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終章·一

161.終章·一

正版不易,生存艱難,請到晉江多做支持。

顧楚生看了那匣子一眼,堅定道:「昆陽的事,在下會自己處理好。」

上輩子楚建昌惱怒楚瑜私奔之事,足有三年沒有理他們二人,那時候他是一個人走過來的,如今他擁有上輩子的記憶,更不會害怕擔憂。

楚建昌給他這份錢,是看在了楚錦的面子上,可如今他既然不打算娶楚錦,自然不能拿這份錢,讓楚建昌看輕了去。

楚山也明白顧楚生的想法,想了想后,嘆息出聲道:「那也罷了。我這邊回去給將軍回信,去晚了,將軍怕是連你們成親的日子都要定好了。」

顧楚生也知道這樣的大事儘早讓楚建昌知道比較好,便也沒有挽留楚山,送著楚山出了昆陽,看着遠處綿延的山脈,他雙手攏在袖間,詢問下人:「今日初幾?」

「大人,初七了。」

「九月初七……」

顧楚生呢喃出這個日子,沉吟了片刻后,慢慢道:「就剩兩天了啊……」

楚山給顧楚生送信的時候,楚瑜也在衛府中將衛府的賬清點了個七七八八。

這些年梁氏仗着柳雪陽和衛忠的信任,中飽私囊,的確拿了不少好東西。楚瑜將賬目清點好謄抄在紙上,思索著要如何同柳雪陽開口說及此事。

這樣長時間的貪污,若說柳雪陽一點都不知道,楚瑜覺得是不大可能的。哪怕柳雪陽不知道,衛忠、衛珺,衛家總有人知道些。可這麼久都沒有人說什麼,是為什麼?

如果說衛家人其實並不在意梁氏拿點東西,她貿貿然將這賬目拿出來,反而會讓柳雪陽不喜。

她並不了解衛家,思索了片刻后,她給衛韞寫了封信,詢問了一下府中人對梁氏的態度。

這些時日與衛韞通信,她與他熟識了不少。衛韞是個極愛打聽小道消息的人,家裏什麼消息他都靈通,而且話又多又亂,言談之間十分孩子氣,從他這裏得到消息,再容易不過。

然而楚瑜也知道,這是衛韞看在了衛珺的面子上。

衛珺應當吩咐過衛韞什麼,以至於衛韞對她沒有任何防備。

這個青年雖然來信不多,但卻十分準時,每隔七天必有一封。像彙報軍務一樣彙報了日常,然後也就沒有其他。

他的字寫得十分好看,楚瑜瞧著,依稀從中就瞧出了幾分上輩子的衛韞的味道。

那是和上輩子衛韞一樣的字體,只是比起來,衛韞的字更加肅殺凌厲,而衛珺的字卻是透露出了一種君子如玉的溫和。

前線與華京的通信,若是天氣好,一天一夜便夠,天氣差點,兩天也足夠。楚瑜送了信后,便安睡下來,打算明天去柳雪陽那裏摸一摸底,結合了衛韞的信息,再作打算。

然而那天夜裏,楚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的,突然就做起夢來。

夢裏是上輩子,她剛剛追着顧楚生去昆陽的時候,那時候顧楚生不大喜歡她,卻也趕不走她,她自己找了顧楚生縣衙里一個偏房睡下,墊著錢安置顧楚生的生活。

那天是重陽節,她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準備去同顧楚生過節,剛到書房門口,她就聽到顧楚生震驚的聲音:「七萬人於白帝谷全殲?!這怎麼可能?!」

