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丈夫作為不辭死,小子出頭引禍流

第十回 丈夫作為不辭死,小子出頭引禍流

齊天目送謝飛越的身影,消失在一排苦櫧樹后,既是心折,又復惆悵。驀地聽得蹄聲「滴答」,只道對方去而復返,急忙縱目望去,卻是一個藍衫男子,騎着一匹黃驃大馬疾馳而來。

馬蹄翻飛,平治甚速。那人仍嫌緩慢,不停地加鞭催促,到得坡下,猛一拉韁,那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單耳獨眼,看着極為打眼。

那人目光在眾人臉上匆匆掠過,隨即勒轉馬頭,向北眺望。「武林道」諸人中有人識得,大聲喊道:「劉總鏢頭?」

那人回過頭來,沉鬱的臉上微見開朗:「是陳兄啦。」跳下馬背,疾步走到一個滿臉麻子的人面前。

那麻子臉道:「劉總鏢頭,陳麻子正打算到去杭州拜會你,不期在城外相遇。你這是踏春?還是幽會?」

那叫劉總鏢頭的人,聽他言語輕佻,眉頭微皺,往西眺望一眼,臉色凝重的道:「陳兄,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劉柱中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成全。」

眾人均想:此人身為總鏢頭,人情見識應當不凡,想陌路相求已屬唐突,竟還讓人不得推卻,實是不通情理之至。

那陳麻子的心眼,便和他臉上的麻子一般的多,打了一個哈哈道:「劉總鏢頭抬愛了,想陳麻子人微力薄,能有什麼作為?」

劉柱中滿臉焦慮之色:「三天前我與人相約在此,了卻一樁私事。屆時無論情形如何,還望陳兄以及諸位朋友勿要插手,劉柱中感激不盡。」說着抱拳團團行禮。

眾人料想劉柱中與人約斗,自是勝卷在握,又恐眾人有與舊識,是以先行懇求。武林中人一諾千金,既然應允於他,自無食言之理,看來此人非是不通情理,實則老於世故。

陳麻子心念一動:「敢情與劉柱中約斗的人,恰巧和我陳麻子有關?」嘿嘿一笑道:「劉總鏢頭鐵拳無敵,那傢伙只要還有三分自知之明,就該求菩薩保佑了。」

劉柱中見他油嘴滑舌,更是不喜,突聞背後一個嬌柔的聲音問道:「是劉叔叔么?」他循聲望去,見是一個豆蔻少女,眉目間依稀可尋,遲疑道:「姑娘您是?」

關雎雎道:「是雎雎我,劉叔叔不記得了?」劉柱中凝思片刻,頓時喜形於色:「是雎雎啦?幾年不見,出落得連劉叔叔都快認不出了,你怎麼在這?」

關雎雎臉色一黯:「我爹爹死了。」劉柱中大吃一驚:「幾時的事?」

關雎雎潸然道:「快二個月了。」劉柱中寒聲道:「可是被人殺害?」望向「武林道」一眾,雙眼充紅,就似要迸出火來。

陳麻子冷笑道:「『君子劍』關中天么?那廝識人不明,用人不察,也算報應不爽。」

關雎雎緊咬着嘴唇,微微搖了搖頭:「現在想來,當是他老人家為了白叔叔的事鬱鬱而終。」

突然一陣南風刮來,吹開罩在白驚天遺體上的外套。劉柱中打眼望見,虎軀劇震,轉身瞪着陳麻子,森然道:「白總鏢頭終究沒有逃脫你們的毒手。」

白驚天圖鏢一事,「武林道」雖然保守嚴密,可劉柱中的「杭州鏢局」隸屬「中原鏢局」,自是瞞他不過。齊天愛烏及屋,聽了這話,頓時大生好感。

陳麻子陰聲道:「此間既非『杭州鏢局』,閣下也不是衙門官差,未免管得恁寬了?」他先前還「劉總鏢頭」長,「劉總鏢頭」短,叫得既是親熱,又是親近,此時改成「閣下」,立即分出親疏。

