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六節 告別與開始

第一卷 亂世少年 第一章 故事伊始 第六節 告別與開始

第二日清晨,少女帶著洛北來到那天兩人穿過的那片樹林,在樹林外,少女停住了腳步,告訴他老者便在林中等他。

清晨的陽光很好,山上的秋意好像還沒有早起,微風徐來,讓本來幽深漫迷的樹林里也顯得格外通透明朗。

帶著暖意的陽光透過樹林照在地面的枯葉上,化作無數的光斑。

露珠被陽光照射漸漸消散變成水汽,讓寂靜的林間變得氤氳一片。

一個白髮老者拄著拐杖,站在樹林里,他抬起頭,望著林間飛來飛去的鳥兒。

鳥兒好像也不怕他,在樹枝間上下跳動,不停的鳴叫,繚亂而有序,彷彿能編織成一首歡快的曲子。

遠處有琴聲繚繞,想來是秦慕川所奏,琴聲瑟瑟,如夢如醉,又如夢方醒。

洛北踏著地上的枯葉,好像也踏著琴聲,又要避開一根根擋住路線的樹枝和樹間掛滿的蜘蛛網,這才緩緩來到老者面前。

老者撫著鬍鬚,一時間彷彿已經出了神,他的鬍子很長,甚至好像已經完全超出了歲月,因為他從沒見過任何一個老人的鬍子會這麼長的,洛北這樣想著。

老者俯下身子,蒼老的手捧住洛北的臉頰,嘴裡發出很輕的笑聲,笑聲仍然很和藹,卻又帶著些許自責。

「你年紀還這麼小,本可以平靜的活上一輩子,只可惜……」

他的聲音依舊蒼老而洪亮,就像是村口那古老的鐘聲,受到歲月的侵蝕讓那聲音聽起來不再通透,但是這種歲月感又是親切的。雖然洛北根本不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老者想了許久,終於還是打算把事情的原委告訴洛北:「小洛北,你可還記得那天夜裡發生的事?」

見洛北搖頭,老者才繼續說道:」那天夜裡你尋我而來,卻又因我的疏忽而『身重劇毒』,實在是我的過錯,雖然我已用真氣護住你的心脈,但此刻卻並無解救之法,我已代你辭別父母,從此後你便跟在慕川身邊,多學些本事,以後也能多些應對挫折的能力,我今日便要離去,為的就是要尋找一個破解之法……」

老者望著天邊的旭日,陽光也照在他身上,寬大的衣袖在清風中偏偏而舞,這一刻在少年眼中彷彿神仙。

只是他說的話自己仍一知半解。

「身中劇毒」?洛北手摸在自己胸前,昨天的劇痛好像已經沒了,自己也沒有再覺得有什麼不適,老者說自己身中劇毒,是不是自己就快死了?

老者大概看出少年心裡的想法,於是笑著說道:「孩子莫怕,你這毒並不比蛇毒之類,暫時還不至於發作,只是今後遇事莫要輕易牽動心神,心神一弱,它便將侵蝕你的心脈,到時候縱不至死,可……」老者的話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輕嘆一聲,好像想起了什麼往事,不禁有些傷神。

老者說的很認真,讓洛北用心記住,洛北雖然沒有完全聽懂,但仍真正點頭,他隱約的只記住了那句「身中劇毒」和「縱不至死」,至於什麼牽動心神、侵蝕心脈,什麼破解之法,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深奧。

老者輕輕撫過他的額頭,像是最親近長輩般的撫摸,洛北眼中突然有些酸澀,卻不是因為身中劇毒,畢竟他仍舊年少,即便是對自己影響深遠的事也不過是一件不開心的事情罷了,不會那麼容易就在一個少年心上留下陰影。

而此刻,他想到老者即將離去尋找「破解之法」,而自己將獨自在這個陌生的環境里學習、生活,莫名的有一種恐懼感襲上心頭。

他閉上眼睛長長的舒了口氣,想讓浮動的心情平靜下來,然後緩緩睜開眼問道:「爺爺,我……還能回家……看……看爹娘嗎?」

老者俯下身子,蒼老的手掌輕撫著洛北額頭道:「孩子,你想去哪裡是沒有人會阻止你的,不過,人生總要有得有失,學習武功非一日之功,還需要勤奮刻苦,這也是你父親對你的殷殷期盼,我想你那麼聰明,一定能克服心中的想念與不舍……等到時機來了,你就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就算踏遍千山萬水,也一定會找到破解之法,在那之前,你一定要跟在你師父身邊……可好么?」