然後畫面一轉,她在一個山谷之中,四面環山,山谷之中是廝殺聲,慘叫聲,刀劍相向之聲。

到處著了火,滾滾濃煙里,她看不清人,只聽見衛珺嘶吼出聲:「父親!快走!」

她認出這聲音來。

那個青年將紅綢遞給他,結巴著喊那句「楚姑娘」時,她就將這聲音牢記在了心裏。

於是她瞬間知道了這是哪裏。

白帝谷。

七萬軍,全殲。

她拚命朝他跑過去,她推開人群,想要去救他。她嘶喊着他的名字:「衛珺!衛珺!」

然而對方聽不到,她只看見十幾隻羽箭貫穿他的胸口,他尚還提着長/槍,艱難回頭。

火光之中,他清秀的面容上染了血跡,這一次他的聲音仍舊結巴,只是是因為疼痛而顫抖,叫出她的名字,楚……楚姑娘。

她拼了命朝前,然而等她奔到他身前時,火都散去了,周邊開始起了白霧,他被埋在人堆里,到處都是屍體。

有一個少年提着染血的長/槍,穿着殘破的鎧甲,沙啞著聲音,帶着哭腔喊:「父親……大哥……你們在哪兒啊?」

楚瑜沒敢動。

她慢慢扭過頭去,看見了衛韞。

他頭上綁了紅色的布帶,因他還未成年,少年上戰場,都綁着這根布帶,以做激勵。

他的臉上染了血,眼裏壓着惶恐和茫然。他一具一具屍體翻找,然後叫出他們的名字。

「三哥……」

「五哥……」

「六哥……」

「四哥……」

「二哥……」

「父親……」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衛珺。他將那青年將軍從死人堆里翻過身子的時候,終於再也無法忍耐,那積累的眼淚迸發而出,他死死抱住了衛珺。

「大哥!」

他嚎啕大哭,整個山谷里都是他的哭聲。

「嫂子還在等你啊啊!」

「你說好要回家的啊,大哥你醒醒,我替你去死,你們別留下小七啊!」

「哥……父親……」

衛韞一聲一聲,哭得驚天動地,然而周邊全是屍體,竟然沒有一個人,能應他一聲。

那如鳥雀一樣的少年,在哭聲中一點一點,歸於絕望,歸於憤怒,歸於仇恨,歸於惶恐。

楚瑜靜靜看着,看着屍山血海,看着殺神再臨。

衛韞身上依稀有了當年她初見他時的影子。

鎮北王,閻羅衛七,衛韞。

那十四歲滿門男丁戰死沙場,十五歲背負生死狀遠赴邊關救國家於水火,此後孑然一身,成國之脊樑的男人。

然而她沒有像當年一樣,敬仰、敬重、亦或是警惕、擔憂。

她看着那個少年,只覺得無數心疼湧上來。

不該是這樣的。

衛小七,不該是這樣的。

她疾步上前,想要呼喚他,然而也就是這一刻,夢境戛然而止,她猛地驚醒過來。

陽光落在她臉上,她急促喘息,晚月正端了洗臉水進來,含笑道:「今個兒少夫人可是起晚了。」

晚月和長月喜歡衛家,也就改了口,叫楚瑜少夫人。

楚瑜在夢中回不過神來,晚月上前來,在她眼前用五指晃了晃道:「少夫人可是魘著了?」

楚瑜目光慢慢收回,停在晚月身上,她在夢中崩潰的神智終於恢復了幾分,她沙啞著聲音:「今日……初幾?」

「您這一覺真是睡得糊塗了。」

晚月輕笑,眼裏帶了些無奈:「今日重陽,九月初九呀。昨晚您還吩咐我們準備了花糕和菊花酒……」

話沒說完,楚瑜就穿上鞋,衣服都買來得及換,就朝着後院管理信鴿的地方奔去。

她還沒緩過神來,驟然起來,便忍不住頭暈了一下,走得有些跌跌撞撞,將冒冒失失進來的長月撞了個結結實實,自己也因慣性摔倒了地上。

長月「哎喲」一聲,正想罵人,便看見晚月急急忙忙來攙扶楚瑜,她愣了愣道:「少夫人,您這是做什麼?」

「衛秋呢?」

楚瑜終於反應過來,提高了聲音,聲音都尖銳了許多:「叫衛秋過來!」

晚月察覺事情有些不對,趕緊讓衛秋過來。

衛秋趕過來的時候,楚瑜洗漱完畢,終於冷靜了一些,她抬頭看向衛秋:「邊境可有消息?」

衛秋愣了愣,隨後搖頭道:「尚未有消息。」

「如有消息,」楚瑜鄭重出聲:「第一時間通知我,想盡一切辦法先將消息攔下,不能告訴別人,可明白?!」

衛秋不明白楚瑜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吩咐,然而想到衛珺暗中的吩咐,卻還是點了點頭。

