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4、事情的因果
世界上的事情之所以會攪成一團糟，既有外在的因素，也有內部的必然性。
完顏宗翰的前鋒部隊拚命東進，就不是一個偶然現象，更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
為了儘快剿滅五虎寨馬賊，這固然是一個原因，卻不是完顏宗翰如此急迫的真實目的。
完顏宗翰鎮守西京大同府，肩負著兩個任務：徹底剿滅大遼國主天祚帝的殘餘勢力，遏制大夏國的勢力向東北膨脹。
完顏宗翰是個戰爭瘋子，更是個戰爭狂人。從偏僻的白山黑水之間，突然來到廣闊的西部地區，讓他看見了更大的天空，所以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開疆拓土方面，於是就忽視了很多事情。
比如說大金皇帝完顏阿骨打突然命令他進攻大遼國主天祚帝，完顏宗翰以為是皇帝陛下希望開疆拓土，所以他立即率領主力出發，並沒有問個為什麼。
其實這件事情還是有很多為什麼的，因為他沒有在心裡問過，所以不是很清楚，直到收到一封信。
這封信就是兵馬大元帥完顏杲，派人六百里加急送給完顏宗翰。
這封信從字面上來看，主要是強調了征討天祚帝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並沒有什麼出格的地方，和完顏杲兵馬大元帥的身份很相稱。
但是這封信裡面有一句話，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這句話是：皇上希望在有生之年看見大遼國徹底覆滅。
完顏宗翰並不是傻子，因為「皇上希望在有生之年看見大遼國徹底覆滅」，然後就命令自己冒雪出征，這都違背了用兵法則，犯了兵家大忌。
既然要如此急迫出兵，那就說明「皇上的有生之年」已經非常急迫了。
皇帝不行了！這是呼之欲出的標準答案。皇帝可能不行了，那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兵馬大元帥完顏杲，為什麼要給自己透露這麼一個信息呢？完顏宗翰沒有剿滅天祚帝，就把主力部隊拉回來的原因就在於此。
女真族的族規：兄終弟及。如果弟弟都死了，那就傳給兒子。
老四完顏晟、老五完顏杲，都是皇上完顏阿骨打的同父同母弟弟，也就是最親近的弟弟。
如果完顏阿骨打死了，下一個皇帝會在三個人裡面產生：四弟完顏晟、五弟完顏杲、二兒子完顏宗望。
老四完顏晟負責留守上京，負責處理大金國的日常事務。換句話說，如果完顏阿骨打不行了，完顏晟的話就是聖旨。
老五完顏杲是兵馬大元帥，負責對外戰爭。所有的軍隊都在他手中，完顏阿骨打不行了，完顏杲說話的分量就更重。
完顏阿骨打是不是真的不行了，完顏宗翰也不知道，也不敢隨便知道。如果一個統兵大將整天都在關心皇帝是不是不行了，那就是找死。
完顏宗翰不想找死，又擔心皇上真的不行了，所以他返回山西之後，並沒有回到大同府，而是把主力部隊放在豐州這個機動位置上。
完顏宗翰並沒有謀反當皇帝的心思，因為他並不是完顏阿骨打的兒子，而是丞相完顏撒改的大兒子，皇帝的寶座和他沒有屁的關係。
既然沒有資格當皇帝，那就一定要緊跟一個皇帝，至少應該跟緊一個未來的實力派。一旦站錯隊那就要糟糕，很可能腦袋都不在了。
當官站隊，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是風險極大的政治賭博。其實就是用自己全家人的性命，去賭你個人的高官厚祿。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當官撈錢玩女人就很容易理解：尼瑪，老子整天提著腦袋在玩，如果不趁著腦袋還在多撈倆錢兒，多玩倆女人，一旦腦袋掉了，你賠啊？
既然皇帝可能真的不行了，朝廷上下並不都是想站隊的人，還有人想搶那把椅子。
完顏晟雖然是「憲法」規定的第一順位接班人，但只要他一天沒有坐上那把椅子，那就存在極大的變數。
現在大金國朝廷的態勢是：
完顏晟是第一順位繼承人，目前主管國事；完顏杲是第二順位繼承人，目前掌控軍隊。
完顏阿骨打最親近的長子，第三順序繼承人完顏宗峻，已經被李憲砍了腦袋。次子完顏宗望是第四順位繼承人，現在上升為第三順位繼承人。
由此可知，如果完顏阿骨打真的不行了，繼承那把椅子的替補隊員有兩個人：完顏杲、完顏宗望。
完顏杲、完顏宗望，這兩個傢伙目前都在南京（燕京），準備根據皇上完顏阿骨打的旨意，把燕京交給大宋朝。
完顏宗望現在是第三順位繼承人，這傢伙一直保持低調，最會收買人心。
完顏阿骨打原定方案：山西的西路軍主將是完顏宗翰，燕京東路軍的主將就是完顏宗望。
完顏宗翰覺得自己反正和那把椅子沒關係，抓住軍權是第一位的，所以並沒有推辭。
完顏宗望聽說讓自己當主將，趕緊上書請辭：兒子閱歷還淺，正是多向叔叔伯伯學習的好機會，我在南京當個監軍就可以了。
