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方凜所求

開車回來的時候，葉青青已經有了種「回家」的感覺。可萬萬沒想到，此行竟然還有這麼大一個驚喜。

她，真的回家了！

雖然門開后迎面是一陣濕冷的陰風。

雖然裏面黑黢黢的宛如藏鬼的洞窟。

雖然……裏面已經有近三十年沒有人煙。

但葉青青還是恍惚間覺得自己聽到了一陣笑聲從門裏隨風而出，那聲音一點不陰森，相反還極為熱鬧。

有阿棠媽潑辣尖利的罵聲，還有阿軍一聲聲的「阿姐」，側對着門的凳子上彷彿還坐着人，身形不大，氣勢也沒阿棠媽強，但莫名的就給人一種安穩的感覺，他回頭，一笑，葉青青下意識的就快走了一步。

在阿棠媽和阿軍弟的包圍圈中艱難掙扎，別說阿棠了，連帶着葉青青看到阿棠爸都有種見到大救星的感覺。

可她也只是快走了那麼一步，很快就回神了，而下一秒，手忽然被緊緊抓住，她反握了回去，抬頭看了唐冶一眼。

他在看她，眼神有些擔憂。

她微笑着搖了搖頭，意思沒事。

兩人跟着閆隊長和林局長走了進去，裏面早就不通電了，再加上另一頭臨河的窗沒開，與外面天光一對比，雙眼都昏花了一下。

鼻尖滿是潮濕的腥味，等適應了這黑暗，一掃便能看到牆角綠色的青苔和霉漬。

說真的，這兒要不是一直住着，要從買房的角度看，真的是相當不適合居住啊。

住久風濕病那是妥妥的。

裏面傢具還在，但也都不值錢，醬菜缸子，碗櫃，桌椅，本來住姐弟倆的房間里倒是有點變化，少了阿軍的床，多了個書櫃和衣櫃，但已經空空如也。

屋裏突然傳來讓人心塞的嘎吱聲，是唐冶順着破敗的樓梯爬到樓上阿棠爸媽住的房間，他只看了一眼，便下來了，沒什麼表情，顯然也沒什麼發現。

這一圈看似毫無所獲，但從各人的表情看，顯然各有所思，而且想得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葉青青在阿棠的床邊坐了，她有種奇妙的感覺，身子輕輕的，又好像是披了一層紗，周身像發癢又像發燙，亦或是一陣暖風拂過周身，總之還挺舒服。

床上有一層灰。

她看了看灰灰的手掌，又看了看還在房中逡巡不知在幹什麼的其他人，乾脆大著膽子，躺了下來，閉上眼。

還是這張床，她知道。

雖然睡了沒多久，但這氣息，這膈背的感覺，都宛如當初。

她忽然有點慌，擔心自己這般睹物思人，會變成一場完美的作死，把自己又穿回去。

穿回去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她穿越的宿主已經死了……就算穿回葉阿棠還活着的時候，想到她的死訊，估計心情也會和當初截然不同。

她心裏一慌，想睜開眼，卻不知怎麼的突然睜不開了，甚至身體都動不了，像是被床黏住了一樣。

這不會是鬼壓床吧？！

不！肯定是心理因素！這麼不科學的事情，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的！

等下……穿越都發生在她身上了，鬼壓床還有什麼不可能的？！

艾瑪！唐冶啊！

她眼前一片黑，心裏慌得要死，身上一片冰涼，感覺整個人都在下沉，像極了她入夢穿越時的感覺，她怕極了，只能用意念狂喊，祈禱唐冶別探險了，趕緊快點發現自己！

這種時候真是度日如年，她都快絕望了，忽然身上一陣地動山搖，像是被困在山洞中，山東突然被人鑿開了一個洞，天光唰的照了進來，還帶來了涼風、溫度和新鮮的空氣！

「啊！」她猛吸一口氣，終於睜開了眼，入目就是唐冶的臉。

他眼睛不算大，此時怒目圓瞪，看着像換了一個人，葉青青差點沒認出來。

「你神經病啊？！」他大吼，「躺這幹嘛？！死過人的你知道嗎！」

葉青青愣愣的，被唐冶抓着肩膀拎起來，硬是拖下床，扯直，像被架在樣本架上的骨骼標本，晃晃悠悠的。

唐冶繼續罵：「回神！你回神！你想什麼呢你說！」

「我就是……」

「我不管你想什麼！」唐冶壓低聲音，狠聲道，「你不知道她死了你還能過去，你知道她死了，你想穿進墓里嗎？！你還回得來嗎！？到時候你怎麼辦？我怎麼辦？！」

葉青青本就心有餘悸，現在更是被他說得害怕，她無話可說，又覺得委屈，只能低頭挨罵。

看她那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唐冶氣不打一處來，卻也不再繼續，因為閆隊長他們過來了。

