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李蜜約陶自然去逛街，走走停停了大半個下午。後來兩人坐在國貿對街新建的一家星巴克里喝咖啡，這條路的人流量不大，一整條街全是畫廊，藝術氣息濃厚，清凈而雅緻。星巴克里時有三三兩兩的顧客，大家都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彷彿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世界。

溫熱的咖啡化在嘴裡、嗓子里，唇齒間馥郁芳香，欲罷不能。

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忽然回憶起上學期也是類似的景象，她們坐在學校旁邊的奶茶店裡，等著去陸同的生日會。那個時候，兩人還在無聊的數著路過窗邊的第八號男生會不會是帥哥。那個時候，還沒有顧宸，也沒有唐毅飛。

很多事情猝不及防的發生。

很多舊人猝不及防的出現。

「這什麼咖啡啊，越喝越沒味兒。」李蜜蹙著眉，一臉的不舒坦。

「想有味兒你去喝伏特加啊。」陶自然疑惑開口，「不順坦了一個下午了你，最近和唐毅飛吵架了？」

「沒那閑工夫。」

李蜜往後椅一靠，頹頹的望向窗外，眼神悠遠，自說自的話，

「我記得我初中的時候啊，那會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轉學了，因為家裡的工作調到外地。當時她走的時候我們很多人送她去到火車站，火車緩緩開動的時候，我突然想到了電視里火車站送別的場景，於是也跟著火車跑起來，一邊跑一邊揮手，一邊沖她喊，你可要早些回來啊，記得想我啊這些話。」

「我這一跑就跑出去老大遠，直到我累得追不上，這才停下來。停一下一看，竟然只有自己一個人像傻子一樣跟著火車跑了這麼遠，而另外那些人站在原地，都在莫名其妙的看著我。然後，他們都開始哄然大笑，我當時就傻眼了。事後想想，其實我自己都覺得傻透了。」

「所以你看，電視里都是騙人的。那個時候，你不知道我恨死電視里那些騙死人不償命的演員了。」

「不過現在我知道，其實該恨的是編劇和導演，而不是演員。因為演員其實個木偶，編劇和導演才是牽著木偶身上那根線的人。」

「可你看看現在的我，這齣戲演的多力不從心，跟個小丑似的。哎……如果我沒碰到他就好了。」

陶自然靜靜聽完，幽然一嘆，「可是人生沒有『如果』。」

「呵，」李蜜嘴角一撇，「是，人生沒有一個『如果』，可它大姨媽的怎麼這麼多『但是』呢。」

陶自然試探著問，「那如果，我是說假設啊，你知道結局不好，還這樣一往情深，怕不怕到頭來受傷害？」

「怕，很怕。但我更怕他的結局裡沒有我。」

「李蜜，不要覺得辛苦，也不要強求。」陶自然低頭喝咖啡，不忍去看她眼裡的無助。

「可是人一般往往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李蜜低嘆，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多情死得早啊！」

這時候一個人推門而入，大喇喇的坐在了他們旁邊，

陶自然有點驚訝，問李蜜，「你叫他了？」

李蜜搖頭。

唐毅飛心情不錯的接話，「本來想去商場買東西，一停車看到這窗邊坐倆大美女，而且還是認識的，這我能不過來么。」

李蜜小「切」了聲兒，拉下臉來，嗤道，「我們跟你很熟么？」

唐毅飛拿手肘輕拐了她一下，笑的風華絕代，「還不夠熟？要不要再下鍋煮一趟？」

陶自然看著他倆，笑眯眯地不露聲色。

唐毅飛喝了口李蜜桌上的咖啡，皺著眉頭抿了抿嘴，「什麼咖啡啊，沒味兒啊……」

「走著，領你們逛街去。」

陶自然笑笑，「你們去，我一會準備回去了。」

唐毅飛調侃，「呦，回家等顧宸下班啊？」

「一邊兒去。」

李蜜被他生拉硬拽的牽走，陶自然自己坐了一會，收拾包準備回去。

出公司門的時候陶自然腳下一個不當心踩空了台階，不算高的鞋跟磕在台階上，整個腳狠狠崴了一下。腳踝處馬上傳來沉悶的疼痛感，讓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動也不敢動。

「你還好？」

陶自然頭頂傳來一聲關切的詢問。

陶自然抬起頭，發現竟然是嚴子琛，苦笑了下，「那個……不太好，貌似磕到腳了！」

嚴子琛蹲□，手往陶自然的腳踝處輕輕地捏了下，疼痛讓陶自然倒吸了一口氣。

「還好，沒有脫臼，我扶你起來！」嚴子琛拎起地上陶自然的皮包，把她的雙手搭在自己的左臂上，右手攬著她的腰將她扶起來。

「來，慢慢走。」

陶自然一邊慢慢走一邊抱怨，「真是的……天生沒有穿高跟鞋的命。」

嚴子琛淡淡一笑，「那就以後都不穿。高跟鞋不是什麼好東西，傷腳。」

「噗，」陶自然第一次聽到男人這樣的理論，「我以為你們男人都喜歡看女的穿高跟鞋的。」

「那是你以為，小女生，別人穿就穿，你不用。舒服就好。」

陶自然笑笑，這才想到感謝他，「謝謝你啊，幾次碰到你都這麼巧，加上次我住院時你領我出去兜風，還沒好好答謝你呢。」

「呵呵，既然如此，何不請我吃頓飯，就當答謝。」嚴子琛一如既往的溫文爾雅。

「沒問題，那就現在，我也沒吃晚飯。」

嚴子琛笑著點點頭。居高臨下的打量著陶自然，頭髮又軟又直，黑漆漆的像是綢緞般光滑。心裡想可憐這麼好的頭髮了，被她胡亂的綁成個馬尾，劉海齊齊的如同個洋娃娃，鬢角一些細碎的頭髮沒法綁進皮筋里去，只好自由的散在外頭。

