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罪惡之花

當那聲音震蕩在山谷，厲老三彷彿站在了天地旋轉的舞台中央，整個人面對著顛倒世界，他覺著腳下是天，頭頂是地，世間萬物都在倒著生長，所有生物彷彿都來自黑暗且赤紅雙眼，只有殺意沒有靈性。在這個世界里，能留下的只是兇殘和霸道，和那份殘存在世界中的血腥味。在這個世界里，一開始的厲老三隻會畏畏縮縮的躲在角落，看著征戰四方的大人物們相互廝殺，血肉橫飛。

他怕。

從孩童時期開始看見父親在家把一個犯錯的手下手指頭砍下來、瞧著哥哥把一個敵人打的半死那一刻就很怕，怕血濺過來的縮起腳尖、怕聲音鑽進耳朵里的將其捂住，有時候厲老三甚至想過，自己是不是不屬於這個世界。幸好，哥哥對他說『只有粗人才喊打喊殺的動手，真正的聰明人靠腦』，問題是說這句話的哥哥根本無法當一顆參天大樹讓他好好成長，更沒人等他成熟。

所以他的世界從一開始就是黑白顛倒的，在厲老三的認知中，父親是痛罵警察的活土匪，認為世界就該強者為尊，哥哥更是覺得警察、法律全是王八蛋，那最後剩下的肯定是倒行逆施。一個在是非顛倒世界里長大的小孩，他的精神世界怎麼可能在正軌之下？再往後，他越長大越偏離，別人是付出了全部想要登天，而他，則是努力著要落地。

試問，哪個黑道大哥想要洗白不是為了落地？他們連登天的奢望都沒有。

再往後，至今都沒能從記憶力沖刷出去的張金虎為這一片已經顛倒的世界親手刷上了血腥，在邊境線那片幾乎已經被徹底毀滅的另一個國度里，厲老三真真正正見識到了什麼事地獄，想要在地獄里活下去唯一的方法就是成為惡魔，想要在地獄里活的更好，那就只能成為撒旦。

「我不投降……」

最後這句話厲老三說的脆弱而無力，他知道自己成為了撒旦最終的結果一定是現在，那怕已經竭盡全力變得詭計多端。

「投不投降不是你說的算！」

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了過來，厲老三被這個全新的聲音吸引的探頭出去看了一眼，他看見了那個曾經在臨市公安局審訊室審過自己的男人。那是一個穿著運動服的男人，和見過的每一個普通人一樣，屬於平日里自己看都不會看一眼的類型，但，今天的他如此與眾不同。他有數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支援，有身側同伴幫忙架槍，這個時候自己探出去的如果不是頭而是槍口，下一秒，這棵樹應該都會被打爛，這就是自己和正義之間的差別，隔著一條鴻溝。

陳達來了，來的很是時候，這個被勒令不允許出現在案發現場的男人毫無畏懼的站在了第一線，身旁是端著狙擊槍的徐良。

「再多說兩句，就兩句，等他把整個腦袋彈出來而不是露出一隻眼睛的時候，我一定能將其擊斃。」

這話時徐良說的，他用在部隊上萬發子彈練出來的經驗和百分百的自信以站姿端著狙擊槍，那對於普通人來說略顯狹長的槍械在他手裡像是聽話的乖寶寶，看著就那麼迷你。

「厲老三，你知不知道這座山裡有多少警察？又知不知道你的背後藏著多少武警？」

陳達侃侃而談：「為了抓你，臨市、梁城兩座城市動用了特警、武警、警察近千人，登山隊四十一人，警犬十六條，這些人分八個方向進山搜尋，你即便能再一次插上翅膀，也絕不可能從這座大山裡逃出去。」

「我們這裡的每一個人都不允許你逃出去！」

他上前一步，迎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從蠍子手裡擊發的子彈，當其揮手甩掉世俗凡人的懦弱，看著是那麼的偉岸，可你在陳達身上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聖潔，他就是個普通人，不過是在關鍵時刻比普通人多了那麼一點閃光點。他的出現就像是人類的發展史一樣，當出現一個比其他人只好一點的人時，整個族群中都會投來羨慕目光，而其他人就會為了超越他努力，也可以說是為了獲得那羨慕的目光。