「怎麼了，怎麼突然吵起來了？」林局長在後面問。

「沒事，她瞎翻。」唐冶答得輕描淡寫，「我們先出去了。」

「哦，那我們再到後面走廊看看，剛找到鑰匙。」

後面走廊？那不是她倒屎（咳咳）的地方嗎！葉青青來勁兒了，掙扎著要脫離唐冶的鉗制，大叫：「讓我康康，我也要看！」

唐冶也不硬壓着她，一臉嫌棄的放開手，任葉青青衝出去。

房子不大，幾步就走到了後面，讓閆隊長和林局長一站，其實根本沒多的空，葉青青只能巴著窗戶往外看，發現四十多年了，外面基本沒什麼變化，除了對面多了很多空調外機，有些人的門前鋪上了瓷磚。

葉青青巴在那，下意識的遠眺，忽然發現這兒遠遠的能看到鎮頭的橋，正是唐且行當初房子前那座橋。

阿棠當年不會每天在這看唐且行吧……

這可能性太大了。

那傻姑娘這輩子做的最出格的事大概就是瘋了一樣暗戀唐且行了吧，但最有成就的事可能也是這個了，畢竟都已經感天動地到拉無辜群眾穿越的地步了。

葉青青扒著窗戶出神的看了會兒，眼角處突然有什麼東西一動，她側頭望去，發現自己這一邊的迴廊，石橋過來不遠處，竟然有個人站在那兒！

她定睛一看，突然瞪大眼，往後一看，發現唐冶沒過來，只能去找閆隊長：「閆隊長，閆隊長！你看那邊！」

「什麼？」

閆隊長回頭，往葉青青指的方向看去，眯眼許久，嘆著氣從兜里掏出一副眼鏡戴上，再看過去，「嗯？」了一聲：「這不是……蔣志洲嗎？」

「他果真來了！」葉青青壓低聲音，「我就是怕他來找唐且……咳，方老師麻煩，才跟來的！」

「你們說的誰？」林局長也望過去，看了一眼，疑惑，「他在那兒幹嘛？」

「他站的這個位置……」閆隊長沉吟了一會兒，冷笑一聲，「哼。」

蔣志洲站的位置是過了石橋后從大街到河邊的最近的巷子盡頭。

……也是很多人貪圖河景能走的最遠的距離。

葉青青瞪着那兒，心裏翻江倒海。

她當初就覺得若是蔣志洲去了供銷社，而校長從唐且行那兒出來要來找葉阿棠，那麼文化人走夜路，極有可能會選擇這條有「河塘」月色的路。

若是時間合適，兩人幾乎百分百會在那兒碰到。

只是，沒有監控，沒有證據，一切都只是猜測而已，她想想就絕望，感覺如果蔣志洲堅強一點，沒有任何辦法能讓他認罪。

卻沒想到，他在這個節骨眼兒，居然自己站在了這？

這不是跟指認犯罪現場一毛一樣嗎？

大概這兒的人眼神太熱烈，蔣志洲本來正出神的望着河面，突然頓了一下，轉過頭來，和他們對個正眼，神色一緊。

他下意識的扭了扭頭，可隨後又狠下心似的，乾脆和她對視起來。

蔣志洲官場雖不算縱橫捭闔，但好歹也混了四十年，這定力和威勢就不是葉青青能比的，更何況葉青青骨子裏還有尊老愛幼這種傳統美德在，剛一對視，她還真下意識的虛了一下。

可很快，她就笑了。

等等，葉青青沒這本事，葉阿棠有啊，論輩分，論因果，怒目瞪個蔣志洲而已，沒人比她更配了。

想罷，她神色立刻變了，宛如自己已經又成了當年穿越后的葉阿棠，自卑全無，屬於現代人的自信讓她像綻放了一樣，她當葉阿棠的時候，那可從沒怕過蔣志洲。

葉青青面露微笑，從容又高傲的瞪了回去。

「青青，」後面唐冶喊她。

「等會兒，我拼內力呢！」葉青青頭也不回。

「什麼？」唐冶聞言上前，把她人一攬，壓着她擠過窗戶往蔣志洲那方向看，葉青青在他懷裏，明顯感到他身上一僵，「他……」

他的語氣里聽不出情緒，但他的氣勢明顯不平靜。

看到唐冶一出來，蔣志洲就像是被辣到了眼睛似的猛然回頭，轉身離開了。

「哼。」唐冶也站了回去，冷哼一聲。

葉青青也直回身子，回到黑黢黢的房裏，忽然覺得有點慌兮兮的，自從進了這兒，好像就有一隻手在擺弄她，讓她在床上被鬼壓床，讓她到窗邊看到蔣志洲……

是阿棠吧，一定是阿棠。

不管是什麼冥冥之中還是量子力學，她現在確信，從始至終，自己都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四十年前她陪着阿棠。

四十年後，阿棠陪着她。

終會瞑目的吧，阿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