她細細的眉毛擰在一起，大而黑的眼睛直視著自己，薄薄的唇咧開，笑的毫不顧忌。陽光打在她的眼角眉梢，快樂似乎都要從眼睛里飛濺出來，神采飛揚。

嚴子琛心情愉悅，倒還真的是蠻漂亮的一個小姑娘。他東西方美女見過不下少數，在他眼裡，不論是她的相貌還是相處，都是難得的從心裡覺得舒服。

「你習慣吃西餐？」

嚴子琛搖搖頭，「不要了，我想吃正宗的中餐。」

陶自然帶他到了一條中餐館很多的街，嚴子琛好奇地看著旁邊的飯店，一一念過去。金龍軒、利口福，佛笑、素心銘、醉翁，不由眉開眼笑的讚歎，「就只有中華美食能弄出這麼多名堂，還有八大菜系，不像外國佬，千百年都麵包，牛奶，不知道進化。」

陶自然瞅了他一眼認真的樣子，不由得笑。

「我有大中國情節。」嚴子琛笑著解釋。

兩人找到一家老字號的飯店，嚴子琛拉出椅子讓陶自然先坐，接著又對著她坐下，一派紳士。

陶自然看著他只是簡簡單單的休閑裝，卻自成一派。原來男人到了一定年紀，歷經沉澱，他便不需要過多藉助外物去彰顯自己的品味。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東西始終是最長久的，即使是穿最簡單的服飾，也不會讓人覺得不得體。他早已具備賦予衣著自身風格的能力。

等菜的時候嚴子琛習慣地點了支煙，優雅地吞吐著，煙霧繚繞，漸漸模糊了美好的輪廓，

「少抽點兒，對身體不好。」陶自然由衷的建議到。

嚴子琛微眯起眼睛，淡然地笑了笑，「習慣了，從初中開始，煙不離手。」

「原來嚴先生曾經是個壞小孩兒。」

嚴子琛悶哼一聲，又吸了口煙，自侃道，「是不怎麼好。」

陶自然笑了笑，一臉狡黠，「我能問你個問題么？」

「你想問我多大？」

陶自然驚訝，「你怎麼知道！」

嚴子琛大笑，很是得意，「我當然知道。」

「我今年36。」

陶自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嚴子琛裝模作樣的嘆了一口氣，「哎……老了。」

「不老，正好，不過也不能再老了。」

嚴子琛以手掩口，低笑出聲，「你一向那麼直白的么？」

「我可以理解為，您在誇我率直，不虛偽嗎？」陶自然輕鬆道，大眼盛著光，倒比外頭的陽光，還明媚動人。

「其實是因為和你說話很輕鬆，自然也就直白了。」陶自然認真的補充道。

再英俊的男人也會老，只是男人到了一定年齡，滄桑感反而會給他們加分，嚴子琛還沒到四十，剛好是一個男人最黃金的時候，雖然看得出眼角的細紋，但仍舊還是賞心悅目。

不過真的不能再老下去了，陶自然在心裡暗暗補充，她雖然是個美食美男主義者，但心底深處總沾了一點唯美主義的陰暗思想，最恨紅顏白髮，英雄遲暮。

恍然想到顧宸，他如果有一天也老了，滿臉的白髮皺紋，她也會傷心？不過，呵呵，那個時候她也一定老了，兩個人互相看著對方的皺紋憶起曾經的歲月滄桑年少輕狂，應該也是件溫暖的事。

有句話說的好，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愛慕你的美麗、假意和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朝聖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其實愛一個人，就是在漫長的時光里和他一起成長，在人生最後的歲月一同凋零。

所有關於未來的遐想亦或惶恐都是虛空的揣度，會因為有他，連老去都成為附麗。

畹晚暮年，朽老在彼此的懷抱。多麼浪漫。

一桌飯吃下來，嚴子琛的電話響了幾次，聽得出來都是些鶯鶯燕燕，最後索性關機了。

陶自然不禁笑著打哈哈，「你應該不喜歡女人粘你，偏偏粘的又很多，是？」

「其實，沒人粘過我，如果你指的是我身邊的『女朋友』，她們多數很大方，識大體，懂得好聚好散。」嚴子琛認真的說著，聲渺如煙。

「為什麼？」陶自然脫口而出，她看得出，這個嚴子琛絕對不止這麼簡單，想攀附他的女人一定是前仆後繼一波接一波的。

「如果要成為嚴太太，基本上，她們都很懂矜持。」他輕描淡寫道，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聽到這樣的解釋，陶自然彷彿微微有些懂了，又歪著腦袋繼續問，

「那矜持應該是對的啊，外表漂亮艷麗，懂得大體又不粘人，難道還沒達到嚴太太的標準么？」

嚴子琛笑笑，眼神幽遠，他的目光，似乎夾雜著很多複雜情緒。

「嚴太太曾經有過一個，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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