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少年者也

領隊的老嫗，名叫上官秋，和玉貞峰朱妃是同一個時代的人物。

一百多歲的年紀，才是一位金丹境，當然是從元嬰跌境的可憐人。

上官秋這輩子，重回元嬰應該有不小的希望；只不過躋身上五境，就是鏡中花水中月。

所以她看得清，既然此生無望上五境，就懶得再清燈冷火坐而悟道；

乾脆攬下了不少雜活兒，四處去散心，例如帶着宗門年青一代下山遠遊。

遠遊隊伍中，一位神女、三位插香神子，還有十數位出類拔萃的年輕人，境界都不算高，唯獨資質好的出奇。

假以時日，這些孩子將會撐起白雲觀下一個百年、千年。

難得宗門長輩看得開，讓這些少年早早下山遊歷，本意是讓他們走萬里路，見過風景無數，大道之心才能最大限度澄澈。

所以這波孩子破境一事，不急，甚至越慢越好。

上官秋作為一個從元嬰跌境的金丹，戰力非比尋常，做一幫孩子的護道人，再合適不過。

一洲之地，只要不是她作死，哪裏皆可去。

上官秋接過那幾個孩子的竊竊私語，對攆人的上官回雪道：「回雪，你失態了。為什麼要冒充龍虎山弟子？」

孩子們面面相覷，神仙之姿的上官姐姐，也不是做什麼都對。

上官秋又道：「其實回雪你，此舉妙不可言。」

「龍虎山那些虛頭巴腦的傢伙，***貌岸然。就得用他們的名號，干幾件不大不小的壞事，一洗他們在世人心中的偉岸形象。」

孩子們開始小聲議論，就是，龍虎山那種賊窩，不就是藏污納垢之地？

還記得有個叫鍾馗的，做人那叫一個不厚道。咱們師兄又沒惹他，硬生生禍從天降，被他毀了道心。

咱借龍虎山的名聲，嚇唬幾個江湖遊俠又咋啦，不行啊。

點評一番，上官秋灌了一杯酒，喝酒起來跟喝茶一樣。

「但你都這麼做了，為什麼雷聲大雨點小？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遊俠兒，就該打個半死，才能不做白日夢，老老實實過日子。」

上官秋看了看上官回雪，一副隔靴搔癢的樣子：「只掀一張桌子，實在是不過癮。」

「想當年，我跟宗門長輩問劍龍虎山。我們這一脈，何等威風。」

上官秋灌起酒來，半倚坐在酒桌上，懷裏抱着一個黃泥酒罈，偶爾仰起頭咕咚一口，稍稍沾濕了衣衫。

其實百歲之齡又如何，她依舊是個美人，一如當年。

只不過有個龍虎山上有個老不知羞的，不解風情。

上官秋說完之後，孩子們更加忍不住暢所欲言，她也不加阻攔。

引導這波大道種子用自己的心目看世界，本就是她的目的。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見千萬人，這才是最好的修行。

孩子們大致分成兩派，其中一派認為，修道之人須得坦蕩，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冒充他人，不是光彩所為；

另一派認為上官師姐幹得漂亮！

在他龍虎山腳下，就得打着龍虎山旗號，干他幾件神鬼共泣的事情。

否則身為友宗，不捨得幫對方揚名立萬，太小家子氣。

上官秋面帶笑容，因見解不同而分成兩個陣營的孩子們，吵架起來氣勢洶洶。

要不是有她這位師叔坐鎮，恐怕立刻就得打起來；

不過她又有些失望，心裏有道理，又說不過對方的時候，還能忍着不動手？這叫年輕人？

她索性不管沒有結果的爭論，她看了眼醉仙樓，從建築的裂痕中發現一些蹤跡。

想來這酒樓三天兩頭被人拆了，應該是家常便飯。

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九娘，九娘方才親自追出去，拎了兩個大錢袋子，將四十遊俠兒的酒菜錢都退了，而且是雙倍。

