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墳祭典

第五章 上墳祭典

此後一段時間裏,許文龍每天傍晚出門,消失不見,直到凌晨時分才會匆匆歸來。面對姐姐的盤詰追問,就推說和朋友同學聚會,一起喝酒吃飯。這讓許文娟深以為慮,整日裏憂心忡忡、提心弔膽,不時用複雜的雙眼憂鬱地看着行蹤詭秘的弟弟。而到了白天,他又會去縣城,找一些熟人同學聊聊天敘敘舊,順便打聽安置分配的事。只是每次到縣政府,王副縣長不是避而不見,就是閃爍其辭。一會兒說正在研究考慮,一會兒說還待調研考察。這讓他鬱悶極了,也失望極了。後來乾脆就不去了,心裏再不作什麼指望。

這天,許文龍叫姐姐許文娟陪自己回趟老友家。一來祭拜一下過世的父親,二來看看那棟年久失修的老屋。離家這麼久了,不知道房子變成什麼樣了,最起碼也得去打掃拾掇一下。

許文龍本打算騎姐夫那輛二手「狗腦子」去(古蓮縣農村對一種紅色50輕便摩托車的戲稱),奈何車齡太長,又沒保養,早變得銹跡斑斑破舊不堪。當他八十五公斤體重壓上車座時,那倆細小輪胎便立時便癟了一大截。及至催動油門前進時,又見它「咯吱咯吱」渾身顫抖,「吭哧吭」直喘粗氣,爬起來比蝸牛還慢三分。如果再載上許文娟的話,估計車身立馬就會解體散架。最後只得棄之不用,改而優哉游哉步行而去。

山路彎彎,小道曲曲,群山起伏,林木青秀。看着那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溝一坎,許文龍不由激動不已、感慨萬端,對部隊的思念之情也暫時忘得一乾二淨。

一個多小時后,熟悉而陌生的許家村便出現在許文龍姐弟倆眼前。

許家村是地處大山腹地的一個偏遠山村。全村百十戶人家,以許姓為主,間雜其他如王姓、李姓和潘姓等少量姓氏。這裏群山環繞,綿延不絕,山上林木蔥鬱,茂密挺拔,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古木比比皆是,實為罕見。林中多野豬、黃羊、山雞、野兔等動物。村子中間是個長圓形盆地,那是村民們種植口糧的農田。一條南北走向的小溪彎彎曲曲順山而流,溪底岩石經山洪長年沖刷,變得棱銳角尖,突兀猙獰。由於偏僻閉塞,交通不便,(早先只有一條山間小路通往外界。)導致村民生活極其艱辛,幾近窮困潦倒。好在政府這幾年對該村加大了扶持力度,新修了一條依山而行的水泥公路。雖然曲折彎多,卻也平坦順溜,能通向落溪鄉,直達古蓮城,如此才稍稍改變了許家村的落後面貌。

走着走着,樹林里呼啦鑽出一個老太太來。老太太身板硬朗,頭髮花白,手拿柴刀楞楞地看着許文龍姐弟倆,良久才試探著問道:「娟丫嗎?是不是又回老家瞅一瞅呀?」

「是啊李婆婆。」許文娟認出是同村李婆婆,於是熱情地回答道,「瞧您一大把年紀了,怎麼還那麼勤勞呀?」

「還真是娟丫呀。」李婆婆高興地笑了起來,「山裏人嘛,不去外面走一走動一動,身子骨就不舒服。這位小哥是……」

許文龍一聽,趕緊回答道:「李婆婆,是我呀。小龍,您不記得我了嗎?」

「哦,是龍伢子呀。哎呀呀,看我這記性。」李婆婆一邊拍著自己的額頭,一邊輕聲自責道,「幾年不見,都長這麼康健、這麼高大了啊!好好好,這麼標緻、這麼能幹的一個後生仔。這就好,許世昌這下後繼有人,再也不會受人欺負,在地下也該安心瞑目了。」

許文龍心裏一熱,一股豪情頓時勃勃而生,幾天來壓在心裏的鬱悶更是一掃而空。是呀,自己已經長大了,該承擔起一個男人應盡的責任了。又何必為王副縣長之流而苦惱呢?又何必仰仗他人鼻息而生活呢?世界之大,海闊天空,為什麼不去追求、不去奮鬥呢?所謂樹挪死,人挪活。說不定到外面闖上一闖,也能闖出點什麼名堂來呢。即便到頭來頭破血流、一無所獲,那也再沒什麼遺憾和抱怨的了,畢竟嘗試過、努力過、拼搏過。

樹影婆娑,枝葉搖曳,幾條引魂番隨風飄蕩,一座新墳突起在半山坡。墳頭上亂草叢生,藤蘿交織,花圈早已在雨打風吹中變得零落散亂。幾隻寒鴉躲在深山城哇哇亂叫着,讓人油然而生一股凄涼落寞之感。

