勝神州之時,遭聖人軍攔截,現已返回南瞻部洲鬼嘯嶺。」

「依我對負屓的了解,待得他趕至大哥居所,卻見不到現今主管踏天宮事宜,統籌全局的三哥,定會以為是我為了推脫霸下身死的責任,從而故意將假消息透露與他,好拖延時間,先行向三哥彙報,給他潑髒水。」

「而負屓這沒腦子的東西,見不到三哥,為了撇清罪責,決計會同大哥將今日實情和盤托出。至於大哥會對負屓的話認可幾分?又會如何看待我今日所作所為?倒也不重要,此行折了一名龍子,定要將這辦事不利的帽子先給三哥套上,待這事發酵幾天,而後我再出面,將今日我反常舉止中的玄奧告知大哥,若得大哥賞識,我便可鳩佔鵲巢,取下三哥多年內苦心經營的踏天宮的控制權,榮登高位。如若不成,三哥怪罪下來,我也大可將這僭越之責推給負屓,免得沾了一身腥。」

「呵呵~三哥決計想不到,今日因他缺席,反倒是讓我獨據奇功,想那嘲風優柔寡斷,是非不分,竟會讓我與負屓這等腌臢貨色同行,也該是時候退位讓賢了。」

螭吻這般想着,心下歡愉,不禁嘴角上揚,輕笑出聲,顯然已是對未來生出無限美好遐想。只可惜,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語人無二三。遠了不談,近在眼前者今日恐怕都未能讓他如願。

細算下,螭吻自托水人化身現形偷襲以來,便就展現出極強的實力及壓倒性的籌謀,二者剛柔並濟,眼下本該是水到渠成,輕鬆取下忒浮亞性命后,再瀟灑離去。

然忒浮亞在繼任神子后不過十數日便就離開了神星城,之後行蹤不定,這就導致踏天宮對其情報搜集甚少,正因如此,螭吻自然也就不知,神子武裝的玄奧。

然而實際上不光是螭吻不曉得,就連身為神子武裝持有者的忒浮亞也始終未能參透,遂單就先前忒浮亞在螭吻面前展露出的羸弱實力來說,後者難免對其產生一絲輕視心理。而或許正是因為這一絲輕視,又或許是因為對自身實力的絕對自信,讓螭吻有意無意的忽略了,忒浮亞腰間薄暮長巾的本貌並非是現在這般,其上灰白的由來,正與霸下相同,都是受到李羽霜吐息光柱擊中所致。

…………

在囚擁劍持續收縮的施壓下,雖說聖法氣所生銀鎧未破,但忒浮亞軀體卻也已被扭曲得不似人形,薄暮長巾上龜裂程度亦在不斷加深,正將要瀕臨破碎之時。

裂隙之下,卻猛然亮起熾烈的白光,旋即將薄暮長巾包裹其中的灰白外殼開始猶如碎雪般剝落。

「嘖!」

此番異狀,將螭吻從臆想中短暫拖拽回到現實,只見他面上頓時浮現出一抹厭惡的神情,咂了下嘴,心中頗感煩躁,似是對忒浮亞的負隅頑抗極為不滿。

「這般急着去死,那我便如你所願!」

螭吻低聲咒罵道,其維繫手印的雙掌,掌心先是拱開,后又猛然貼合,同理,囚擁劍先是擴張了一段距離,而後裹挾著極強的勁力再度襲來,看這架勢,那由水凝結成的極細的網線,這次怕是勢必要將忒浮亞切割成肉糜,方才肯罷休。

正當這時,包裹在薄暮長巾外的灰白外殼徹底炸裂開來,而後顯露出的真身,不比其原本似綢非緞,質鐵似鋼的質地,此刻看來卻是變得輕薄了不少,更近似一匹縞白長巾,其上隱約可見燙金色的不明符文。

面對即將襲來的攻勢,薄暮長巾從忒浮亞腰間脫離,無風自舞,燙金色的符文隨擺動變得愈發明亮,其邊緣更是猶如剃刀一般揮舞,未等囚擁劍近得忒浮亞的身,便將前者切割成細碎。

螭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伴隨自己一路殺伐至今,已近臻至化境的狩漁瀾鑒竟會被一條無主操控的系帶所破解。事雖離奇,然而螭吻也並非常人,驚愕之餘,反倒讓他在先前臆想的喜悅中,冷靜了下來。

反觀另一處,危機已解,薄暮長巾舞動漸息,隨即繞纏上忒浮亞脖頸,方才熾烈的燙金色符文逐漸暗淡,彷彿正有一股力量在反哺其主,隨之忒浮亞沉寂已久的軀體,竟重新有了活動的跡象。

約莫四五息后,神子終是張開了她久合的雙眼,蘇醒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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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落驚蟬夢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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