對方得了九娘真摯的道歉，飯吃一半被人攆走的糟心事，逐漸淡化七七八八。

何況是一個風情萬種的女老闆，提起裙擺追上來，滿臉歉意，盡說的是讓人如沐春風的話。

那些人聽得懂好歹，說什麼也不肯收下九娘的賠償。

肉也吃過了，酒也喝過了，掌柜的也看過了，一點小錢，花的值。

九娘便不再強求，做生意，最終圖的還是個盈利，收錢、得人心。

不過臨別之前，她也給了承諾，將來再來酒樓吃酒，一切消費，全部掛在她這個掌柜的身上。

怕那些遊俠兒不好意思再來，九娘笑着從一位領頭模樣的少年腰間，取下一把佩劍。

話說的敞亮：「相遇就是緣分，弟弟們從龍虎山下來，一定要再來吃酒。否則這劍，姐姐就自己留下啦。」

領頭模樣的遊俠兒，剛才被上官回雪那娘們兒瞬間震退，生死一線之間，並沒有拔劍出鞘，而是緊緊把劍抱在懷裏，想來這劍，對他的意義，不言而喻。

如此就說定了。

范思思若是在此，一定會撫須而笑。九娘的從商之道，越發契合商道本源，掙了錢，順便還能收割一波「忠心耿耿」的回頭客。

九娘對打量她的上官秋，遙遙施了個萬福。

對方是個曾經的元嬰大能，九娘不敢託大，不過也不會掉以輕心，讓對方隨意看出她的跟腳。

——

「上觀師姐，咱們此行遠遊，是來對龍虎山秀肌肉來了。你說要是和他們打起來，該讓他們一隻手還是兩隻手？」

「聽說龍虎山這一代，人是不少，可是除了一撥兒破境快的，剩下的都是廢物。」

那場爭論沒吵出來個結果，孩子們終於想起此行的目的地是龍虎山，要和那幫臭牛鼻子論道打架去的。

怎麼能自己人先打起來。

上官回雪安靜無言，聽說龍虎山有個陸婉兮，人極美，劍法極高深，是天下少有的出色少女。

傳言那陸婉兮，已經是觀湖境修為；區區七境修士，居然參悟到了一絲水之法則。

嘖嘖，是個對手。

上官回雪學着上官秋的模樣喝酒，她一襲白裙，看着居然有點「風流」。

後者是風韻猶存，前者也是一道明媚風景，重在白嫩。

她道：「聽說過陸婉兮嗎，據說她出類拔萃，卻有個扶不起的道侶。」

「我此行問劍龍虎山，要和陸婉兮過過招。」

「在選道侶一事上，她已經輸了；我還要讓她的劍法，在我面前自愧不如。」

「總之龍虎山，不過是撿了個破爛牢獄而已。咱們白雲觀，坐擁一座遠古天庭大神府邸，他們也敢和我們相提並論？」

上官秋笑着點點頭，年輕時候誰都不服，說些日天日地日空氣的大話，不是什麼壞事。

這才是少年者也。

其中一個插香神子，巨衍拍手附和：「可不是！」

「他們有什麼資格跟咱們相比？上官師姐，那陸婉兮就是個笑話。我跟你說，她的道侶豈止是扶不起，簡直就是不行。」

上官回雪來了興緻：「巨衍師弟，這話從何說起？」

巨衍笑的直不起腰：「我有個朋友在龍虎山，聽他說陸婉兮的道侶，修行速度跟王八似的，七年都破不了三境。」

另一個插香神子林楓笑道：「巨衍，你就別嘲笑人家了。七年修三境，何嘗不是一種天賦異稟。別的不說，這種人才，咱們白雲觀絕對拿不出來。」

第三個插香神子，重水跟着調侃：「還真別瞧不起人家，沒準兒是個褲襠里有秤砣的，百斤的大秤砣，你有嗎？」

「沒有沒有，在下甘拜下風。」

「哈哈哈~」

「想不到這世間還有這種廢物，我對龍虎山打壓龍虎山天才，一點興趣都沒有。倒是此人，我想狠狠踩兩腳。」