那一天,楚瑜都沒有心情管其他的。她茶不思飯不想,就等在信鴿房邊上。

等到夜裏,終於有信鴿飛了進來,楚瑜不等它落地,縱身一躍,就將信鴿抓在了手裏。

她迅速拿下紙條,看到上面衛韞潦草的字跡。

這紙上還帶着血,明顯是匆忙寫成。

「九月初八,父親與眾兄長被困於白帝谷,我前往增援,需做最壞準備。」

九月初八,白帝谷。

楚瑜腦子嗡了一聲,差點將紙撕了粉碎。

終究還是去了。

為什麼還是去了?

明明答應過她,怎麼還是去了?!!

「少夫人,」春日知道楚瑜這是找了借口要發作,卻還說不得什麼,只是道:「您讓奴婢通報二夫人後走得太急,奴婢沒能跟上……」

「通報二夫人?」

楚瑜勾起嘴角:「我何時讓你去通報二夫人了?」

春兒僵了僵,楚瑜平靜道;「我已同夫人稟報過行程,緣何要讓你同二夫人稟報?」

楚瑜神態中帶着些許傲氣,旁邊人聽了這話的人對視一眼,旋即明白了楚瑜話語中的未盡之意。

梁氏雖然被稱為二夫人,但終究只是妾室,只是柳雪陽抬舉她,才有了位置。楚瑜乃楚家嫡長女,衛家世子妃,管教也只有柳雪陽有資格,萬沒有出行要稟報梁氏的道理。

春兒面色僵住,知道這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楚瑜也沒為難她,淡道:「既然不願意在我房裏伺候,便去找二夫人,讓她給你安排個去處吧。」

「少夫人……」

「哦,順便同二夫人稟告一聲,我房裏加了兩個人,我會同婆婆說的,但讓她別忘了我這一房的月銀多加四銀。」

長月晚月是她從楚家帶來的不假,但月奉卻不該是她自己單獨出的。

留下這句話后,楚瑜便帶着長月晚月回到房中,安置下長月晚月後,聽衛夏稟報了這一日的日常,隨後便看衛秋拿了一封信過來。

「這是前線過來的信。」

衛秋恭恭敬敬呈了上來,楚瑜點了點頭,攤開信件。

她本以為是衛韞給她的回信,然而攤開信后,發現卻是歪歪扭扭狗爬過一樣的字,滿滿當當寫了整頁。開頭就是:

嫂子見安,我是小七,嫂子有沒有很驚喜?大哥太忙了,就讓我代筆給嫂子回信。

……

看了這個開頭,楚瑜就忍不住抽了嘴角。

她明明記得當年鎮北侯寫着一手好字,她還在顧楚生的書房裏看過,那字體真是不可多得的好看。規整嚴謹,肅殺之氣撲面而來,橫豎撇捺之間清瘦有力,一如那清瘦凌厲的少年將軍。

