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九章 前夕(一)

七九章 前夕(一)

已經步入了十二月,和順沒有下雪,但是季末卻感覺出來一種透到骨子裡的寒氣。全身上下都是悶悶的疼,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像是一個鬧脾氣的人一般,不怕他摔東西,就怕他悶著頭不說話。

季末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徹夜不眠,兩個膝蓋骨像是被針扎進去一般疼,疼得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只能是翻來覆去,覆去翻來。好不容易熬到天明的時候陰冷的疼痛剛緩過去,這邊外面就傳來了說話的聲音,這是外面的人來找他了,迫於無奈,季末起身穿衣。

季末打開房門的時候看了眼窗戶上糊著的厚厚一層紙,暗想是不是紙破了?還沒回過神,就聽到有人敲門。

季末打開門的時候臉上又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帶著淡淡的疏離又不至於冷漠,自認為是恰到好處的。外面站著的是寬嚴園的小童,手裡捧著一摞厚厚的賬本,臉上紅撲撲的,看著季末的時候臉上帶著紅撲撲的笑意,「季小哥,這是張管家讓我帶過來的,說是今年冬天的開支賬單。」

季末是忍受了一夜的疼痛,又是徹夜未眠,忽然的冷空氣灌進來讓他幾乎站不住腳,季末扶著門框堪堪挺直身體,「張管家怎麼了?」

「張大哥病了,這是他昨天晚上交代讓我今天送來的。」

季末笑笑伸手接過,「真是謝謝小童了。」小童被他一誇臉更紅了,「那,小幺哥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回去了,還得給張大哥熬藥呢。」

季末點點頭,小童蹦跳著跑開了。

季末把手裡捧著賬單緩緩走回房間,阿峰正在打掃院子,今天天氣陰沉沉的,不下雪也沒見什麼陽光,他倒是清閑了不少。一抬頭看著季末走路都顫悠悠的有些擔心,「小幺哥,你沒事?」

阿峰嗓門不小,季末本來是沒事的,被他這麼一大聲差一點摔倒,轉頭看著阿峰的時候就帶著三分怨氣,「你就不能小點聲,嚇我一跳!」

阿峰摸摸頭髮,這邊已經湊了過來,「小幺哥,你腿是不是又疼了?」

阿峰雖然是比季末還小兩歲,但是在身高上已經和季末差不多了,季末胳膊搭在他肩膀上,「昨天夜裡冷,有些疼。」

祝般若這時候離開和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阿峰也是在這挽夏園裡住了一些年頭的,對季末的一些毛病都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走的時候還特意被祝般若囑咐,「季小幺身體不好的話直接去找孫老頭。」

阿峰當時答應的也是特別爽快,少爺對季末的寵信那是大家都看在心裡的,接到這個囑託的時候還高興了一陣子,但是之後才發現這事情有多難辦。

季末心裡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他季末就算是再受四少爺的信任,身份也是擺在那裡的,更何況現在祝般若不在,吃穿用度都得要嚴格按照規矩來,季末也許在以後能一躍成為祝家的大管家,但那也是以後的事情,【當一天和尚吃一天素,這是常識。】

季末現在慶幸的就是現在身邊還有阿峰這麼個好孩子,雖然有時候說話做事不動腦子,但卻是一心一意為了自己的。

阿峰將季末扶到床上坐下,仔細看了看季末的神色,「小幺哥,是不是昨夜沒睡好?眼睛都腫了一圈。」

「沒事,下午的時候再睡一會就好了,對了給我把那些賬單都拿過來。」

阿峰不樂意了,「不行,你先休息,等過會我去給你把孫老頭找過來。」阿峰難得的本著一張臉。

「上次不是找過了嗎,孫老頭都說了沒事,你就別去了。」他的身體自己也是知道的,好,好不到哪去,壞,也壞不到哪去。當初在孫老頭家裡硬是調養了一個月,這也算是個不錯的結果,就是冬天的時候有些難熬。

「孫老頭上次是說了沒事,但是也說讓你好好保暖,別成天到晚的往外跑也沒見你聽進去,這個時候倒是想起人來過了。」

季末拽著他的衣服將他拽回來,「別搗亂了,我事情多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能坐得住。」這邊就要從床上起來。孫老頭來一次兩次還好說,這要是三天兩頭的往這個沒主子的院子里跑,以後季末估計出門都不敢抬頭。

阿峰知道他是個不聽勸的,一次兩次也就算了,也不跟他爭執,時間長了才發現不管季末說什麼都不聽,他也摸清季末就是這麼個脾氣,非要別人撂狠話才管用。

「小幺,你再這樣我可就去找小虎哥了……」阿峰故意拉長了一張臉。

季小幺被他逗笑了,「你這是幹什麼?難不成我成天在床上躺著就好了?」

阿峰不以為然,「反正孫老頭是這麼說的,我跟你說,少爺走的時候可是特意交待的,不管是孫老頭說什麼你都得聽著,要是孫老頭真說讓你卧床三個月,我立馬把你的鞋全部拿走,讓你想走都走不了,只能躺在床上!」說罷又有些可惜的樣子,「可惜孫老頭沒說……」

季末這次是真的被他逼的無語了,「我今天不出門總行了,你先去找塊木板過來,再把桌子上的那一摞賬本給拿過來總行。」

阿峰想了想點頭,「成,你等著!」說完就一陣風跑沒影了。

季末見他走開了,脖子縮了縮幾乎鑽進被窩裡,「你以為我不想啊,你少爺威脅我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在場幫著說話?」