洛北心中一顫,隱約的想到自己將獨立面對更多的事,雖然有些不知所措,但聽了老者語重心長的話,他最終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他雖然年少,可自小就已經學著懂事。

老者安撫了洛北之後,兩人靜立林間,聽著鳥聲蟬鳴,清風徐徐,陽光溫暖。

許久,老者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小盒,盒子外表看起來十分精美,上面密密麻麻的刻著許多極小的字,洛北看不出寫的是什麼,然後老者小心的將盒子打開,從中取出一串泛著淡金色的念珠,這一串念珠共有六顆珠子,皆拇指指甲大小,珠子光滑透徹,而在最中心處浮動著某種異樣的東西,洛北自然認不出是什麼,但他可以看得出那種金光彷彿就是從那裡發出。

老者把珠串從盒子中取出,然後拉過洛北的手,將珠串放進手中。

老者認真的囑咐道:「你一定把這珠串隨時貼身存放,並不可輕易示人……哪怕最親昵的人也不可……」

見洛北又認真的點頭,接過珠串放在懷裡貼近胸口的地方,老者露出欣慰的笑容。

老者又猶豫了許久,才緩緩的從懷裡取出一物,是一本方正的書,書皮為灰色,邊角處有些稍稍的發黃,顯然年深日久,邊上灰色漸退,所以才有些泛黃。

他將書交到洛北手上,說道:「此書乃是一本奇書,我今日也把它交給你,你好生保存便是,切不可翻閱,機緣未到練之反受其害」

……

天空如倒置的湖泊,陽光自蔚藍處傾瀉如水。

山風習習,林中落葉飛舞,一聲聲山獸的鳴叫聲不時傳來,雁陣從天空上徘徊而過,好像都在訴說著季節的更替。

唯有山峰不語。

而蕭蕭落木下的棲霞山上也已經逐漸沉寂在清冷與肅殺之中。

彷彿這人世間循環往複的更替,冥冥中又總是周而復始。

草廬前站著兩個人,老者鬚髮花白,中年人一身青衫,兩個人正看著遠處的兩個小小的身影。

少年人無煩惱,交朋友也總是那麼的自然快捷,這是小時候最正常的事,可長大后又變成了成人世界最大的煩惱。

「慕川,這小女孩看起來跟素心姑娘真的很像……」老者聲音平和,又好像略帶惋惜的說道。

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秦慕川身子輕顫了一下,不用多說,他自然知道那個人是誰,沉吟了片刻說道:「不瞞前輩,這孩子正是卓師兄之女,名叫卓小蟬……當年我離開師門來到這裡,不知道她又是怎樣跟來的……這一住就是幾年……」

他似乎有意避開「素心」這個名字,而是提起了一位自己尊重的師兄,老者聽了撫了撫花白的鬍鬚,知道過了這麼多年他終於還是沒有從那件事的影子里走出來。

老者看著眼前的少女,漸漸沉浸在歲月當中,許久后才又嘆道:「可惜了……她的父母都是那般神俊的人物,想不到也終究是物是人非……也真是苦了這孩子了……」

秦穆川看著卓小嬋的背影,鬢間的幾縷白髮在陽光下顯得是那樣的耀眼,他沒有說話,目光卻變得很遙遠,彷彿能瞬間回到曾經的青蔥歲月。

只可惜,這世上沒有回頭的路,更沒有能回去的光陰……

光陰耀眼如鬢間的霜華,亦是某些人心頭的枷鎖……

即便你是世間一等一的人物,也總有看不開的東西,而這些東西一旦變了,那麼,對你來說,也許一切就都變了……

「慕川!」老者伸出一隻蒼老的手,速度很緩慢的拍在了秦穆川的肩頭。

秦穆川心中卻極為驚駭,雖然他明知老者對自己並無惡意,但作為修為如自己一樣的人物,防禦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一種習慣,一種反射。

可不知為什麼,那隻蒼老的手雖看起來極為緩慢,但自己仍是不偏不倚的被他拍在肩頭。

老者似乎沒有注意到他內心的變化,而是目視遠方說道:「歲月更替……人間也有聚散離合……相聚一世是緣分……相聚一時亦是緣分……緣分盡時,便入輪迴,這世上還有很多事,很多人,很多緣分在等著你,慕川,有些事總該放下才是……」

