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夢盡浮生

白莫離望着林仇之的模樣，面無表情，緩緩踱步向他走來。

「正魔，你真的懂嗎？」

低沉的聲音在他耳邊迴響，輕輕地，卻又重重地打在他的心上。

林仇之如遭重擊，而白莫離依舊還在繼續說下去。

「怎麼了？為何不說了？」白莫離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忽地，卻是轉過身去，背對着他，道：

「那群青岩城的百姓就如千年前的那對夫婦一般，樸實如他們，依舊不是展現出了他們內心的醜陋。」

「長生啊，長生。天下之人，誰不想去擁有？」

「你說是吧？」

林仇之沒有回答她，依舊是呆愣著。

此時，她的聲音像是神仙妙語，一步一步讓他陷入其中。

長生前面，弱如青岩城的百姓，也禁不住這巨大利益的誘惑。

遠如那兩位郊外兩人，曾經善良的老翁，知書達禮的老嫗，變得狹恩圖報，心狠手辣。

如此想着，林仇之的心漸漸變得迷惘，只覺得在自己所人知的道理上，好似有着一層薄紗。

突然，那白莫離又是轉過身來，沉聲道：「你說我是千年大妖，作惡多端，害的那叫玄墨的和尚斷了一隻手臂。可你又何曾知道，在你眼中，那所謂的值得你去尊敬的大師，也曾想過趁機害我性命，目的也是為了奪取那所謂的長生。」

林仇之震了一下，驚道：「你胡說，玄墨大師怎麼會。。。」

林仇之還未說完，便是被白莫離出聲打斷了：「我胡說？你們在白岩洞外的一切我都看的一清二楚，他曾看向白岩洞的那一眼，在千年前我見的太多了。」

林仇之大聲道：「你胡說，你這是污衊！」

白莫離冷冷道：「過了那片沼澤，經歷了那八爪魚的兇險，便是連你師兄都是察覺到了一絲異樣，那玄墨又怎麼會不知？又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開始勸起你們入山？又怎麼會跟着那犰狳，受噬心藤的襲擊？」

林仇之怔了一下，低着頭，不知是在反駁白莫離，還是在自言自語，低低地說道：「那也是為了除妖，為了還青岩城百姓一個安寧。。。」

白莫離冷笑了一聲，道：「還青岩城一個安寧？若說讓這青岩城最為不安寧的人，不用我說你也清楚吧？哦，對了，或許你還不知道，那些被鎮長與外人聯手所殺的，皆不是青岩城土生土長之人，而那外面的自然便是知曉一些千年前留言的百姓。」

林仇之的身子又是頓了一下，抬起頭來，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若是真如白莫離所說，那豈不是不止只有鎮長一人為惡，而是幾乎整個青岩城的百姓都是如此嗎？

如同鎮長一般，為的豈不就是那長生？

林仇之這般想着，白莫離依舊還在言語。

「除妖？就是那般咄咄逼人，不顧外人安危，損人利己的除妖嗎？還是說像你尊敬的那個和尚一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即使知道此行兇險，依舊是為了那一點點的希望，而去利用你們去除妖嗎？」

