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珠(捉蟲)

雁姬氣沖沖的出了廂房門，一疊聲叫人準備好了車馬，也不再等沁芳，直接叫人打道回府，臉色鐵青鐵青的，看得一群下人半句話也不敢多問，一路沉默著駕著車回去了。

甘珠本來是想和雁姬一車的，但是被雁姬嚴詞拒絕了：「我可當不得你的伺候，你自坐後面小車回去就是，橫豎你心思大，也不在乎不是？」說的甘珠啞口無言，卻是半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

雁姬也不等她開口就叫人出發了，留著忐忑不安痛悔不已的甘珠坐著後面給僕役坐的馬車回來。到了家，雁姬也不說什麼，只叫人拿了一筐粗瓷大碗，然後屏退了眾人在屋裡一通亂砸，直把所有的廉價大碗全砸了個稀巴爛，這才叫人掃乾淨了屋子，喝了杯水回房間睡了。

這一睡，就是一個時辰，再醒來時，已經是月上西山，華燈初上。雁姬伸伸懶腰，倒是感覺好多了，中午時的怒氣已經再不復存在。

其實她也明白，自己一個女人要單身一輩子是不可能的，不說一屆女兒身做什麼都不方便，就是無兒無女，以後孤孤單單孑然一身至死就是她自己也受不了。

可是願意嫁人和沁芳隨便為她找個人把她嫁出去那完全是兩碼事。前者是她自己的意思，後者，卻是沁芳對她的小心眼。雁姬最恨有人算計，即使那人理由充分，她能夠理解也不能輕易原諒。

為我好，就可以把我當傻子一樣算計嗎？

別開玩笑了！

她的人生，她的命運，自有她自己操心。你是我父母嗎，你是給我生命養我長大的人嗎？既然不是，那就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做！

沁芳的所作所為或許有一些是為了不讓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無人依靠晚景凄涼，但更多的，誰敢說不是怕冬青對她太照顧怕他把好東西給她傷了自己孩子的利益？雁姬理解她為人母的心情，

也清楚就自己沒出嫁前和她相處的那麼一年時間兩人實在沒有那種可以推心置腹的交情，她算計她很正常。但理解不代表原諒。雁姬不會跟沁芳翻臉，看在冬青面子上，她還是會維持表面的

和諧，但深入交情？還是算了吧。

以後沒事，還是不要見面了。頂多逢年過節，多送點禮吧，只怕會傷了冬青的心，他對她這個妹妹，真是沒話說了。雁姬感嘆一聲，起了身準備吃晚飯。明明中午才發了大火，回來冷靜一

下就又能吃能睡了。從這方面來說，雁姬也是很強大的一人。

打開門，雁姬正要邁出去呢，突然覺得不對，門口月光下那團黑乎乎的影子，怎麼看，也像個人影，不由有些驚疑：「是誰在哪裡？」

因為雁姬睡著的關係，她房間里只有她醒來點的一根蠟燭，光線很暗，房門外走廊上雖然有燈籠掛著，但太高了，照下來也不怎麼清晰了，偏那人還在階梯外，更是看不清了。雁姬弄不

分明是誰，才有此一問。可地上的人不知道，聽得雁姬的問話，只以為她真對自己起了隔閡責怪自己，當即磕了個頭，哭道：「夫人，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夫人，你罰我吧，只

求你原諒我的糊塗……」卻是甘珠。

雁姬驚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甘珠說的什麼，一時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

對於甘珠，她的感情一直是複雜的。說是雛鳥情節也好，什麼也好，在這個世界第一眼看到的人，雁姬對於甘珠，總有一分別有不同的重視。再加上知道原著里甘珠的忠心，雁姬一直很

看重她，很信任她。後來她和離一個人生活，甘珠一直在一邊照顧她幫她，她點撥她讓她重新燃起生活的信心找到生活目標充實的活下去，她照顧她每天的生活起居盡心儘力……這一切一切

，雁姬都看在眼裡，都放在心上。可以說，甘珠對於雁姬，是比於這個身體有血緣關係的冬青更讓她放心託付後背的人。

可是今天，這個她最信任的人，在她背後狠狠捅了一刀。她騙了她，背著她和沁芳有了協定。

這是背叛！

可明知道這樣，雁姬卻狠不下心怪眼前這個彎著腰流著眼淚痛悔的女子。甘珠身世凄涼，因家中貧苦又是女兒身，從小就沒有過過半天好日子，後來被賣給人作妾，因為好相貌受寵又受盡

正房太太欺凌，當日雁姬心善救她一命，從此後，雁姬就是她所有的一切。哪怕雁姬叫她去死，也無不應的。這樣赤誠為她的人，雁姬怎麼說得出半句責罵，又怎麼忍心？

雁姬這邊沉默感慨，那邊甘珠只當她不願意原諒。想到自己一時糊塗居然相信了沁芳，結果卻讓雁姬被白佳夫人平白羞辱了一回，她都很不得找塊地兒埋了自己。大了一輪的年紀，膝下還有兩個嫡子，夫人要真嫁了過去，那能有什麼好日子？伏低做小不插手事務也罷了，萬一一個做錯，怕要被所有人唾罵。想到白佳夫人說的那些難聽話，甘珠閉上眼睛，又是一串眼淚流下。夫人救她一命，她卻讓夫人遭此羞辱：「夫人，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做錯。我辜負了夫人對我的信任，不敢奢求夫人的原諒，只希望，夫人能記得，你身邊，曾經有個叫甘珠的奴才，確是真心對你的。」雁姬直覺不對，還來不及說話，就見甘珠突然往一邊的樹上撞去，那勢頭，竟是要尋死。