秦穆川眼神蕭索,望著遠方,凄然道:「前輩,你難道就沒有忘不了的人或者事么?」

他輕輕撫著長須,聲音意味深長的說道:「人活的久了,也就分不清到底是漸漸看的淡了還是已經開始遺忘……」

秦穆川一抬頭,正看到老者目光深遠的望著山峰的最遠處,不知遠處是否也如記憶深處那般,藏著些許痕迹,即便歲月變遷,也一直留存在那裡。

沒有消磨,也沒有鬆動。

這個世上誰沒有遺憾,誰沒有傷痕……

只是過去的終將過去,時間改變了一切,很多事淡了淺了……

很多事卻還在那裡……

只有在恆久的時間面前,一切看起來都不值一提……

就像那山的最遠處,依然是山……

……

許久之後,兩人從沉浸的思緒中回過神來。

老者從衣袖當中拿出三顆珠子,泛著淡淡的金色,正是那日在破廟當中黑衣人逃走時所留下的。

「慕川,你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可曾見過此物?」

秦慕川回頭一看,不禁大吃一驚,他深深的皺眉,良久才緩緩說道:「這……前輩是從哪裡得來的?」

老者看到秦穆川的表情,好像印證了什麼一樣,洒然一笑,然後又慨嘆一聲,並沒有回答,也沒有再問,而是話鋒一轉,徐徐說起了一件曾經在江湖上有過諸多傳言的故事。

「你可曾聽過一段江湖上流傳已久的故事,在大宋立國之初曾有一位天縱之才,武功絕世,世人稱之為殺神,此人曾與太宗、宰相趙普等人一起擁立太祖皇帝在陳橋驛發動兵變,而後收復後周,接而平定天下,建立起大宋朝的百年基業,可是太祖皇帝登基之後,這位殺神卻再無消息,好像憑空消失了一般……」

秦慕川聽了一愣,不知道這位老者為什麼會突然說起這件在江湖上傳聞已久的軼事,這件事當年流傳甚廣,只是後來朝廷禁言,而且並沒有人知道到底是真是假,久而久之,真的變成了一種傳言,而傳的久了,便沒有人再聽,也就沒有人再提起了。

這事距現在已過去至少百年之久,就連大宋的皇帝也換了幾代,如果不是他師父曾經提起過,江湖上也許早就沒人知道了。

「我曾聽師父提過此人,據說那時曾攪動風雲,就連師父也對此人仰慕不已,只不過是真是假,後來結局怎樣,或許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

「也許都沒有人關心了……因為世人提起他就一定會想到兩個字,魔教,當年最是為人所不齒的名字……」

老者長須被山風吹拂,他滿頭銀髮在陽光下閃著明亮的光輝,此刻的他背已有些佝僂,就像是一座在時間的長河裡飽受侵蝕的山峰,見慣了滄海桑田,雖還巋然不動,卻又滿目瘡痍。

他本洪亮的聲音之中帶著一種異樣的悲戚,說道:「殺神本名叫葉北狄,確實曾經名動一時,至於一生當中的真真假假,大概連他自己也說不清了吧!只可惜,最後也落得個凄慘下場……」

「至於殺神這個名字……更像是一場宿命……」

說完,老者忽然陷入一陣默然。

老者說著這件江湖傳聞已久的軼事,就像是自己曾親身經歷一般。

秦穆川很早之前蒙受老者恩情,雖然不知道他的門派,甚至連姓名都不知道,但老者一向遊歷世間,武功修為也都是當世少見,他相信老者的修為比之四大門派的門主大概也不會稍有遜色,就是這樣一個深藏歲月深處的人物,世上已很少有什麼能讓他動容。

可是沒想到,此刻的老者竟如此蒼涼的說起這件事,不知道又跟他有什麼關聯。

秦穆川沒有說話,此刻他知道,自己只有靜靜的傾聽。

過了片刻,老者才繼續說道:「人們只知道他當年綽號殺神,卻不知其中之意,其實他諸多力量來自一物……此物名為殺神之珠……這殺神珠據說乃是無妄海深處孕育千萬年的寶物,不但蘊藏神秘的力量,甚至能起死回生、白骨生肌……但同時,這殺神珠也是一個詛咒」

「千年來,江湖上許多高手都苦苦尋覓,想要以此增加功力,只是他們不知道,無論是誰一旦承襲了殺神珠的力量,同時而來的還有一場宿命……」

「悲劇的宿命……」

秦慕川認真的聽著老者說的每一句話,彷彿一個全新的世界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想不到世上竟然還真有如此奇事」

