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何許人

第281章 何許人

將入夜時,舒嬋在燈下一張張看着東根臨摹的字帖,將寫的好的用硃筆圈起來,這時門房來報,說是戴大掌柜從漳州回來了,此刻在門外求見。

舒嬋眉頭微蹙,讓知雨去通知虞伯。這位戴大掌柜,名戴懷山,是李家在福建的商事大總管,頗有些經商的頭腦,門路廣,手段多,對主家忠誠,故而李光魏對此人也比較器重。

只是這番他們來泉州,早已去信通知戴大掌柜,按說前日他就應當在碼頭迎候的,結果他人在漳州未及時趕回來,安排了手底下的人來接。用虞伯的話來說,若主君尚在人世,他是斷然不敢輕慢分毫的。如今主君不在了,誰知他的心思會不會有變?

舒嬋牽着東根走入廳堂時,虞伯已到了,正與戴懷山寒暄著。聽見腳步聲,虞伯和戴懷山忙起身。舒嬋打量了一眼這位大掌柜,發現竟與她想像中的不同。戴懷山身材修長,相貌堂堂,頭戴青玉蓮花束髮冠,身着竹紋靛青錦袍衫,手持一把摺扇,乍一眼瞧去,那通身的氣度,不像商賈,倒像出身世家的儒雅文士。

戴懷山祖上原是鄆州人士,因戰亂舉家南遷,輾轉流落至閩南才落腳定居,雖已歷經幾代,但他的體貌、口音還是傳承了北方人的特徵。他收扇站起,轉身見一女子牽着一孩童走了進來,孩童不知在說些什麼,女子俯身垂首聽着,只見她衣飾素雅,身姿窈窕,須臾待那女子正身看過來,瞧清楚了面容,戴懷山心下不禁一驚。

女子那張清麗絕倫的菡萏玉面,讓人眼前一亮,心神兒一晃。饒戴懷山到過高麗,下過南洋,見識過不少南北姝色,甫一見這女子還是被驚艷到了。她梳着婦人的髮髻,薄施粉黛,舉止端莊,不似輕靈少女,但因模樣清絕,一時竟瞧不真年紀。

聽虞伯介紹說女子便是主君的義妹舒娘子,戴懷山連忙端正神色,躬身拜見。主君的親筆信中指定由舒娘子統理李家一切商事,見舒娘子如見他。那時戴懷山就在猜這忽然冒出的舒娘子是何許人也,難道主君幾年前在泉州放棄海路改走陸路跟她有關?主君同她之間究竟是何種關係?怎麼相識的?戴懷山多番打探下來,竟一無所獲,對舒娘子其人更加好奇了。今之一見,驚為天人,這樣一位窈窕淑女,能撐得起李家偌大的家業?

「原本前日就應在碼頭恭候小主君和舒娘子,因日前家母過壽,我抽身回了趟漳浦老宅,奈何即將回程之際,家母卻不慎摔倒,導致髖部骨折,卧床不起。在漳浦耽擱了兩日,安頓好家母,這才匆匆趕回泉州,到底是慢待了,還望舒娘子見諒!」戴懷山把方才同虞伯說的話又解釋給舒嬋聽。

「戴掌柜無需自責,你安排的人辦事周到利索,一應俱順。老人家骨量少,骨骼脆,摔倒了容易骨折,且恢復起來很是不易,身邊離不了得力的人細心照料。若早知令慈傷情嚴重,無論如何也會讓戴掌柜在漳浦多留一段時日。我們初來乍到,且先適應下這裏的風土人情。戴掌柜是主君欣賞並倚重之人,聽虞伯講,福建內外商貿在你的統籌之下,井井有條,盈利連年穩增,生意上的事以後還請戴掌柜多多指教。」舒嬋娓娓說道。

「指教不敢當,戴某原不過是一介販夫走卒,倒騰些小生意勉強餬口,幸遇主君,對戴某不吝提點栽培,才有戴某的今日。主君既親指舒娘子統理代管,戴某自應將福建商事向舒娘子匯稟。截至上月的總賬已歸攏好,明日我便派賬房送來請舒娘子過目。各路掌柜安排三日後在泉州集聚,屆時一起拜見小主君和舒娘子。」戴懷山說道。