「不要！」

疾步跑過去狠狠一拽，雖然晚了些，倒也減輕了那勁頭，甘珠雖然額頭撞到樹榦，但在昏黃的燈光下看去，卻是沒有流血，應該沒有大礙。雁姬尤心有餘悸，深呼吸了幾下，才苦笑道：「

甘珠，你這是何苦？」

甘珠低著頭，沉默不語。聽著雁姬的話，她突然想起自己家，父母都是木訥的，沒能力賺什麼錢，偏家裡還有七個孩子，生活很是艱苦。作為家中最小的孩子，從小，她就是吃得四個哥

哥吃剩下的，穿哥哥們不要的，和兩個姐姐一起包了全家的家務。她四歲開始拿針，七歲就得每天在燈光下幫著熬夜做針線活補貼家用。挨餓挨打，那是家常便飯。後來哥哥娶妻，家裡沒錢

，兩個姐姐相繼被賣。三哥要成親時她年紀太小，賣不出什麼價，這才得以在家中多留了兩年，因為這樣，沒少受三嫂白眼。四哥要成親時，她被賣給了溫布哈。據說她的賣身錢三嫂要了一

半，惹得未過門的四嫂娘家很不高興，甘珠並不在乎這些，對於家人，她的印象里，只有打罵。

被溫布哈看上成為了寵妾，甘珠的吃穿用度好了許多，卻越發的不好過。溫布哈的夫人並不是什麼善茬，她的手段卻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會讓她在太陽底下跪幾個時辰直到太陽曬得

她皮膚髮紅中暑昏倒，她會讓她拿著燭火為她照明，直到蠟燭融化滴下來的液體燙紅她整個手……溫布哈死後溫布哈夫人要她殉葬，她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她慌亂的逃跑，卻根本不相信自

己能活下去。她跑，只是不甘心，不想死，只是，單純地掙扎而已。

可是她真的被人救了。當那個一身端莊的美麗女子攔在她面前，對著溫布哈夫人和一群如狼似虎的下人面前說殉葬太殘忍，讓溫布哈夫人放過她時，她真的很震驚。竟然會有人在乎她這麼

一個小小人物，願意為了她這樣卑賤的人求情嗎？溫布哈夫人不肯答應雁姬，她帶著下人咄咄逼人地要雁姬交出她，否則就要動手。她當時都害怕了，心甘情願地走出去不想連累她，可是卻

被阻止了。雁姬就那麼在來者不善的溫布哈夫人面前強硬的表示，今天她救定了她。

甘珠當時就發誓，她這輩子，就算當牛做馬，也要報答雁姬夫人，這個，在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時候，救了她、給了她新生的女子。一輩子，在她身邊伺候她，為她進綿薄之力……

可是這樣的她，卻欺騙了夫人，還讓她被人羞辱了。甘珠閉上眼睛，熱淚盈眶，後悔地說不出話來。她該死，她該死的！

「唉~~」

長長的一聲嘆息，雁姬拉過甘珠長著粗繭的手，從手腕到指尖，慢慢地劃過。她記得，在將軍府的時候，甘珠的手不是這樣的，雖然也有繭子，但順滑許多。這些粗繭，是來到這個宅子以後，甘珠為了整理屋子，為她縫製衣服，處理廚房事宜……一件一件忙出來的。心頭泛起酸澀，雁姬瞠大雙眼，讓眼中的水意不要湧出來。面對這樣的人，她要怎麼責怪她？

「白佳夫人要來，你知道嗎？」

聽到問話，甘珠抬起頭，蒼白著臉，搖搖頭。

「你知道大嫂想讓我嫁給鄂倫嗎？你知道鄂倫的家世嗎？」

又是搖頭，甘珠垂下眼瞼，終於粗嘎著聲音，道：「嫂夫人只說，只說有庄好婚事，要是夫人錯過了，怕是再找不到這麼好的了……」而她就這麼，什麼都沒追究的，相信了！她真蠢！

「所以，你並不知道內情，也是被嫂子騙了？」驀地，雁姬這麼說道。甘珠抬起頭，就看見她一臉微笑，「甘珠，告訴我，如果知道會有白佳夫人，鄂倫是怎麼樣的人，你，還會不會讓我去普覺寺？」

「當然不會！」甘珠激烈的反駁道，「夫人你是最好的，你應該值得最好的！」如果早知道夫人會遇到什麼，她才不會帶夫人去普覺寺！

雁姬看著她，那麼平靜淡然，在她那平和的眼神里，甘珠慢慢平復了激動，冷靜了下來。正不安，卻見雁姬驀地綻開一抹笑來，然後，她聽見了她說：「既然這樣，那麼，這一次，我原諒你，甘珠，絕對不能有下次啊~~」

一瞬間，眼淚模糊了視線，她用力點點頭，聽到自己說：「夫人，你放心，絕對，絕對，不會再有下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