說完這段江湖隱秘,老者彷彿又蒼老了許多,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從遙遠的記憶深處回到現實,接著說道:「我雖然對洛北那孩子說他是身中劇毒,可事實卻並非如此……只是他年紀還太小,告訴他真相也是無益……」

秦穆川微一皺眉,心中不禁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現如今少有人知道,當年的殺神葉北狄死後元神同殺神珠一起就被封印在此山腳下洛水河畔火神廟裡的地穴中,當年葉北狄慘死,可這殺神珠卻是個不生不滅之物,更沒想到的是,一個黑衣人突然闖入,竟想用失傳多年的邪物六角滴血盤收取元神,我雖然早有預料,卻終究還是無法阻止……那物終究還是衝破封印再次現世……」

「也許,這便是一場宿命,是我老頭子的宿命,也是這孩子的宿命……」

從老者的言語中,秦慕川能感到老者有一種深深地自責,雖然他說得極為簡略,但秦慕川仍然在暗中猜測那個突然出現的黑衣人與那三顆火灼珠子的關係,想來想去,他覺得這還是不可能,也許,只是巧合罷了。

他忍不住勸道:「前輩,有些事實屬無奈,你也不必過多自責!」

老者嘆息道:「我此生空活了這許多年月,有些事直到如今也不知道是對是錯,或許那人說的對,殺人救人只在一念之間,而後悔就成了我這輩子最大的傷痛……」

秦慕川不知道他說的傷痛到底是什麼,更不知道這「殺人救人」又指的到底是什麼人,但他並不打算再問什麼。

歲月荏苒,每個人的心中大概都會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半晌,老者對秦慕川正色說道:「慕川,洛北這孩子身涉殺神珠,不但需要心神穩固,以免被殺神珠的力量侵蝕心脈,到時候對世間必是一場浩劫,而且……世上之人若知道殺神珠就在他身上,必將趨之若鶩,到時候局面不堪設想……所以我想……」

他看向秦穆川,見秦穆川靜心傾聽,沒有一絲不耐之色,而在他身上流轉的真氣毫無邪魅之氣。

老者緩了緩才又道:「所以我想,需要一個人替我守護著他,這人不但要明辨是非,更要心正若磐石,還能抵擋江湖上尋覓而來的各種勢力……想來想去,我只想到你一個人最為合適……這是,如此就苦了你了」

秦穆川一直靜心傾聽,此刻到關鍵處,他突然緊抱雙拳於胸前,對老者道:「前輩對世人大義,晚輩欽佩……晚輩也定當全力以赴,哪怕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只是……」

「只是晚輩心中有一事不解……」

老者沒等他說出來,蒼老的手握著他的雙拳,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想要問的是什麼,也許有些事只要輕輕動動手指便能結束,但宿命既然來了,又怎會如此輕易的便能了結……」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深沉:「回想許多年前發生的事,跟現在竟是如此的相似,也許了結一個生命容易,可要想了卻一個宿命就並非如此簡單……何況,這孩子不過還是個八歲的少年,生命無罪,我們又怎能就此剝奪了如此鮮活的生命……」

老者說話很慢,聲音里也聽不出太多的情緒波動,但秦穆川知道,其實此刻老者的心裡一定正在泛著驚濤駭浪。

生命無罪,是啊,一個生命在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都是那麼的純凈,就連眼睛里都閃著最為純凈的光芒,而污濁的是這個世界的大染坊,利益、慾望沒有休止,所以爭鬥、陰謀才應運而生。

秦慕川自初識老者便知道他是不出世的高人,一向智慧而祥和,還從未見過他情緒有如此波動的時候。

「我此去要尋找一個破解之法,要救的並不止是一條性命,還要解除這個宿命和詛咒……」

秦慕川聽了老者之言,認真的說道:「前輩放心,我定當竭盡全力護他周全,等前輩歸來!」

老者望著秦穆川,許久,不禁笑著說道:「慕川,人生一世,有些緣分會結束,而有些緣分又將開始,你也要珍重自己,我相信你心中的疑問也總會有揭開的那一天……」

秦穆川聞言忽然抬起頭望向老者,那句「你心中的疑問總有揭開的那一天」在耳邊盤桓不去,不知為什麼,當他看到老者堅定的目光時,心中竟是如此的深信不疑。

他望著遠山,想著老者的話,久久不語。

老者將洛北交託給秦穆川,終於放心的騎著青牛下山而去。

以後的日子,對洛北來說算是一個新的開始。

對秦穆川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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