這真是一招絕妙好棋，一箭三雕！
在南京當監軍，「監」誰呀？監督兵馬大元帥完顏杲這個叔叔，很可能會搶到那把椅子的叔叔。
如果當了一軍主將，兵馬大元帥完顏杲一聲令下，你就得帶兵滾蛋。萬一陰溝翻船打個敗仗，兵馬大元帥就有先斬後奏之權，你的小命就玩兒完了。
可是當監軍就不一樣：老子代表皇上監督你，當然每天都要跟在你身邊，隨時監督你的一言一行。老子的職責所在，名正言順，我看你咋整。
完顏宗望上書請辭，不抓軍權，這是多實誠的一個人吶？估計全天下就這麼一個淡泊名利的好人。朝廷內外自然是一片頌揚之聲，名利雙收！
就這麼的，大金國皇帝第二、第三順位繼承人都在南京，每天形影不離，顯得多麼多麼的親密無間。
完顏杲心裡很窩火，你知道嗎？
眾人拾柴火焰高，這絕對沒錯。
完顏宗望的「好人名聲」越來越高，居心叵測之徒推波助瀾的越來越多，完顏杲他真的很窩火。
南京東路軍對外剿匪，按說第一指揮官應該是兵馬大元帥完顏杲，可是那些將領接到命令之後，一定要到完顏宗望那邊請示方略。
完顏杲看在眼裡，恨在腹中。只能繼續在心裡窩火，根本毫無辦法。
為啥？因為完顏宗望代表皇帝監督你，你下達的任何作戰命令，人家都有監督之責，你難道還想放屁不成么？
這樣一來二去，兵馬大元帥完顏杲的指揮權，實際上落到了完顏宗望手裡。
身邊的人靠不住了，那就一定要尋找外援。
完顏杲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要給自己尋找一個響噹噹的外援，這就是西路軍主將：完顏宗翰。
完顏宗翰沒有爭奪那把椅子的野心，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凡是不想爭奪那把椅子的人，就是皇帝最喜歡的人。
正因為皇帝喜歡，所以完顏宗翰能夠膽大包天把平民變成奴隸，然後把奴隸賣出去賺錢，別人還只能幹瞪眼。
萬金難買皇帝喜歡，你還能咋地吧？
皇帝最喜歡的人，就是最大的外援。
所以完顏杲以兵馬大元帥的身份，給完顏宗翰寫了一封親筆信，把剿滅天祚帝的重任殷殷託付一回，然後「不小心」泄露了天機：實話告訴你，皇帝可能真的不行了。
完顏宗翰知道自己是靠皇帝吃飯的，如果身後沒有皇帝了，自己吃嘛嘛不香，幹嘛嘛不成。
回到豐州之後，完顏宗翰又犯嘀咕了：表叔完顏杲究竟是咋回事，他真的決定搶那把椅子嗎？這一次如果站錯隊了，唯一的結局就是身首分家。
一想到腦袋可能不保，所以完顏宗翰開始按兵不動，擺明了要看看風向：到底誰能夠搶到那把椅子，誰能搶到兵馬大元帥的印把子。
恰在此時，完顏宗翰接到自己內線的密報：兵馬大元帥完顏杲，突然接到皇上密詔，三天後就要返回上京！
現在結果出來了：完顏杲和完顏宗望兩個人之間的單打比賽，完顏杲已經奪得冠軍，這次奉命趕回上京，實際上就是要頒發獎盃。椅子和印把子，完顏杲肯定會得到一件。
完顏杲讓完顏宗翰出兵河朔，並不一定要打敗馬賊，甚至打不打仗都無所謂，因為他只需要實現一個目的：
打擊完顏宗望的威信——連一幫馬賊都搞不定，還必須從征討天祚帝的戰場上把主力調回來，看你無能到了什麼程度！就你這種無能之輩，也好意思出面爭奪那把椅子，趁早死了那份心吧！
給失敗者完顏宗望上眼藥，就是完顏宗翰現在唯一能做的。而且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做好，在完顏杲離開南京之前就做好。
與此同時，完顏宗翰也希望藉此機會，把自己的勢力延伸到完顏宗望身邊。反正他是個失敗者，對自己的腦袋沒有威脅。
蕭焯、韓雲山、蕭芸娘等人運氣不好，幾乎同時看見完顏宗翰的前鋒部隊發瘋一樣向東推進，百思不得其解是有道理的。
實際上人家完顏宗翰根本沒有把他們當回事兒，而是在為椅子或印把子而戰鬥。
完顏宗翰滿腦子只有椅子或印把子，所以忽略好多問題：幽雲十六州，動亂永不休。一招沒在意，必定摔跟頭。
韓雲山帶領一千七百人拚命往東撤退，一路上並沒有發現蕭焯的第一營，更沒有發現蕭芸娘等人，所以他決定在平遠堡給敵人一傢伙。
蕭芸娘和蕭焯雖然推測出韓雲山可能會採取動作，但是，韓雲山為什麼要下定決心嚴厲反擊敵人一次，這其中的原因就沒有人能夠明白。
原來，韓雲山的內疚心理始終存在著，尤其是李憲最後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知道全軍覆沒造成的後果是什麼嗎？你們是紫荊關外面唯一的機動部隊，現在全軍覆沒了，一旦完顏宗望察覺，飛狐縣的數萬人都要給你們陪葬！」
「如果是為了協助紫荊關防禦作戰，你們全軍覆沒都是應該的，也是必需的！」李憲這一句擲地有聲的話，每天都在韓雲山腦海中回蕩。
打回紫荊關，挽救自己的失誤，這才是韓雲山決定反擊的主要原因。
只有斬斷尾巴，才有可能趁亂返回懷安縣以東，從而實現自我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