怎麼現在這字……

楚瑜嘆了口氣,反應過來這前後變化之間經歷了什麼,心裏湧現出大片心疼來。

如果衛韞天生就是那尊殺神,她覺得似乎也沒什麼。然而如今知道衛家家變之前,衛韞居然是這樣一個普通歡脫的少年,這前後對比,就讓楚瑜覺得心裏發悶。

然而她很快調整了過來。

——還好,她來了。

她細緻看了衛韞所有描述。衛韞啰嗦,衛珺怎麼起床、怎麼吃飯、和誰說了幾句話,去幹了什麼,天氣好不好,他心情如何……

他事無巨細,紛紛同楚瑜報告。

楚瑜從這零碎的信息里,依稀看出來,衛忠的打法的確是很保守,一直守城不出,打算耗死對方。

「嫂子交代之事,大哥一直放在心上。任何冒進之舉措,均被駁回,嫂子盡可放心。」

寫了許久,衛韞終於寫了句關鍵的正經話。

楚瑜舒了口氣,旁邊衛秋看她看完了信,笑着道:「少夫人可要回信?」

「嗯。」

楚瑜提了筆,就寫了一句話:好好練字,繼續觀察,回來有賞。

做完這一切后,楚瑜終於覺得累了,沐浴睡下。

睡前她總有那麼些忐忑難安,於是她將信從床頭的柜子裏拿了出來,放在了枕下。

也不知道怎麼的,信放在枕下,她驟然安心下來,彷彿衛珺回來了,衛韞還是少年,衛家好好的,而她的一生,也好好的。

楚瑜一夜睡得極好,第二天醒來后,她一睜眼便詢問前來服侍的晚月:「二夫人可派人來找了?」

晚月有些詫異,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卻還是老實道:「未曾。」

楚瑜點了點頭,贊了句:「倒挺沉得住氣的。」

晚月不太明白,但她向來不是過問主子事的奴才,只是按著楚瑜的吩咐,侍奉楚瑜梳洗后,就跟着楚瑜去給柳雪陽問安。

楚瑜每天早上準時準點給柳雪陽問安,這點從未遲過。

柳雪陽早上起得早,楚瑜去的時候,她已經在用早膳了。她招呼著楚瑜坐進來,含着笑道:「你也不必天天來給我問安,我這裏沒那麼大的規矩,這麼日日來,多累啊。」

「兒媳以往也一貫這樣早起,如今世子不在,我也無事,多來陪陪您,總是好的。」

楚瑜笑着看着下人上了碗筷,和柳雪陽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些閑事。

她和柳雪陽關注點不太一樣,聊了一會兒,兩人便察覺到了一種雞同鴨講的尷尬。柳雪陽有些不願同她聊下去,卻又礙著情面不敢說什麼,只是等著楚瑜用完。

楚瑜看了柳雪陽一眼,便知道她的意思,她心裏覺得,這個婆婆的確是太沒氣性,也難怪正室尚在,卻是讓妾室管了家。

她思索了一陣子后,終於道:「我今日來,是想同婆婆聊一聊內務。如今兒媳嫁進來,又是世子妃,理應為婆婆分擔庶務,不知婆婆打算讓兒媳做些什麼?」

聽到這話,柳雪陽面上露出笑容:「這你不用擔心了,」她十分放心道:「府中一直是二夫人主持中饋,我並不勞累。」

楚瑜:「……」

這婆婆真是心大到沒邊了。

不過她也早已猜到,於是她露出詫異的神色來,隨後抿緊了唇。

這一番神色變化讓柳雪陽忐忑起來,有些猶豫道:「阿瑜可是覺得不妥?」

「倒也……沒什麼。」楚瑜說得艱難,似乎極其為難。她斟酌了一下,抬頭同柳雪陽道:「只是兒媳日後出去,不知要如何同其他夫人說。」

各家世子妃都會跟隨主母學習主持中饋,等日後世子繼位,掌家大權便會交到世子妃手中。只有極不得寵的世子妃才會什麼都不管。

聽到楚瑜這話,柳雪陽終於反應過來,她點了點頭道:「是了,我一貫不同她們打交道,倒也忘了這規矩。這樣吧,」柳雪陽同楚瑜道:「你與二夫人共同管家,你先看她怎麼做,學着些。」

