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4第三章

面對這樣近乎無理的責問,何決沉默不語,只是伸手不由分說地喬暖攬入懷中。喬暖環着他的腰,哭得隱忍卻又放肆。多年的委屈釀成一壺烈酒,澆在心口暴露許久仍未結痂的傷口上,痛得連着筋骨和血肉。

她記得曾對清晏這樣說過:我可以面不改色地應對甲方任何變態的刁難,也可以在任何看似不可能的情況下完成任務。在私人生活方面,不管七大姑八大姨怎麼在背後議論,我都能一邊相親一邊把臉皮修鍊得和城牆一樣厚,堅持抗戰決不屈服。可是唯獨何決,唯獨他,我不知道怎麼辦。我不能跟他結婚,也無法跟除了他之外的其他人結婚。你說,我該怎麼辦?

當時的謝清晏背着睡熟的南南,跟在她身邊,兩人沿着梧桐落葉的長街慢慢地往前走,謝清晏回答:「喬暖,曾經我也覺得和韓策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可是現在,我們結婚了並且還有了南南。任何事情都沒那麼絕對,我只是相信,你和何決緣分未盡。」

此刻喬暖確信她和何決確實緣分未盡,不過儘是糾葛不斷難成正果的孽緣。

她漸漸地停止哭泣,掙開何決,往後退了退,聲音沙啞地說:「失禮了。你先去睡覺吧,我去洗澡。」說着也不管何決神色頓時陰鬱下來,起身走去浴室。縱使再疲累,該做的事情也必須一點不落地完成,不然明天看到自己憔悴的面容,只會是無盡的懊惱、自厭和自責。

接風宴定在一家粵菜館,韓策親自訂的座位和菜品,喬暖表示非常放心。她和何決趕到的時候,韓策一家三口已經到了。落座之後,簡單地寒暄幾句,話題便繞到了南南身上。

南南很聰明,雖然才兩歲左右,但說話吐詞非常清晰,記憶力也特別好。一貫被謝清晏說成是面癱的韓策,面對女兒時也像換了個人一樣,寶貝得不行。

此刻南南坐在謝清晏腿上,一會兒昂頭看看韓策,一會扭頭看看何決,稚氣的目光里滿是好奇,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麼。

喬暖見此,促狹心起,問南南:「南南,你說,爸爸和何叔叔誰更帥?」

南南認真地又將兩人打量了幾個來回,最後大聲回答:「爸爸!」

「為什麼爸爸帥?」

小傢伙毫不猶豫地回答:「爸爸白!」

在座各位都忍俊不禁,喬暖哈哈大笑,拍了拍何決的肩,「聽到沒,南南都嫌棄你了。」

何決挑了挑眉,「那是因為她沒見過哥年輕時候的樣子。」

喬暖嘁一聲,「我倒是見過,但沒覺得帥到哪裏去。」

「嗯,我懂,自欺欺人是你一貫的作風。」

「總比某人自小不懂謙虛要好……」她還欲鬥嘴下去,卻見謝清晏正用玩味的目光看着他倆,便把剩下的話咽回去,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檸檬水。

謝清晏見狀抿嘴一笑,接過話題:「我沒記錯的話,何決你學的是信息技術吧?回來打算做什麼工作?」

何決喝了口水,表情立刻變得嚴肅:「具體是學增強現實技術,但還沒確定是否回來工作,畢竟這項技術發展得最好的還是在國外。我導師是希望我繼續讀博,因此取向還沒決定。」他在說起工作這方面的事情時聲音略微沉下去,顯得很是成竹在胸。喬暖也相信,不管走哪條路,何決都能沉着應對。

「何決,韓策的公司正是做信息技術業務的,如果你有回國工作的打算,可以考慮看看。」喬暖說道。

韓策點點頭,「最近在拓展業務,缺少技術骨幹。」說着掏出一張名片遞給何決,「有意向聯繫我,我們詳細談。」

何決看了看名片上韓策的頭銜,認真地點了點頭。

閑談間菜一道一道端上來,謝清晏將三杯雞挪到何決面前,「這家餐廳是去年才開的,生意很好,這道招牌菜你一定要嘗一嘗。」又問,「在國外吃得慣么?」

「合租的公寓裏有個中國留學生,也是w市人,我經常去找她蹭飯。」

喬暖聞言忍不住看了何決一眼。

「女生?」謝清晏察言觀色,儼然了解喬暖的心思,從何決一回來就不停地替喬暖充當八卦女的角色。

「嗯。這次也是和她一起回來的。」

在一旁津津有味啃著雞翅的南南突然抬起頭,看着何決眨了眨眼,用稚嫩的童音大聲問:「是何叔叔的女朋友嗎?」

喬暖夾菜的動作一滯,心裏頓時梗了一塊。

謝清晏連忙呵止:「南南別瞎說!」轉向何決,苦笑,「童言無忌,你別介意。」

「沒事。」何決笑着擺了擺手。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韓策問了一個技術性的問題把話題轉了過去,謝清晏方才舒了口氣。

