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並舟

82、並舟

()82、並舟

82

兩人自過了淮水,便走走停停。雖說訪查,實際上任務並不怎麼重,這趟行程並非遇事,而是一來康熙思慮江南人心,二來也有讓胤祥成親前再冶遊一番的心思,還有一個想頭,胤禛確是不敢多考慮的,他立在太子旗下,胤祥跟著他,老爺子這回自己回京「探疾」卻巴巴把他二人打發出來,天知道有沒有別的意思。只這一層委實有些鬱卒,不想減損了胤祥遊玩樂趣,便不曾跟他提起過。

每日往下面州縣走走,天氣晴好便乘船滌盪於清波之中,簡直神仙生活。

這日兄弟二人本自安坐舟中,聽管弦之樂,絲竹之聲,再加上一秤棋盤,黑白劃界,自有攻守,不時俯身耳語低笑,彷彿紫禁九重之中的王子皇孫,也能有這一晌安閑,當然,對胤祥來說,若四哥每日准他多吃兩塊糕點,那便再好不過了。

戴鐸卻來打擾,說有人扣船。

胤禛皺了皺眉,心裡覺得好不曉事的,胤祥卻睜大了眼,連手邊的蜂蜜糕也忘了吃,「為什麼?攔車告狀?」

「書讀傻了你……」胤禛抬眼翻了翻他,其實並不惱,仍笑著伸手替他抹了嘴角的點心渣滓。

看戴鐸手裡還捏著張帖子,不待他說,便伸手要了過來,打開細看,兩人又是一陣莫名。

「隔江聞君琵琶曲,鏗鏘之聲大異南風,耳熱而情動,心慕而神交,聊備酒饌,覥顏相邀,務必並舟一敘。」沒頭,沒尾,單一行字並素淡雅緻的花箋,兩人四目相視,都是驚奇。

「這是什麼意思?毫無瓜葛的陌生人,聽了人家的曲子,就下帖子相邀?」

胤祥完全莫名其妙,看胤禛,胤禛也是皺眉。

戴鐸之前跟文士交往多,這次跟兩位出來,又特意留心了下當地風氣,當下便笑著解釋:「十三爺天潢貴胄,長居宮府,往來賢達自然都是依照禮而行,禮尚往來也是約時間,下帖子,自然沒遇上過這等事,可江南文士風流,不拘一格,最好弄這些事,但凡能看上的,勿論身份,高門寒戶,俱是一般,若是看不上的,管你什麼府道公子,那也一樣是被扔下水裡的命……」

「怎麼說,爺們這次遇上的也算一次面批了?」

「呵,十三爺笑話,那到算不上,不過……」

戴鐸笑著住了嘴,胤禛接了過去,「不過你若真被丟下去,可就丟人了……」

「誰怕誰啊!」胤祥得了一激,挽袖子就走,剛邁到門邊,又想起來,「四哥,咱這樣會不會太莽撞了,別讓汗阿瑪扣個結交士子意圖不軌的名兒?」

「無妨的,既是微服,便算不上,何況也只這一次去看看熱鬧,還能天天跟他們飲酒聽曲不成?」

「那就成!」

話傳到耳朵里時,人已經蹦蹦跳跳在艙外了,胤禛笑罵一句,自然跟上。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真是人未到,聲先聞,才並了船,對面站在船頭的人還看不清楚,拖得長長的聲音便先灌入耳內,激的胤祥一個哆嗦。

「自來聽說以文會友,今日倒是以樂會友,久聞南士風流,幸得一見,果真傳言不虛,得兄台盛情相邀,卻之不恭,我兄弟二人倒是叨擾了,不要打擾了先生雅興才好……」

胤祥看了正在寒暄的兄長,默默扶額,哥你內心裡就是個文藝風騷男……

船頭男子不過尋常一襲長衫,腰間挽著素色絛子,鬚髮花白,靴子半舊,乾乾淨淨,但總顯出三分潦倒落拓相來,可這落拓里偏又透著骨子旁人學不來的洒脫,從未見過這等人,竟讓胤祥一下子也有些出神,沒注意到兄長眼神里一瞬間的詫異。

「老夫孔季重,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孔季重?!你就是寫……」胤祥正驚呼便被胤禛從背後推了一把,撞到了前面,只好告了謝,「小子姓袁滿,字壽棠,這是家兄,無字。」

看孔老先生奇怪的眼神,胤祥只得乾笑,實際上他也很納悶,哥哥專門給他起了個表字,還裝模作樣的跟他要禮節,自己卻不願意取,倒好生奇怪。

安置了主人所求的樂者,這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老先生便引了他們進去,路上已大概知道了這氣度不凡的兄弟二人來歷。竟是世代的皇商,也自以為解了心中疑竇。那兄長一言一行皆有做派,一看便是管慣了事做慣了主的,想來是跟著家裡做生意,走的是商場不是文場,沒有字型大小也是正常,那少年活潑文雅,彬彬有禮,估計是家中幺子,從小入學的,如是這般也很貼合。不過兄弟倆人感情倒好,便這幾步路,眼神也常有交錯。

「小老弟這表字倒是很圓滿,看來起字的師長對你用心很深啊……」

孔季重想通了便放下了,只跟少年人打趣。

胤祥笑著瞄了一眼哥哥,看他微微揚了揚手,作勢要打,又偷偷縮了縮脖子,才又睜著亮晶晶的眼盯著主家,聲音虛掩著透著些神秘,「季重是孔先生的表字?」

「善也。」

「那恕滿不恭敬了,不知是否方便透漏您名號是……」

「哈哈——小小孩子也學人家拐彎抹角,不用猜了,老夫正是因戲被除官的孔尚任——」

胤禛在旁邊偷笑,他原來本就見過這老兒畫像,一打眼就認出來了,沒點明而已,現在胤祥也只能摸著鼻子訕笑,可完全沒注意到重點上,「我才不是小孩子……」

「先生高才,《桃花扇》雖不得今上喜歡,可私下還是大受歡迎的,連京城王府里也排演過……」胤祥又恢復了笑吟吟的樣子,他們這些王子皇孫,最大的本事便是只要願意,無論什麼話都能讓人覺著受用。不過今兒這話倒是真的,康熙面上沒對這齣戲說什麼,私下卻發了好大一通火,可禁不住人愛看呀,別的不敢,可心眼最用不到地方的三哥誠郡王便連著找班子排了好幾場,他們小兄弟都跟著去看了,四哥居然也沒攔著。

「笑談笑談……兒戲而已,豈可當真……」孔尚任摸著鬍子連連搖頭,那神情像是自豪,又夾著頹喪無奈……

這神態即便胤禛也並不熟悉,能站在他們面前的要麼是落魄到底的官員,要麼是襟抱得開的良驥,卻不知道天下多少命途數奇的大才一生懷璧,不遇伯樂,都帶著這樣得意且苦澀的笑意。

不過,孔老兒笑的格外洒脫些罷了。

即便他是孔子後裔,御前講經。

「眼看他起朱,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塌了,」胤禛舉起一樽酒,隔案相敬,「孔先生果然是個妙人。」

「哎,沒叫先生先生的,把我都叫老了,萍水相逢不論長幼尊卑,兩位公子我高攀不上,本不該招惹,可我偏偏喜歡,尤其這位小公子,我最喜歡,你們若也看得起老夫,便也喚一聲季重……」

「倒是緣法。」

胤禛微微頷首,熟悉的絲竹之聲已經再次回蕩在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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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望斷(雍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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