聽戴大掌柜這麼一說,舒嬋心下稍定。他通力配合自是最好,這人還能繼續用,省卻了不少麻煩。只是初打交道,即便第一印象還不錯,舒嬋也未掉以輕心。實因闖蕩四海這幾年,那種表面一套,背地裏一套的人見得太多了。故而,不能光聽他今日如何說,還要看他以後如何做。

回去的路上,小廝阿平見主子自上車后便一語不發,神色沉凝,便問發生了何事,可是被人刁難了。戴懷山搖搖扇子,嘆了口氣,道:「東家身邊有個叫鴿奴的侍女,我記得幾年前你也見過,可還有印象?」

阿平重重點了點頭:「很有印象!主子說她是個蛇蠍美人,武藝奇高,殺人如切菜,長得有多美,心就有多狠。」

那時阿平不過是個毛頭小伙,偷瞄了幾眼東家身邊的美貌侍女,被那侍女發現了,還衝他拋了個媚眼,妖嬈一笑。阿平激動壞了,心臟「撲通撲通」狂跳,以為自己要走桃花運了。同主子悄悄說起,怎料主子面色陡變,繼而捏著眉心說他小子命大,囑咐他再遇見那侍女,只管眼觀鼻,切勿亂看。

「主子提她做甚?難道她也到了泉州?」阿平問道。

「她此番並未跟來。」戴懷山用摺扇敲著掌心,微笑道,「以鴿奴之美艷,算得上絕色。我今日倒見到了一位比鴿奴還要美的女子。」

阿平呆了呆,當年鴿奴沖他那一笑,讓他至今記憶尤深。他跟着主子,也算見多識廣,如鴿奴那般美得驚心動魄的實屬罕見,要是比鴿奴還美,那得美成什麼樣?

「主子說的就是那位舒娘子吧?他們這次來專挑從泉州登陸,可是有什麼目的?」阿平咽了口吐沫,「舒娘子不會比鴿奴還要狠辣吧?」

「狠辣?」戴懷山笑笑,眼前浮現出那張恬靜柔美的面容,心弦莫名的又被撥動了,「她若是那心狠手辣之人,便是偽裝得再好,我也能瞧出端倪。怪就怪在任你左看右看,她就是個端莊溫婉的女子,且小東家拉着她的手依偎着她,看得出對她很是依賴,孩子的舉動也能說明她應是個脾性溫和之人。」

「那主子在擔憂什麼呢?」阿平問道。

「東家極其精明,他沒把李家的繼承人還有偌大的家業交給虞伯打理,反而交給這樣一個弱女子,實在令人費解。關鍵這女子還來路不明,無甚背景,東家怎地就相信她能辦到?」戴懷山道出了盤桓在心頭許久的疑問。

戴懷山懷着滿腹心事回到了宅邸,妾室春意知其今日能回到泉州,便一直等著,見人踏着夜色風塵僕僕的歸來了,忙笑臉相迎,服侍他更衣洗漱,命人擺了晚膳,立在一旁為他夾菜。

戴懷山的髮妻亦出身商賈之家,因體弱多病,在兒子五歲時過世,一晃八年過去,他們的兒子已長成十三歲的少年了。平時戴懷山既當爹又當娘,把兒子帶在身邊親自教養,這回則把他留在漳浦老宅照看祖母。妻子過世后,想着孩子還小,戴懷山也有過續弦的想法,可是相看了幾家,都不甚滿意,加之生意忙碌,一拖便拖到現在。

早年妻子在世時,做主將陪嫁的婢女花棠為他納做妾室,第二年花棠誕下一女,現今也有九歲了。這些年一直是花棠在打理漳浦老宅,身邊這個春意是他於兩年前買的。貧寒人家的女子,因戰亂流離失所,家人狠心將她賣與青樓,她抵死不從,從樓上一躍而下,剛巧砸在他的馬車上。他將人救起,得知她的遭遇后,便給她家人一筆錢,買下了她。後來有一晚他酒醉歸來,稀里糊塗地就要了她,於是便也納為妾室,給她個名分。