這時恰好喬暖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拿起來看了看來電人,放下筷子起身,「不好意思,趙女士打來的,你們懂的。」

其實並不是她媽媽打來的,是一個促銷的騷擾電話——喬暖這輩子都沒這麼感謝過騷擾電話。她在洗手間里洗了把臉,又補了個妝,想了想,撥了個電話給何決訂了酒店。

返回的時候,兩個大男人已經就技術問題談得熱火朝天,全是一堆喬暖不懂的專業術語。她想這樣也好,於是和謝清晏另開了話題。

接下來氣氛很熱絡,直至散場。韓策買了單,說要送何決和喬暖回去。

「不用,我們坐地鐵就好。」喬暖說。

謝清晏暗暗扯了扯韓策的衣袖,笑着說:「那就隨你們咯,何決,要保護喬暖安全啊。」

「放心吧,謝姐。」

今天雪已經停了,氣溫卻比昨天要低,走了沒多久,喬暖就凍得鼻頭髮紅。

「冷不冷?」

喬暖搖頭,「不冷——我車子送去檢修了,只能委屈你坐地鐵。」

「什麼時候考的駕照?」

「前年吧。」

「不是說打死不自己開車么。」

喬暖笑了笑,「我還說過打死不相親呢,還不是一周一個相得不亦樂乎。」

「原來昨天那種情況叫不亦樂乎?你還真的是越混越有出息了。」

喬暖聳了聳肩,「沒辦法,女人一過三十就是打折促銷吐血甩賣貨,昨天那個還屬於靠譜的。」

「非得相親?」

「不然我還指望去大馬路上偶遇一個真愛,再把戀愛的戲碼從頭到尾來一遍?想想都累得慌。」喬暖自嘲地笑笑。

「喬暖。」何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喬暖停下來,無辜地看着他,「如何?」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我覺得現在我看不懂你了。」

喬暖輕輕掙開,「何決,說這種話就掉檔次了啊。」

「甚至,昨天你都不是這樣的。」

「求別說!」喬暖連忙做捂耳狀,「昨天那絕對是我最大的人生污點沒有之一,求求你忘了吧!哦對了我給你訂了酒店,不過因為人很多隻訂到了大床房……」喬暖邊說着邊往前走,走出去幾步,發現何決並沒有跟上來。

喬暖回頭,見何決正站在原地,目光里彷彿含着昨日那紛揚不斷的風雪,那樣冷寂又無邊無垠,時光彷彿都靜止下來,隔着城市閃耀的燈火和人潮,她從未覺得二人這樣遙遠。

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最終何決緩緩地走上前,啞聲說:「走吧,我去拿行李。」

趙女士的電話來的非常及時,在喬暖送走何決,走進電梯時,正好打進來,簡直不給她任何一點傷春悲秋的時間。

而趙女士說話也非常之開門見山:「聽說何決回來了?」

「聽誰說的?」這年頭信息居然真的發達至此么。

「你別管我聽誰說的,他現在在哪裏?」

「怎麼,如果我說在我這裏你是不是打算來捉姦?」

「喬暖!有你這麼跟媽媽說話的嗎?!」

喬暖按了按抽疼的額角,按捺住自己不耐煩的心情,「他昨晚在我這裏寄宿,現在去酒店了。」

「你和他……」

「得了吧,他年紀輕輕大好青年,能對你家的老女人有什麼企圖。」

「不是,暖啊,我是想問你,他對你……其實我和你爸想了很久,當年的事確實是我們對不起你們,如果他……」

喬暖心裏一陣噁心,「媽!當年你們恨不得逼我去死!現在你嫌我嫁不出去就打算讓何決來接收我這個『滯銷貨』,當過去對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是□?且不說顧不顧及我的感受,你覺得這樣對何決公平?我就告訴你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嫁給何決,也再也不去相親了!」說完就乾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電梯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十二樓,繼續往上。喬暖覺得自己內里整個都已經被抽空了一樣,只剩下空空蕩蕩的軀殼。

二十四年,自六歲在醫院第一次見到那個紅彤彤皺巴巴的嬰兒開始,她的生命軌跡就刻下了何決的名字。最初他是個喜歡黏在她身後要糖要抱抱的糯米糰子;然後不知不覺間二人變得如真正的姐弟一般彼此疏離又親近;再然後,那個孤僻的小孩兒一夕之間拔節生長,突然就成了彷彿一棵樹一般蒼翠挺拔的少年,看她的目光里開始摻雜更多的意義;此後是不斷的追逐與逃避,掙扎與沉淪,角色易位,他漸漸成了保護者。然而故事往往不能按照人們所預料的那般發展,現實是一道冰冷的硬牆,而她尚不夠自私不夠強大。

二十四年,時光究竟在如何盤根錯節地生長,才成為這樣一段牽連不斷的亂麻,看不清來龍,也尋不到去脈。

作者有話要說:首日三更完成=w=明天開始一日一更~日更三千~球評論球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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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樹海棠壓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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