楚瑜要的就是這個「看着」。

她點了點頭隨後又道:「要是我覺得有些人不合適,我能換嗎?」

「這種小事,你同二夫人商量便可。」

柳雪陽皺了皺眉眉頭:「換個人而已,沒什麼吧?」

「謝謝婆婆。」楚瑜笑起來:「我便知婆婆疼我。」

聽了這話,柳雪陽也不由得笑了,揮了揮手道:「要做什麼你去吧,我去抄佛經了。」

楚瑜拜別了柳雪陽,便帶着人來了梁氏的房中。

梁氏如今年近四十,身子已經發福,讓她顯得格外親人。楚瑜到的時候,她上前迎了,若不是楚瑜昨天才下了她面子,從她一番舉動看,根本看不出兩人有什麼間隙。

楚瑜同梁氏你來我往了一番,終於說明了來意。

梁氏聽了楚瑜的話,面色僵了僵,隨後道:「也是,少夫人日後畢竟是管家的,如今學着也好。」

說着,梁氏便道:「不如這樣,下月便是夫人生辰,這事兒便交給少夫人主辦,妾身也會從旁協助,少夫人看如何?」

「我覺著,不妥。」

楚瑜直接開口,笑眯眯看着梁氏:「阿瑜年少,還需多多學習,上來就主辦這樣大的事兒,怕是不妥。阿瑜如今就先跟在二夫人身邊學習,二夫人做什麼,阿瑜學什麼。」

梁氏聽着這話,臉上的笑容已經完全綳不住了,然而楚瑜笑容不減,梁氏知道她是不會退讓了,好久后,她深吸了一口氣道:「好,那還請少夫人上點心,好好學。」

「二夫人放心,」楚瑜恭敬行禮:「阿瑜會好好學的。」

楚瑜說到做到,吃過午飯後,楚瑜便來了二夫人房中,等著二夫人「教」她。

梁氏走到哪兒,楚瑜便根到哪兒,梁氏心煩意亂,楚瑜見她煩了,也沒說話,就這麼跟了一天,等到天黑,梁氏終於累了,將楚瑜趕了出去。

楚瑜帶着長月晚月前腳出了梁氏的門,後腳就帶着長月晚月翻牆出了衛府。

「小姐要去哪兒?」

長月晚月有些疑惑。

楚瑜從兜里掏出一串鑰匙:「去配鑰匙。」

晚月愣了愣,長月瞬間反映了過來:「您讓我在二夫人房裏放的安魂香是為這個啊?!」

楚瑜用「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長月一眼,點了點頭。

「咱們趕緊,天亮前給她放回去。」

「行嘞!」

長月歡快出聲,拚命誇讚楚瑜:「小姐你可真厲害,我還在想到底要怎麼讓梁氏准咱們查賬呢!」

「你知道我要查賬?」

楚瑜覺得長月有長進,她一貫是手上功夫比腦子厲害。長月不好意思道:「是晚月告訴我的。」

晚月猜出她的想法,楚瑜倒也不覺得奇怪。她對着晚月點了點頭,卻是道:「那知道為什麼我不攬生辰宴這事兒嗎?」

「主子是主,梁氏為妾,主子要拿回中饋是遲早的事兒,梁氏攔不了。所以梁氏想找個事兒讓主子做砸,讓衛家知道主持中饋一事,只有她梁氏能做好。」

「嗯。」楚瑜點頭,嘆了口氣道:「晚月,以後你嫁出去,我也不擔心了。」

聽到這話,晚月紅了臉道:「主子說得太早了。」

「也不早了呀,」楚瑜眨了眨眼:「你也十六了吧。」

晚月被楚瑜羞得說不出話,長月在旁邊笑話她,晚月忍不住就朝長月動了手,三個人打打鬧鬧,在兵器街附近找了一家鎖匠,盯着對方配好所有鎖以後,又在街上玩鬧了一陣子,才偷偷溜回房中。

她們三個人自以為謹慎,結果一爬過牆,就看見衛秋在院子裏,瞧著爬進來的三個姑娘,臉上有些無奈。

楚瑜有些尷尬打了聲招呼:「那個,晚上好啊。」

衛秋嘆了口氣,想說什麼,最後卻忍住沒說。

楚瑜本以為這事兒就這樣了,結果第二天晚上,她就收到了衛韞的飛鴿傳書。

那狗爬一樣的字顯得更潦草了,明顯彰顯了這個人的擔心。

「嫂子,你別隨便翻牆出去玩,衛家牆上有機關,有些地方不能翻的!」

楚瑜看着這封千里飛書,抬頭看向旁邊低頭看着腳尖的衛秋。

憋了半天,她忍不住道:「信鴿貴嗎?」

衛秋低着頭,小聲道:「挺貴的。」

「好吧,」楚瑜沉着臉:「那還是吃烤乳鴿吧。」

衛秋:「……」

他知道,楚瑜想烤的不是鴿子,是他。

謝太傅猛地提聲:「曹衍,莫說如今衛家尚未定罪,哪怕衛家定罪,那亦是四世三公之家,只要陛下未曾剝了衛家的爵位,那他就仍舊是鎮國侯府,爾等小小區區從四品大理寺丞,安敢如此放肆?!禮法乃天子之威嚴,你莫非連天子都不放在眼裏了?!」

聽到這話,曹衍臉色巨變。

這話若是楚瑜等人說出來,於曹衍而言,不痛不癢。因為他知道,如今所有人對於衛家逼禍不得,哪裏還敢拿着衛家的事往天子面前湊?