季末跟阿峰說了會話現在倒是有了些精神,瞪著眼睛看著屋頂,回憶著祝般若臨走的時候說的那些話:

祝般若坐在書房裡,手邊的熏爐里點著一隻熏香,煙霧裊裊的往外冒著,祝般若低著頭看著香爐,半響說,「季小幺,我要去豐州,你留在和順。」小熏爐的樣式很好看,一隻滾圓的小獅子,爪子底下按著個繡球,神氣活現的樣子讓祝般若怎麼看怎麼像跟前的季小幺。

季末記得當時自己是點頭的,並沒有說話。

祝般若眼睛盯著那隻熏爐眼睛眨都不眨,熏爐里的煙讓他有些想流淚。祝般若深吸一口氣繼續道:「這個中的關係你該是很清楚的。」

季末還是點頭。

「我大概要走一年多的時間,這段時間裡賭坊和玉器行都有你來掌管。」

季末點頭。

「賭場那邊獨孤樂鎮得住,張富貴也會幫忙,玉器行就全部交給你。」

季末還是點頭。

「在我走的這一年裡,坐到祝府管家這個位置。」說完之後終於抬頭看著季末。

季末本想點下的頭僵在了半空。

「這是我跟舅舅的交易,你只管做你認為該做的事情,祝家之外由我來周旋。」

季末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又不解,有迷茫。

「小幺,你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祝般若握著杯子的手都緊了又緊,恨不得杯子都能捏碎。但是臉上還是絲毫沒表現出來多餘的神色。

「少爺,一路順風。」

兩個人之間再沒深談,祝般若第二天一早就跟著羅玉衡往豐州城趕去,跟著的人還有疏影。季末去送行了,站在一群人後面,絲毫的不顯眼,他看著祝般若在找他,看了一圈又一圈,連羅玉環跟他說話都沒聽見。季末就站在人群的最外面看著,就是不站出來。

祝般若沒找到人,最後被羅玉衡催促著上了馬車。

季末回憶著當時祝般若說過的每一句話,對照著那些內容檢查自己是不是已經坐到,或者說還差多少。這樣祝般若回來之後他就可以全部交差了。

「嘭!」一聲門開了,阿峰已經搬了一塊木板過來,還是刷過漆的,不過看著有些眼熟……

阿峰看著季末就笑了,「這板子不錯,可是我特意找過來的。」

季末怎麼看怎麼眼熟,「我怎麼沒在咱們園子里見過,你在哪找的?」

「這不是快過年了嗎,夫人正在想著法的把掩冬園給拆了,說是要改建成一個小閣,來年春天的時候可以在那邊上個花喝個茶什麼的,這木板本來是個桌子面,我看著挺好就給那邊的人要過來了。」說著喜滋滋的給季末看。

可不是看著眼熟,當年他可是專門負責擦這張桌子的,怎麼也不能忘啊。季末聽了阿峰的話還是非常詫異,眼光從桌板上移開,「你說夫人要拆了掩冬園?」

「是啊,反正也沒人住,掩冬園也不大拆起來也不怎麼麻煩,只是那些爬山虎長得實在是太密了,倒是比推牆頭費得功夫還大。」阿峰說著將木板放在季末腿上,轉身去給他拿賬本。

季末腦子裡之上下盤根錯節的爬山虎,秋天的時候他還特意去看了一眼,確實是茂盛的有些駭人,想不到這麼容易就不在了……

阿峰將小凳子也搬過來,賬本放在上面,「筆墨放在哪?」

季末大半個身子都縮在被窩裡,聽阿峰的聲音才掙扎著露個頭出來,「也放在凳子上。」

阿峰聽他的話又轉過身去給他拿紙筆。

季末看著他不斷轉圈圈的的樣子就那麼笑出來,因為半躺著的原因聲音有些悶,像是胸腔裡面發出來的一樣,「看你這麼忙前忙后的伺候我,我倒是過了一把少爺癮。」

阿峰臉有些紅,「你剛才還嫌我煩呢,現在倒是知道我好了。」

季末自覺閉嘴,阿峰雖說是個孩子真要是說起刻薄話來那也是夠厲害的。

這邊東西已經收拾好了,阿峰打量著季末一副死都不想從被窩裡出來的樣子,想笑又覺得沒什麼好笑的,「好了,我先出去了,有事叫我。」

被子蓋到鼻子上,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面,彎彎的裝滿笑意,阿峰本著一張臉:「年紀那麼大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一樣!」

阿峰走了,屋子裡又剩下季末一個,空氣瞬間又降下幾度。季末飛快的從賬本里抽出一本,慢慢的翻看起來。

——————

季末不知道的是,當時祝般若說出來的每一句話後面都想加上幾個字,「行不行?」「好不好?」「可不可以?」他更像說的是「季小幺,你跟我走行不行,季小幺,我不走了行不行?」

但是這些字,到最後一個都沒說出來,他們只在祝般若的胸膛里瘋狂的怒吼,像是被困的野獸企圖尋獲自由,他知道,這每一個字都是他的真心,同樣,每一個字都代表他的軟弱。

祝般若不知道的是,季小幺在他的沒一句話後面都想問一句「為什麼?」那些東西全都是你的跟我沒有一點關係憑什麼要我幫你看著管著!憑什麼走了之後還要束縛我的自由!憑什麼你都走了還要把我留在這!

但是這些話季末到最後都沒說,也沒問,他可以感覺祝般若的猶疑不定,這裡的每個字都是自己的任性,都會變成他的負擔。

面對面的兩個人,該說的話都沒說出口。

作者有話要說:%>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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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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