通過這一次又一次的蛻變、迭代，人類從原始積累時期慢慢迎來工業時代，又從工業時代迎來了網路時代，再由網路時代徹底轉換到經濟時代，甚至都沒人知道下一個時代到底是什麼，卻依然有無數人繼續努力著。

「你比我好么？」

樹後傳來了厲老三的聲音，那種凄涼，幽怨充斥其中，似乎他已經做到了世界最佳，所有人的質疑不過是一種嫉妒。

「我就生長在這樣的環境里，是一顆種子的時候就已經埋藏在類似的土壤之中。」厲老三看見了平地之後的人影，那些是穿著軍裝的男人，他們手持槍械同樣躲在樹后，如今這塊平地已經成了包圍圈，想走已然成為了奢望：「你們調查了這麼多，肯定知道我母親是怎麼走的吧？」

「她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原本的打算是帶著我一起離開，可惜，我被搶了回來，聽姐姐和哥哥說，當時我爸站在火車站威風凜凜的沖著那個柔弱的女人喊『我是個老爺們，你走我不攔著，可厲家的孩子必須得在厲家』。」厲老三不反抗了，背靠著大樹坐下，任憑槍口衝下，完全不在乎身側正在慢慢摸進的特警：「多可笑啊，一個大男人從女人的手裡搶走孩子，生生的讓人家母子分離，竟然還說的如此大義凜然。」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煙盒，打開煙盒以後，用嘴叼出根兒煙，摸出火點燃以後只抽了一口就開始了劇烈的咳嗽：「咳、咳……」

「我的這輩子就是從這開始被毀掉的。」

厲老三大口大口抽著煙，香煙在被他用力吸入肺里那一刻燃燒生命一般的閃動光芒，待煙霧噴出，那股辛辣嗆的他流出了一滴眼淚，象徵著對整個悲慘世界即將結束的不舍。

唰。

空中一個黑色物體閃過，手雷般的東西翻滾著落在了厲老三的腳下，他看著那東西在土地上翻滾，直至撞擊在自己的鞋邊沒有任何恐懼，相反，還露出了笑容。

「閉眼！」

陳達背後，徐良衝上來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緊接著一聲空響傳來——噗。

白色光芒在樹立內猛然出現，聽見這聲音和看見這道光的人會立即失去視覺，聽覺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阻礙，因為耳鳴。

「上！上！上！」

已經繞到樹林兩側的特警壓低身體向前快速突進，他們持槍將身體壓縮在最小範疇內蹲行，厲老三身後平地外的武警也開始沖了過來，一個巨大的包圍圈逐漸形成。

嗡。

厲老三在樹后捂著雙眼靜待耳鳴結束，在這刺耳的聲音中，他彷彿聽到了一絲腳步的雜亂。

來了。

任何人在這一刻都能明白腳步聲代表著什麼，更何況厲老三是個聰明人。

那，接下來會發生的是什麼？

是自己像狗一樣被這些警察摁倒在地，被帶上手銬送進牢房，還是……

牢房？這個詞語出現在厲老三的腦海里，他想到的就是邊境線上那間破房子，在那漏風漏雨的破房子里，自己稍微說錯一個字就會引來一頓毒打，每次聽見開門聲響起都會渾身打顫。不，絕不能再被人關起來，絕不！

厲老三突然站起，於雙眼無法看見任何東西的情況下，持槍胡亂扣動扳機，那槍口沖著哪已經不重要了，擊發的子彈飛向哪裡也已經不重要了，他所求的，不過是最後一個結果。

砰、砰、砰、砰……

「隱蔽！！！」

「趴下！！！」

武警和特警紛紛在躲避宛如讓死神控制了一般的子彈，下一秒，徐良鬆開了陳達的眼睛，重新架好狙擊槍，在厲老三起身於樹后露出半個腦袋的瞬間，拖槍上肩窩，瞄準、扣動扳機一氣呵成——碰！

子彈飛出，遠處的夕陽光線里，一朵罪惡的血花炸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