如今皇帝什麼脾氣?他喜歡一個臣子能縱容到什麼地步不知道,可他討厭一個臣子時,便聽不得那臣子半句好話。當年顧家也算大族了,就只給秦王說了一句話,落到了怎樣的地步?

曹衍敢這樣鬧,也是篤定了如今朝中無人敢為衛家講話,更是篤定了皇帝如今對衛家的態度。

可謝太傅作為天子之師,一向深得皇帝寵幸,他要為衛家出這個頭,曹衍就要思量一二了。

莫要說謝太傅他惹不起,就算惹得起,謝太傅從來深得帝心,他願意出頭,那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就摸不準了。

曹衍心中一時千迴百轉,許久后,他笑了笑道:「太傅說得是,是在下莽撞了。在下心繫禮法,一時誤讀了禮法的意思,還望大人,少夫人不要見怪。」

說着,曹衍收起鞭子,朝着楚瑜恭恭敬敬鞠了個躬道:「曹某給少夫人,給衛家賠禮了。」

他面上笑意盈盈,模樣十足誠懇。楚瑜被蔣純攙扶起來,她沒有看曹衍,徑直朝着謝太傅走去,同謝太傅道:「太傅裏面坐吧。」

謝太傅看了看那些還停留在外的棺材,平靜道:「先讓鎮國公等人回家吧。」

楚瑜點點頭,揚了揚手,管家便指揮着人將棺材抬了進去,曹衍看了這場景一眼,上前同謝太傅告辭之後,便帶着人離開。

等棺材都放進了靈堂,百姓這才離開,楚瑜扭頭看着謝太傅,微微躬身,抬手道:「太傅,請。」

謝太傅點了點頭,跟着楚瑜進了衛府。

謝玖一直跟在謝太傅身後,為謝太傅撐著傘,等入了庭院,謝太傅慢慢開口:「謝玖來我府中找我時,我本以為她是來求我助她。」

聽聞這話,謝玖手微微一顫,她垂下眼眸,掩住心中慌亂。謝太傅淡淡瞟了她一眼,眼中未見責備,只是道:「她向來善於為自己打算,今日讓我頗為詫異,倒不知少夫人是如何說動這丫頭的?」

楚瑜抬手將前方擋道的樹枝為謝太傅撥開,聲音平穩:「人皆有心,五少夫人本也是性情中人,撥雲霧見得本心,無需在下多說。」

說話間,三人來到大堂。脫鞋踏上長廊,步入大堂之中后,楚瑜招呼著謝太傅入座,隨後同謝太傅道:「太傅稍等,妾身稍作梳洗便來。」

此刻楚瑜身上全是泥水和血,只是她態度太過從容,竟讓人忽視了那身上的狼狽之處,全然未曾發現原來這人早已是這副模樣。

謝太傅點了點頭,抬手示意楚瑜隨意。楚瑜回到屋中換了一件素衣后,回到大堂來,這時大堂中只剩下謝太傅,其餘人都已經被謝太傅屏退下去,僅有蔣純站在門口,卻也沒有進來。

謝太傅正在喝茶,秋雨帶含,熱茶在空氣中凝出升騰的霧氣,遮掩了謝太傅的面容。

他看上去已近七十歲,雙鬢半百,但因保養得當,身材清瘦修長,氣度非凡,亦不覺老態。

楚瑜跪坐到謝太傅對面,給謝太傅端茶。謝太傅看了她一眼,淡道:「少夫人嫁到衛府,似乎都未曾見過世子的面?」

楚瑜聽這話,便知道謝太傅是緩過神來了。

她和曹衍衝突,故作這樣狼狽姿態,為的就是讓謝玖領謝太傅來。而謝玖領了謝太傅來后,她那一番慷慨陳詞的痛哭,也不過是為了激起這人情緒,讓這人忍不住出手。

上一輩子,謝太傅是在衛家這件事上唯一公開站出來的人。他乃天子之師,當年衛忠乃天子伴讀,他亦算是衛忠的老師。他與謝家人性格不太相似,如果說謝家人自私自利只顧自保,那謝太傅就是謝家一個異類,哪怕活到這個歲數,也有一份熱血心腸。