劉柱中胸口起伏,氣喘如牛,緊捏著拳頭,身子篩糠似的抖個不停。陳麻子心下畏懼,不由退了一步,驀地想到,這半步一退,豈非示弱於人?大聲喝道:「怎的?還想動手不成?」

劉柱中怒吼一聲:「動手就動手。」拳如流星,劈面打去。陳麻子左手使招「雲橫秦嶺」陳臂格架,右手「雙龍取珠」戳他雙目。他一招遞出,聽得背後似乎有人冷哼,不由打了一個激靈。對故交使出如此狠毒的招數,就算勝出怕也要惹人閑話,當即沉氣,意欲縮回,只聽「喀嚓」聲響,跟着驚呼四起。陳麻子茫然下一陣巨痛從右腕傳來,透徹心扉。

坡下一個聲音冷冷的道:「劉柱中全身上下皮毛,皆屬本公子所有,妄動者,殺無赦。」言下之意,竟是將劉柱中比作他所伺養的家禽一般。

眾人齊目望去,料想能在五六丈外飛石碎腕,單那份勁道少說也得二三十年苦練。但見那人身材瘦削,穿着天青色長衫,右手搖著摺扇,在這寒雨天氣雖然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可年齡最多不過二十齣頭。

那青年身後尾隨着一個白衣少女,雙十年華,瓜子臉蛋,皮膚白皙,左邊唇角長著一粒麻子,七分的容顏加上三分嫵媚,絲毫不遜十分的人才。

陳麻子忍着劇痛,厲聲道:「是你小子暗器傷人?」那青年俯身拾起一枚指甲大小的石子,扣在無名指上侃侃而談:「堂堂正正,怎能說是暗器?」曲指彈出,石子去勢如電,風聲全無。

陳麻子失聲道:「破風指。」識得厲害,急忙側身。僥是他反應快捷,仍在左邊臉頰上擦破一道細皮,滲出血絲。

眼看那石子去勢不竭,便要擊向陳麻子身後的柳青青,韓風月斜身跨步,長袖翻飛,卷著那石子向上一甩。

恰巧一隻春燕經過,不期飛來橫禍,擊中燕尾,發出一聲悲鳴,一個趔趄差點跌落下來,奮力振翅而去,灑下一空的碎羽。

其中一片落在那方臉大耳和尚的頭上,摸來一看,連忙合十:「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那青年「咦」了一聲:「倒瞧不出還有些本事。」韓風月道:「那是公子手下留情,要是改為真氣,韓某絕難抵擋。」

那青年家傳的「破風指」,本乃一門用內功激發極上乘的指法,無聲無色傷人無形,只是他功力尚淺,不得借諸外物。他生性好強,人家由衷之言,在他聽來儼然在說自己修鍊還沒到家,不由惱羞成怒:「再吃本公子一記。」飛起一腳,踢起面前一塊數十斤的石頭,勢若奔雷的往坡上射去。

那白衣少女驚呼一聲,搶前一步,右手疾揮,從袖中閃電般射出一條白綾,凌空捲住石塊。她運勁一抖,「咔嚓」聲響,白綾從中斷為兩截,那石頭去勢竭盡,掉在半坡滾落下來。

那青年側頭瞪了白衣少女一眼,一肚子的悶氣無處發泄,大聲道:「劉柱中,還不快給本公子滾下來。」

劉柱中依言走下坡去。眾人看他先前指責陳麻子,頗有幾分英雄氣概,此時唯唯諾諾的無不大感失望,只聽他邊走邊道:「劉柱中護鏢不利,特來領罪。」語聲坦蕩從容,殊無畏懼之意,生死之事從他嘴裏說來,竟是不過等閑。

眾人只道他先前所求,乃因穩操勝券,誰知原為從容就義,雖不知事端過錯,無不好生相敬,那還有半分輕視之心?