用過晚膳,戴懷山去了前院。婢女們進來收拾桌面,春意走到廊下,望着夜色里烏沉沉的前院屋檐發獃。她以為夫君今夜會歇在她房中,一早就命人換了被褥、頂賬,屋裏熏上了夫君喜愛的香,去花園剪花枝插瓶,在嬤嬤的指點下插了半晌,挑了幾瓶比較滿意的擱在桌架上,晚膳讓廚子做了夫君愛吃的飯菜……忙活了一整天,結果夫君回來,他們話都沒說上幾句,他吃罷飯就起身去了前院,一句交代也無,想來是不會去她那安置了。

春意眸中儘是落寞之色,她能嫁入戴家,為夫君所護,於她而言,已是掉進了福窩裏。可這兩年她發現,無論她再盡心儘力的服侍,似乎也無法與夫君變得親近起來。她學識字,學禮儀,學琴棋書畫,很努力的改變自己,然而去年得見夫君的另一位妾室花棠,才知自己與其差距有多遠,便是努力一輩子怕也趕不上。

那花棠,原也不過是一媵婢,卻得夫君信任,讓她掌管老宅中饋,據說漳浦的莊子、鋪面也都是她在幫着管理,她與夫君之間有許多話題可談。哪像她?除了伺候人,什麼也不懂,什麼也幫不上。

要是能為夫君誕下一兒半女就好了,她想。這樣她在戴家才能立穩腳跟,不然如她這般蠢笨,過不了幾年,青春逝,朱顏改,被夫君所嫌,以後只能孤獨老死在四方小院裏。

回到房中,再看裏外的佈置,春意心裏說不出的沮喪。她正對鏡卸著頭面,見貼身服侍的婢女玉靈進來了,忙轉身看向她,問她事情辦得如何了。

玉靈近前回稟道:「娘子放心吧,都辦妥了。張管事看在娘子的面上,沒把你那侄兒趕走,說是再給他一次機會,下次若再犯,除非家主出面,誰說情也無用了。」

春意煩悶的閉了閉眼,把手中的簪子扔進妝奩盒內。她這個侄兒在鄉下時就愛偷雞摸狗,若非她兄嫂苦求,她是百千個不願意幫他謀份工做的。如今將他安排進藥鋪里做學徒,盼着他能學點好,誰料他竟偷拿鋪子裏的藥材倒賣,被逮個正著。原本是要將其扭送官衙的,管事知其同她的關係,便先通知了她。她不便出門,只能派玉靈代為前去傳話,給了那管事些許好處,這才算擺平了。

下次他若再犯,人家就是打死他,她也不會管了。春意恨恨的想,當初兄嫂把她賣給青樓,就是因這個侄兒闖下了大禍,需用她的賣身錢去填窟窿。她早就對兄嫂一家冷了情義,奈何母親由兄嫂贍養著,她又不能斷得徹底。

「我母親的病可好些了?」春意憂心忡忡的問道。

玉靈遲疑了下,道:「婢子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吧,可是我那兄嫂又拿母親的病來訛我?」春意說着,眼裏泛起淚光。

「娘子既都曉得,為何還要一而再的心軟?婢子聽你的吩咐,帶着郎中上門去,你的兄嫂只管問婢子要去了銀錢,並不讓郎中進門看診,說已請郎中看過了,再看也是浪費。」玉靈憤然說道。

春意攥緊了拳頭,指甲嵌進肉里都不覺得疼。她母親身體一向不好,當初夫君給了家裏一筆錢,其實足夠兄嫂置下田宅,若老實經營,怎會無錢為母親醫治?自打她進了戴家,兄嫂就時常算計她的月例,後面被夫君收了房,兄嫂更是把她當搖錢樹一般。她不是沒想過把母親接出來,可母親不知被兄嫂灌了什麼迷藥,非但不肯離開,還勸她多幫襯些家裏。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娘子何不同家主說了,讓家主出面解決?」玉靈說道。

春意搖搖頭,夫君原本就看不上她,她家中的那些糟心爛事她不想說給夫君聽,免得更被看輕。兄嫂無非貪圖些小錢,只要他們不苛待母親,她給便是了,能拖一時是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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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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