只是上一輩謝太傅出聲的時候太晚,那時候衛韞已經在天牢呆了一陣子。天牢那地方,多是曹衍這樣的宵小之輩,衛家當年樹敵眾多,衛韞待在天牢裏,多一日就是折磨。

於是楚瑜故意示弱,想要激一激謝太傅,讓他看一看自己曾經得意門生如今家中慘烈的場景,再加上謝太傅心裏那一點良知,以及謝太傅對皇帝的了解,謝太傅十有八九是要出手的。

楚瑜心思轉得很快,於是她坦然笑開:「見過一面,感情尚還算好。」

謝太傅冷哼一聲:「少夫人好算計。」

「太傅若是無心,妾身又如何能算計到太傅?」

楚瑜目光看向謝太傅:「聖上心中是怎樣的意思,太傅難道不明白?」

聽到這話,謝太傅沉默不語,楚瑜便是確定,對於皇帝而言,果然,他並不想對衛家趕盡殺絕。

這也是,如果要對衛家乾淨殺絕,上輩子就不會留下一個衛韞。

可不願意殺,又在明面上震怒於衛家,這是為什麼?有什麼事情,皇帝不敢讓別人知道他其實打算放過衛家?

楚瑜認真思索著,面上卻是已經全然知曉的模樣,低頭給自己倒茶,胸有成竹道:「陛下要找人背這口鍋,心中難道沒有半分愧疚?七萬精兵,七位良將……」

「你……」聽到這話,謝太傅露出震驚的表情,然而他很快又壓制住,頗有些緊張道:「你知道些什麼?」

「在下什麼都不知道。」楚瑜清清淺淺一笑,然而對上這個笑容,謝太傅卻是絕不肯信,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謝太傅皺起眉頭,看楚瑜端茶遞給他:「太傅,您愛賭嗎?」

謝太傅沒有接茶,他盯着楚瑜的眼。楚瑜的目光一直如此,平靜從容,沒有半分波瀾驚慌,從他遇見她開始,這個明明只是少女年齡的女子,就呈現出了一種超乎了自己年齡該有的鎮定。

看着謝太傅警惕的審視,楚瑜雙手捧茶,放在謝太傅面前,繼續道:「如今的衛家,就是朝堂一場賭局。如今大多數人都將籌碼壓在了另一邊,沒有人肯壓衛府,可是如果有人壓了衛府,那就是一人獨佔了所有收益。」

「太傅,」楚瑜神色鄭重起來:「若此番能救的七郎出獄,我衛家可許給太傅一個承諾,日後有任何事,衛家可無條件讓步一次。」

謝太傅沒說話,似乎還在思索。楚瑜繼續道:「太傅若是賭贏了,所得的,便是聖心,是衛府這個絕對可靠的盟友。而太傅若是輸了,太傅乃陛下之師長,以陛下的性子,並不會對您做出什麼,不是嗎?」

謝太傅神色有些動搖,楚瑜盯着他,語調頗為急切:「太傅,這一場豪賭,穩賺不賠。」

聽到這話,謝太傅笑了笑。

「楚家大女,」他抬眼看她:「你與衛世子並沒有什麼感情,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為了良心。」楚瑜平靜開口,聲音中卻帶着不可逆轉的堅定。

「這世上總有人要犧牲,犧牲的人是英雄,我不能成為英雄,那我至少要護著這些英雄,不墮風骨。」

「我從未怪過謝玖或他人,」她的話題驟然拐到其他人身上,謝太傅頗為詫異,楚瑜抿了口茶,淡然道:「這世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是心懷善良,卻也趨利避害。謝玖、姚珏、張晗、王嵐,她們的選擇並沒有錯,只是普通人。」

