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衣

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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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場戲,胤祥說是長大了些,可終究是淘氣翻天的性子,不斷拉著孔尚任幾人踅摸有趣的玩意兒,還偷偷摸摸不讓胤禛看,也不知在倒騰什麼。

因脾性投緣,這些日子孔尚任便常帶著他的酒葫蘆和草蚱蜢來尋袁氏兄弟遊玩,因他們本就打著長見識的心思,各色的戲種、宴席、文會、比斗便都沒落下,今日那草蚱蜢又眨著黑豆眼睛拽人去看新編拍的《牡丹亭》。

雖本朝不好這個,但江南之地,倒避忌不多,胤禛在京里聽慣了弋陽腔,到這兒來換換耳朵,倒也不差,況且那旦角生角面容迤邐多姿,提袖結眉都別有一番風韻,唱的又真是好,真真婉轉多情繞樑三日。

「滿弟你覺著……」

轉頭隨口閑談,才驚覺一直坐在自己身邊的胤祥位子上早已空空如也!心裡突的一跳,面上卻不敢動顏色,唯用力按在几上的之間微微沁出汗來,轉頭看了一眼背後立著的戴鐸,見他神色平和的點頭,才放下心,知道無事,只暗罵胤祥,就會讓人操心,這不過演了小半場就坐不下去不知道躥到哪玩去了。

到了中間歇場,胤禛連忙把暗地裡的人撒出去找他們小主子,轉眼瞥見孔季重老神在在的模樣,猜他倆可能又搗鼓神馬玩意兒,便一股火氣,腦子裡老是一隻小狐狸一隻老狐狸勾肩搭背的圖樣,自己想了半天卻又笑了出來。

下半場開始,生旦已經換了人。

之前的旦角柔婉多情,現下這個……別有一番風味。

「幽谷寒涯,你為俺催花連夜發。俺全然未嫁,你個中知察,拘惜的好人家。牡丹亭,嬌恰恰;湖山畔,羞答答;讀書窗,淅喇喇。良夜省陪茶,清風明月知無價——」

身材纖長高挑,唱功比前頭差得遠,但舉手投足別有一股英氣勃勃,櫻桃口開,流雲袖甩,連情話都說的這般颯爽。

台上之人,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本就血脈相依,兩世之中,他更是他骨中之骨,肉中之肉。

化做了灰,他也認得的。

可此刻……看著粉面、紅唇、娥眉、鳳眼、雲鬢的「杜麗娘」,胤禛卻覺得,心臟突然,跳了一跳。

只此一瞬,不可深究。

一曲終了,大團圓后演員盡皆返了後台卸妝,惟生旦下場謝客。

一團錦繡的生角自被熟人拉住團團作揖,也有幾個來拽小旦,卻被笑著推開了。

往角落裡瞧一瞧,四王爺正大刀金馬靠在椅背上,一手扣在茶杯蓋上,不啟不飲,面無表情,只雙目沉沉瞪著他。

「杜麗娘」站了一下,又故意掩嘴輕笑,一甩流雲袖,眾目睽睽之下小碎步飄了過來,立在胤禛身畔,蘭花手抻住他袖口,嬌嗔著搖了一搖……胤禛臉色更黑了些,扥手將他甩開了,旁邊一片對他不解風情的惋惜之聲。

小旦抿了抿嘴,粉面上的酒窩晃得四周書生扇子開了又合合了又開,故意做出嬌羞狀,腰肢一扭,反身坐在胤禛腿上,素手輕撫過桌案,將茶盞收在掌心裡,艷唇請啟吹了吹浮沫,湊到他嘴邊,「大爺,請用茶……」

胤禛聽著那要多彆扭有多彆扭的調子,一股脂粉氣撲鼻而來,濃眉大眼偏著眼線彩妝,不自覺地狠狠抖了抖,覺得一身雞皮疙瘩都在皮膚上跳來跳去,扭曲的臉色直如鍋底一般,渾身僵硬的身上攬在他腰上,在旁人調笑的眼神中一把把人拽了下來,湊在耳朵上格外平靜的說了句什麼,那「杜家姑娘」立刻生硬了下來,收了媚色嬌肢,飛快奔後台而去。

……

胤禛與孔尚任在前頭侃侃而談,胤祥扇墜子一樣盪在後面。

垂著腦袋沒精打采,不時抬眼瞅瞅前頭人,像被主人訓斥了的小狗兒一樣,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路邊的石頭。

完蛋,四哥真的生氣了。

與孔尚任分了道,胤禛卻沒有回住處,反而在城裡散起步來,逛逛街,看看攤,給小孩子們買幾件不常見的玩意兒,跟小販們聊幾句家常,有幾個孩子啊,日子過得怎麼樣啊,就是不看胤祥。

小狗兒腦袋耷拉的更低了些。

一直逛到太陽西斜,胤禛才停了步子,扭頭看看後頭的「扇墜子」,輕輕招招手,有氣無力快貼到地上的小狗兒立刻吐著舌頭躥過來往他肩上拱。

伸手打掉那爪子。轉頭陰測測道:「十三爺好本事啊……」

「四哥……」胤祥可憐兮兮地看著哥哥,心裡卻稍微鬆了松,他熟悉胤禛脾氣,剛才那樣平靜至極的說明真是氣到了極點,眼下只要肯理他,語氣多狠那都是不要緊的。

「我可沒福氣領教這個,看不出來啊,小爺你還能當個戲子伶人啊!」

「說話呀,剛才不是演挺好嗎?那小模樣身段招惹了多少人啊?現在這副樣子做給誰看?!」

「……能耐啊!」胤禛就那麼看著他,卻像能把人燒出兩個洞來,半晌,才咬著牙根斥了一句,轉頭又走。

「四哥!」胤祥在後面跺跺腳,咬著唇又趕緊跟上去,「我知道錯了,這不是好玩么……」

胤禛轉過來看他一眼,沒理會,繼續往前走。

「四哥……我真的知道錯了……再也不敢了……四哥你信我一次……」

這一路上便聽胤祥皺著臉可憐巴巴的悔過認錯,走了老長一路胤禛臉色才漸漸和換下來。

他在天上見的多了,對這一行當的鄙棄之心比當世之人已是大大的不如,但到底總有那麼些輕視,弟弟真是好奇那麼玩玩他也就當笑話看了,指不定還跟他調笑兩句,但他下場那做派便是大大不該,自低身份裝神弄鬼,好好個男兒漢作那麼一副娘們樣子,油頭粉面,實在不該。況且再見周圍那些破落戶瞅著自家寶貝弟弟的眼色,真當他是侍人伶童不行?!想到那些□裸的眼神他心裡就沒來由一陣一陣的躥火!

「……四哥,我餓了……」

漸漸消了氣,再聽少年仍小心翼翼的聲音,看看天色,才發現過了時辰,想他今天折騰了一天,可別餓得狠了,這就又心疼起來,看前頭飯館樣子不差,連忙帶人進去了。

一打眼,看見裡頭坐著的人,不由相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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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斷(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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