林仇之心中一震，說不出話來。

忽地，白莫離氣勢變得弱了下來，直直地看着林仇之的眼睛，幽幽地說道：「你一口一個斬妖除魔，可最開始於心不忍的還不是你？」

林仇之被她這麼一說心裏有些發虛，扭過頭去，不敢看她的眼睛。

確實如白莫離所說的那般，在第一時間得知白莫離可能便是害青岩城妖孽之時，他的心確實是有些不忍的。

雖是不知為何會如此，但終是有過這般想法，讓他心中有些慚愧起來。

白莫離淡淡道：「利益面前，沒人不會心動，人是不會知足的，貪婪的背後，只會是更加的貪婪。」

「少年郎，你還太年輕了，正魔，你真的懂嗎？」

林仇之心中一陣恍惚，想起了自己一直所認為的道理，不由的問著自己的內心，自己當真是懂了嗎？

忽地，白莫離輕輕嘆了一口氣，幽幽道：「你終究不是他，若是他，自然是懂得。」

林仇之怔了一下，看向此時臉上有着淡淡憂傷的白莫離，道：「他？」

白莫離不再似先前那般，幽幽地看着他的眼睛，低聲道：「你可知道你現在身懷的鬼瞳、冥炎，曾經是誰的？」

林仇之怔了一下，不知為何，被她一眼所認出，他的心中並沒有多少震驚，就像是本該如此一般。

「誰的？」

白莫離就這般緊緊盯着他的眼睛，忽地，臉上浮現一抹笑容，好似發自內心般，帶着一絲幸福柔情，讓林仇之在那一刻，有着些許恍惚。

「便是你所不喜，這天下正道之人所厭惡的大魔的了。」

或許是見過太多這般的言語，聽過必曉戈的話語，林仇之並未有着很大的過激反應，不過，聽着那大魔二字，他的身子還是震了一下。

白莫離依舊是那般幸福地微笑着，此時的她，不像是一隻千年大妖，不像是先前那咄咄逼人的白莫離，身上也沒有了那自帶的無法言語的氣勢，倒像是個陷入愛河般的小女人一般。

「在那個年代，修行之術卻是與現在有些不同的。修行者常有煉體、修魂、練氣云云之說。」

「而你這鬼瞳本就是他煉體的產物，如今這般多半是發生異變罷了，還有那把冥炎便是以他的精血所蘊養，它們兩者的氣息，對於我來說實在太熟悉了。」

他，他，他，一直聽着白莫離說着那個大魔，林仇之不明白這與自己有何關係？白莫離又為何要與自己說這些無關緊要之事。

望着白莫離，他忽地想到，莫非這便是自己每次見到她心緒便無法平靜的原因？

其實林仇之所料的沒錯，那大魔與白莫離的關係非同一般，鬼瞳與冥炎由他而成，沾染他的氣息、留有些許殘魂都是不可避免的。而林仇之與這鬼瞳早就彼此相融，早已難分你我，潛移默化，自然似之。

說到此處，白莫離沉默了片刻半響，她好似想到了些什麼，臉上的笑容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憂傷，低聲道：

「你是不是常會突兀地做一些奇怪的夢，身臨其境地體會別人的過往？」

林仇之怔了一下，這個問題其實早就便是困擾着他良久了，自從得到這鬼瞳起，不知發生多少次向白莫離所說的情況了，雖說似乎並無什麼大礙，但是若說是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

「你知道？」

白莫離點了點頭，淡淡道：「千年前，人族昌盛，修行便是主流，在萬族之中為最，各種修行之術數不勝數，而這緣由，便是從那搜魂之術蛻變而出。」

林仇之又是怔了一下，如今的人族雖說是強盛，但卻沒有向白莫離說的那般。

修行之術也只有一些大門派與皇族掌握罷了，而那些小門小派，卻基本是只得一些皮毛，甚至是只能做到強身健體，成為俗事中的武者，遠遠達不到主流之說，更不用說那搜魂之術了，林仇之聽都未曾聽過。

白莫離卻是對他的反應沒有任何變化，千年時間，讓她見識到了這世事變遷，自然是知曉這其中所發生的一切。

白莫離看着他，突然，又是微微一笑，道：「你想知曉他的一些事情嗎？」

從白莫離所說中，林仇之自然是能發現千年前的世界，不管是從何論，都與如今大不相同。

但這又與他有何關係？歷史終究不過是過去式罷了。雖然對於那所謂的搜魂之術有些好奇，可是經歷了這麼多，那些奇怪的夢又不會害人，反而還幫了他多次，知與不知還有何必要麼。與其在這和白莫離說這麼多，還不如先想想如何脫離此處。

雖然林仇之有此想法，但白莫離卻是有意讓他如此，只見白莫離如黑寶石般晶瑩的眼眸，正凝望着他。

那對美眸之中，似乎隱隱閃過一點亮光，如夜空中的璀璨星辰，美的讓他挪不開眼。

只覺得她凝眸時如波瀾不興的黑海，偶有蕩漾出來的亮晶晶的光彩，一旦碰上，彷彿能攝人魂魄，深深地陷入其中。

林仇之眼神漸漸變得迷惘，最後卻是閉上了他的雙眼，向後倒去。

不過他並未倒在地上，而是被白莫離給抱住了。

白莫離看了他一眼，隨後緩緩地將他放在寒語清的身邊。

白莫離深深地凝望着林仇之，半響，一個柔和婉轉之中帶着些許哀傷的女子聲音，在這封閉的小小洞天之內傳響。

「千年了，你到底在哪兒，難道你不要小白了嗎？」

她輕聲低吟，婉轉的聲音，伴着徐徐微風，向著遠處，淡淡傳去，漸漸消散。

林仇之彷彿便是置身於那片波瀾不興的黑海之中，心中從未有過的寧靜。

他閉着眼睛，隨着這片黑海，緩緩飄蕩，不知所向。

不知過了多久。

這方寧靜的世界內，有着一個好似狐鳴的低吟，帶着些許柔弱且傷痛，淡淡傳來。

傳進他的耳朵，卻是進了他的心裏，讓他寧靜的心，泛起一陣波瀾。

他緩緩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