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馬
浪跡隨緣江湖行,天涯路遠問飄零。朝朝辜負楚腰輕。
莫言大漠無麗景,芊芊草莽有奇情。憶君年年月華生。
――調寄《浣溪沙》
四月的蒙古,沉睡了一冬的大地終於遲遲醒來。最先不耐寂寞的小草已自泥土中探出地面,雖還稀稀疏疏的,但翠色逼目,生氣盎然。若是站著不動低下頭去看,周圍腳下大片大片的土地還是呈現出冬日的棕褐色,露著干硬的泥土和乾枯的草根,但是,抬起頭向遠處望去,便可見到廣漠的原野並不因這大片的泥土就顯為棕色,卻是因著那些新生的嫩草而擋不住地泛出青綠的顏色,越往遠處望,越是綠綠的一片。高高低低的土丘山崗,便似起伏的波浪一般,因此而顯出生機來。
草原的風是涼爽的,粗獷的,毫無阻攔的,它並不因著三月的季節而變得柔婉。草原,不是三月的江南,沒有攜著花香和脂粉香的熏風在人的鼻孔間縈繞回蕩。草原,通體都是透明的,無論在哪裡,都讓人感受到一切都是完全的暴露在自然中,從頭到腳地浸沒在涼爽的風裡。
一隊賓士著的馬隊,在草原上奔跑著。地面微微有些潮濕,那是因為一天前才下過雨,故而那些馬蹄踏起的煙塵,還沒有揚起很高,便很快地又落回到地面上。這一隊人馬有二十多人,跑在最前面的那人是個三四十歲的大漢,濃眉大眼,絡腮鬍子,皮膚被太陽曬得很黑。他的右手裡緊抓著一根套馬杆,兩眼緊緊地盯著前面正在奔跑著的一匹黑馬,半抬著的右臂隨著馬的奔跑而上下起伏,隨時準備著揮舞起手中的馬杆將前面那匹黑馬套住。在他的身後,二十幾匹馬上坐著的大都是些年輕人,也都手中揮舞著套馬杆子緊追那匹黑馬。其中一個年紀大的老者,鬚髮皆已花白,但身子骨還結實得很,從他騎馬的樣子來看,就知道他的身手還非常矯健,並不輸給年輕人。
那匹黑馬無鞍無轡,通身烏黑鋥亮,一看就知道是匹野馬。那大漢幾次揮出手裡的馬杆,都沒能將那黑馬套住。漸漸地,後面幾匹馬從另一邊圍了過去。又跑一陣,那黑馬似是累得很了,速度有些放慢,很快地,眾人便將那黑馬夾在了中間。跑在最前面的大漢已超過了黑馬,他猛地掉轉自己的馬頭,橫著攔在那匹黑馬的前方,與此同時,十幾根套馬杆同時揮出,十幾條繩索當空罩下,一齊向那黑馬套去。那匹黑馬昂頭嘶鳴一聲,四蹄急奔,在紛亂的繩套下左躲右閃。忽地一下緊擦著那大漢的身邊竄過,那大漢只覺得眼前一花,跨下的馬已然受了驚,急嘶一聲,前蹄猛然間騰空立起,他猝不及防,立時被掀下了馬背。
「阿魯達!」後面的老者驚叫著沖了過來。
「你敢摔老子,老子記著你的賬!」大漢笑著從地上爬起來,揮著拳頭朝著那匹黑馬的背影高聲叫著,那黑馬早跑得遠了。「又給它跑了!」阿魯達的拳頭在空中一揮。
老者向黑馬跑遠的方向望了望,微笑著說道:「這馬,真烈!」轉過頭來又問道:「沒摔著么?」
「沒有。」阿魯達拍了拍衣襟,翻身上了馬。
「回去!」老者一揚手,眾人掉轉馬頭,向來路走去。
「嗨!又白忙活了七八天!」阿魯達與老者並騎走在一起,「要我說,這馬它就是通人性啊,別看是匹野馬,老遠見了我就知道我是來抓它的,這圈子和我兜的,七八天啊!到底沒能兜過它,嘿!」
老者笑道:「我看你還是放棄了,這馬跟你不對路,別瞎忙了。」
「那可不行!」阿魯達瞪圓了眼睛,「我都忙活了好幾個月了!從去年一直忙到今年,不能白忙了!放棄?怎麼能放棄了!我一定得逮著它!您看著,下次再見了它,我絕不會再給它跑了!我得再多帶些人,多預備些套桿,不行的話再下些絆馬索,挖它幾十個陷坑,再備一張結實的大網子……」
「好了,好了,你省省事,」老者攔住他的話頭,「你呀,你要是能用抓馬的這份心思來幫我好好管理管理旗里的正事,唉,我也不至於這麼操心嘍!」
「阿爸,我還沒幫你嗎?正事?我連閑事都幫你管了,哪次你說一句話,不是我為你出力?」
「唉,你不要只想著出力,你還要多用用腦子!」
「腦子?阿爸,你又要說我不如桑赤是?我跟你說,桑赤那不是聰明,他那是狡猾,狡猾,你知道嗎?你要是說他聰明,你讓他來逮這匹馬試試,你讓他來試試,嘿!我倒要看看,他的腦子有多好使!」
老者搖著頭,嘆息道:「唉,你的勇猛,桑赤的智慧,安格爾的穩重,丹朵的美麗,老天哪,我巴爾通為什麼就不能有一個十全十美的兒子啊!」
阿魯達不耐煩地撇撇嘴,說道:「十全十美,丹朵不是嗎?」
老者巴爾通點著頭,不無遺憾地說道:「丹朵,丹朵,我十全十美的丹朵!唉!只可惜,不是個兒子!」
「王爺,您看!」一個侍從伸臂指向空中。
眾人抬頭望去,只見碧藍的天空中一隻大鷹正在盤旋。那鷹大展著雙翅,在空中滑翔,口中銜著什麼,像是一塊肉,又像是田鼠之類的小動物。阿魯達見了,立刻要拿弓箭,巴爾通伸手將他攔住,卻沒有說什麼,只是仰著頭向空中望著。阿魯達看了巴爾通一眼,便不去拿弓箭,也抬了頭望向空中。那大鷹盤旋了幾圈,振翅遠去了。
巴爾通遙望著大鷹遠去的方向,似是自語地口中低聲念道:「我察尼格爾旗,要做這大鷹,決不能做鷹嘴中的肉!」
正說話間,一匹快馬從遠處疾馳而來,眾人皆轉頭望去。那匹快馬跑到近前,馬上傳令兵見了巴爾通,立刻翻身下馬,跪倒在地,口中稟道:「報王爺,大汗就快到營帳了,桑赤將軍請王爺即刻回營!」
巴爾通聽了略為驚訝,問道:「大汗到了?到我察尼格爾旗來了?」
傳令兵回道:「是。桑赤將軍帶了人已去迎候了。」
巴爾通將手一擺,「回營!」
人馬過處,草原上揚起一溜煙塵。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