許文龍點燃白蠟,插上檀香,恭恭敬敬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響頭,心裏默默訴說道:「爸爸,兒子回來看您了。您的冤屈和不平,兒子一定會為您申訴,也一定會為您討回公道……」

許文娟則早已呼天搶地淚水長流,軟塌塌哭倒在許世昌墳前……

祭拜完父親,許文龍姐弟倆回到座落在山腳下的老家。

這是一座土坯黑瓦四合院,圍牆早已倒坍,房前屋后荒草叢生,雜物橫陳,一片凄涼衰敗景象。打開吱呀作響的大門,一股霉氣潮味迎面撲來,直鑽鼻孔,讓人止不住心煩意悶,搖搖欲倒。

看着昔時朝夕相處的雜物家什,摸著父親一臉嚴肅的遺留鏡像,姐弟倆觸景生情,不由自主回憶起往日那一幕幕艱辛卻又快樂的童年趣事,不由自主浮現出父親精明世故卻又飽經風霜的臉龐……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般歷歷在目、清晰異常。只是如今物是人非,生死兩茫茫,怎麼不令人唏噓傷感、悲從中來呢?

黃昏時分,許文娟姐弟倆才懷着沉重的心情趕回老山下。

院子裏,兩個陌生男子正百無聊賴閑談著。而不善言談的王贛福則小心翼翼站在一旁添茶續水,像個下人般誠惶誠恐插上一兩句話。

看到許文龍姐弟倆進得門來,王贛福不由長吁一口氣,彷彿卸下千斤重擔般大聲嚷叫起來:「回來了,回來了,我家小舅子回來了!」

倆陌生男子站起身來,一前一後迎向許文龍。為首的中年男子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落溪鄉派出所所長,姓李。這是我同事,姓肖,肖警司。」

許文龍聽說是派出所的人,心裏立刻明白了八九分。他於是伸出手熱情地說道:「你們好,請坐,都請坐吧。」

一向膽小怕事許文娟聽到「派出所」三字,一顆心頓時往下一沉,聯想到弟弟近幾天的詭秘行蹤,也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麼錯。她哆哆嗦嗦來到李所長面前,煞白著臉結結巴巴問道:「你們……你們要做什麼……有……有什麼事嗎……我們……我們可沒有犯什麼法……我弟弟……我弟弟就是軍人……他……他剛剛……剛剛才從部隊轉業回來。」

李所長聽了,不由微笑着說:「阿嫂呀,你誤會了。我們不是來找麻煩的,而是來感謝你弟弟許文龍的……」

「什麼?感謝我弟弟?」許文娟吃驚地看着李所長,張著嘴半天說不出話來。不過既然不是來抓人罰款什麼的,那就謝天謝地一切好商量了。她摸了摸砰砰亂跳的心,歡快地和派出所同志打聲招呼,轉身去張羅炒花生、柿子餅、紅薯干……

許文龍從李所長的敘述中得知,被自己偶然擒獲的兩個歹徒,居然是流竄好幾個省市,專門入室盜竊,攔路搶劫的流竄作案犯,也是一名懸賞一萬元捉拿的通緝犯。他們雖無命案在身,卻也罪責深重。每每抓住被搶之人舍財保命不敢反抗的心理,而四外瘋狂作案。前幾天,他們在鄰縣持械搶得數萬元現金后,為逃避警察追捕,便如喪家之犬般一頭扎入古蓮縣深山老林,專揀人煙稀少的荒村野地里闖。之後來到落溪鄉,打算再劫一票后搭車潛往濱洋市,去投靠赫赫赫有名的「笑面虎」李振富。但讓他們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在這窮鄉僻壤竟然會遇到一個致命剋星,以致「馬失前蹄」在「陰溝里」翻了船。

李所長介紹完畢,便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脹鼓鼓的信封,微笑着交給許文龍道:「這是上級懸賞的一萬元獎金,還有你被劫匪搶去的二百元錢,請簽收一下。」

「獎金?一萬元?」許文龍吃了一驚,想不到隨便擒獲兩個毛賊還有獎金。

「是呀,一萬元獎金!」李所長肯定地點了點頭,「同時請讓我代表古蓮縣全體幹警向你致以崇高的敬禮!」說完,他和肖警司一同站起來,一臉莊嚴向許文龍敬了一個軍禮。

許文龍連忙立正還禮。

聽說派出所同志是來送獎金的,而且是一萬元巨獎。許文娟不由驚呆了,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乖乖,這可是多大一筆錢哪,這可得賣多少鴨子多少雞才有這麼一筆錢哪。直到許文龍把那厚厚的大信封交到她手上時,她這才如夢初醒般大叫一聲,飛身奔入廚房,和丈夫一起殺雞宰鵝,烹鴨煮肉……無論如何得請警察同志吃好喝好,如此方能表達對他們濃濃的感激之情。

吃完晚飯,送走李所長和肖警司,許文龍又換上一套黑色作訓服,穿上一雙軟底膠鞋,跟姐姐姐夫打聲招呼,轉身匆匆離家而去,片刻間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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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斷太平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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