三位插香神子，巨衍，巨眼，天生一道瞳力神通。開眼之日，天下大放光明；

林楓，玉樹臨風，天生自帶俊俏法則，只靠着皮囊就能破境的怪胎；

重水，重重水之精華，乃是白雲觀那個上古雲部正神府邸正中，一出荷花池，孕育而出的精靈，若是天庭還在的時候，一出生就該位列仙班；

——

「公，公子別生氣啦，他們又不知道公子的厲害。」

採薇臉上的羞飭還沒褪去，跟在沐雲身邊像個乖巧的貓咪。

二師兄先行回山去了，他身份特殊，不適合在人間長久行走。

不久前，二師兄飛劍傳信，說是隔壁白雲觀派了一行遠遊種子，要來論道龍虎山。

人已經到了東靈縣，山上事態緊急，分不出人迎接，師娘讓沐雲走一趟，帶貴客上山。

師娘比誰都清楚沐雲的德行，特地在信上囑咐：「既是來問道的，八成就是心高氣傲，過來打架的。但來者是客，雲兒切記要穩重些，凡事寬容些，體現咱們上宗的氣度來。」

既然是師娘交代的，沐雲當然要照做。

所以沐雲一抖雙肩，自行打散了風度翩翩的鋒芒氣度，走路也有幾分佝僂，變成一個暮氣沉沉的少年人。

沒關係，要給友宗面子嘛。

太過優秀，對方會有壓力的。

削減自己氣度之後，沐雲笑呵呵問採薇：「採薇啊，公子我現在，像不像路人甲？」

採薇樂得咯咯笑，像個小老頭。

好嘛，沐雲再一抖雙肩，修為連降兩境，看起來就是個二境的廢物。

他路過九娘的時候，九娘眼神古怪，卻從中透著些幸災樂禍。

——

一個十八歲的傢伙，不過才是二境，突兀出現在白雲觀一行人中間。

上官秋皺了皺眉，什麼都沒說，小孩過家家而已。

巨衍率先發現對方的存在，他暗中傳音示警：大夥兒當心，來了個廢物。

林楓瞅了一眼來人的模樣，不以為然，氣度也太普通了。

唯有重水，山水精靈出身的緣故，讓他對於威脅有天生的敏感，所以他不變應萬變。

那人已經走到眾人中間，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直奔上官秋：「秋奶奶好，我叫沐雲，龍虎山弟子，負責接引貴客上山。」

上官秋一百餘歲不假，看起來還像是個年輕熟婦，所以聽見奶奶的稱呼，臉色瞬間極為難看。

沐雲跑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對方大腿：「我師祖羅隋大劍仙，對秋奶奶可是挂念的很吶，、。做夢的時候都流口水，哭着喊著叫您的名字呢。」

上官秋臉上瞬間多雲轉晴：「當真？」

沐雲一雙眼睛不能再純凈：「千真萬確！師祖對您，那叫一個情深意切，您就是他這輩子最放不下的女人。」

上官秋喜笑顏開，立刻從懷裏掏出幾件重寶，說什麼也要送給沐雲做見面禮。

沐雲嘴上推脫不止，缺一件不落全塞進自個兒懷裏。

跟上官秋打完招呼，沐雲轉身走向三位插香神子，問道：「秋奶奶，這些都是白雲觀的高徒師兄？」

三位插香神子，不約而同眼角跳了跳。

沐雲自我介紹道：「我就是那個廢物。」

巨衍吐吐舌頭，雖說對方很普通，但說人壞話被人聽見了，還蠻尷尬。

林楓強忍着心頭噁心，安撫對方道：「木兄一見，一表人才。」

沐雲道：「哪有哪有，都是廢物，大家都別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