那青年問道:「劉柱中,別說本少爺不給你機會,那批失鏢你是再也無能為力?」劉柱中滿臉羞愧:「劉某無能,有負歸莊主重託,任憑二公子處置。」

那二公子道:「也罷,本公子就許你以身殉職,在此之前,回去先將你全家老小盡皆處死。」

劉柱中臉如死灰,戛聲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劉某家小何罪?」那二公子寒聲道:「我說有罪就有罪,再要羅嗦,殺得你『姑蘇鏢局』雞犬不留。」

那白衣少女怫然道:「二表哥,劉總鏢頭雖然失職,可罪不至死,更關他家人何事?你這般作為,只怕于山庄的威名大有墮損?」

那二公子冷笑道:「姑媽讓你跟我出來,是讓你多長見識,可不是讓你吃裏扒外。」那白衣少女張口結舌,氣苦之下,眼圈一紅,淚水潸然而下。

那二公子心頭微軟,柔聲道:「非是表哥我嗜殺,只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不以絕後患,難道等他後人,今後前來尋仇不成?」

那白衣少女心性純良,明知不妥,一時卻又難以辯駁。那二公子不耐的道:「劉柱中,你到底服是不服?小爺可沒功夫陪你磨蹭。」

劉柱中素知此人心狠手辣,自己若說不服,只怕諸般手段,頓時便要加諸己身;可是若要說服,實則有千萬個不服。

忽然坡上一個聲音突兀的道:「我不服。」那二公子劍眉一挑,大聲道:「兔崽子不服給我下來。」那聲音道:「兔崽子叫誰下來?」

那二公子脫口道:「兔崽子叫你下來。」一言甫畢,四野皆寂,就連表妹也一臉不可思議的望着自己。他立即醒悟過來,卻是著了對方的道,厲吼一聲,狀若瘋虎般向坡上衝去。

那聲音喊道:「小心暗器。」那二公子盛怒下不及細想,凌空一個后翻落回原地,四顧空空,竟是又上了人家的當。他三番兩次受挫,反而冷靜下來,自下往上望去,只見人頭密集,不下數十之眾,狠狠颳了劉柱中一眼。

劉柱中連忙道:「二公子明鑒,劉柱中與坡上的諸位朋友全屬偶遇,就算借劉柱中一萬個膽,也不敢設伏二公子您。」那二公子冷哼一聲:「諒你也沒那個狗膽。」

劉柱中唯唯諾諾的應了聲「是」,遙向齊天作揖說道:「小兄弟的好意,劉某心領了。這是劉某與『破月山莊』的私事,還請勿要插手。」

齊天高聲道:「劉總鏢頭,這可對不住了。」賀行雲道:「瞧不出小小年紀,倒還有些骨氣。」語氣難得的頗為嘉許。

誰料話音剛落,對方緊接着道:「此事『武林道』還真無法袖手旁觀。」賀行雲頓時怒不可遏:「臭小子,你要多管閑事,有種自己打抱,賀老三敬你是條好漢,拿別人當擋箭牌,算得什麼英雄?」

齊天也不辯駁:「在下一介無名,自然算不得英雄好漢。」他話鋒一轉:「只是奇門三庄的名頭雖響,可偌大一個『武林道』,難道也任人宰割?」

賀行雲啞口無言。想「武林道」的風頭雖勁,較之奇門三庄,只怕還頗有不及,但這話結巴吃混沌,心裏有數就行,說來徒長他人志氣,滅了自己的威風。

齊天又道:「對方恃強逞凶,擊碎陳兄的手腕,諸位假若不聞不問,且不說外人怎麼議論,就眾家兄弟面前,回去只怕也不好交代?」

那陳麻子聞言,心中對其多管閑事的那點成見,霎時風流雲散,另一隻手托著斷腕道:「馬道長,韓三爺,這位小兄弟言之有理,我陳麻子受傷事小,『武林道』的名聲可是大事。」

不等陳麻子說完,十多雙眼睛一齊轉過去望着馬、韓二人,雖不言語,臉上的神色,無不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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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如畫之長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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