「可有人犧牲當了英雄,有人當了普通人,那自然要有人,當這個介於普通人與英雄之間那個人。追隨敬仰著英雄的腳步,將其當做信念,維護它,保存它。」

「這條路很苦。」謝太傅有些惋惜。楚瑜漫不經心道:「可總得有人走。」

總得有人犧牲,總得有人付出。

當一個普通人並不是罪過,可付出更多的人,理應尊敬。

謝太傅靜靜看着楚瑜,好久后,他端起楚瑜捧給她的茶,抿了一口。

「等一會兒,去祠堂抱着衛家的靈位,跪到宮門前去。衛韞不出來,你們就跪着。」

楚瑜點了點頭,看見謝太傅慢慢站起來,她皺起眉頭道:「還有呢?」

「剩下的有我。」

謝太傅嘆息了一聲,有些惋惜道:「少夫人,陛下並非您所想那樣鐵石心腸。衛忠年少伴讀,而後伴君,再后保家衛國,護君一生,陛下……」

他沒說完,最後只是搖搖頭,將所有話藏進了這秋雨里。

然而話到此處,楚瑜卻也明白了謝太傅的意思。她退了一步,彎下腰去,深深作了一揖,真誠道:「楚瑜替衛家謝過太傅。」

謝太傅點點頭,往外走去,走了幾步,他突然頓住腳步,看着楚瑜。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雖為女子,但大楚有你這樣年輕人在,我很放心。」

楚瑜微微一愣,謝太傅轉過身去,走進那風雨里。

這話若是楚瑜等人說出來,於曹衍而言,不痛不癢。因為他知道,如今所有人對於衛家逼禍不得,哪裏還敢拿着衛家的事往天子面前湊?

如今皇帝什麼脾氣?他喜歡一個臣子能縱容到什麼地步不知道,可他討厭一個臣子時,便聽不得那臣子半句好話。當年顧家也算大族了,就只給秦王說了一句話,落到了怎樣的地步?

曹衍敢這樣鬧,也是篤定了如今朝中無人敢為衛家講話,更是篤定了皇帝如今對衛家的態度。

可謝太傅作為天子之師,一向深得皇帝寵幸,他要為衛家出這個頭,曹衍就要思量一二了。

莫要說謝太傅他惹不起,就算惹得起,謝太傅從來深得帝心,他願意出頭,那陛下到底是什麼意思,就摸不準了。

曹衍心中一時千迴百轉,許久后,他笑了笑道:「太傅說得是,是在下莽撞了。在下心繫禮法,一時誤讀了禮法的意思,還望大人,少夫人不要見怪。」

說着,曹衍收起鞭子,朝着楚瑜恭恭敬敬鞠了個躬道:「曹某給少夫人,給衛家賠禮了。」

他面上笑意盈盈,模樣十足誠懇。楚瑜被蔣純攙扶起來,她沒有看曹衍,徑直朝着謝太傅走去,同謝太傅道:「太傅裏面坐吧。」

謝太傅看了看那些還停留在外的棺材,平靜道:「先讓鎮國公等人回家吧。」

楚瑜點點頭,揚了揚手,管家便指揮着人將棺材抬了進去,曹衍看了這場景一眼,上前同謝太傅告辭之後,便帶着人離開。

等棺材都放進了靈堂,百姓這才離開,楚瑜扭頭看着謝太傅,微微躬身,抬手道:「太傅,請。」

謝太傅點了點頭,跟着楚瑜進了衛府。

謝玖一直跟在謝太傅身後,為謝太傅撐著傘,等入了庭院,謝太傅慢慢開口:「謝玖來我府中找我時,我本以為她是來求我助她。」

聽聞這話,謝玖手微微一顫,她垂下眼眸,掩住心中慌亂。謝太傅淡淡瞟了她一眼,眼中未見責備,只是道:「她向來善於為自己打算,今日讓我頗為詫異,倒不知少夫人是如何說動這丫頭的?」

楚瑜抬手將前方擋道的樹枝為謝太傅撥開,聲音平穩:「人皆有心,五少夫人本也是性情中人,撥雲霧見得本心,無需在下多說。」

說話間,三人來到大堂。脫鞋踏上長廊,步入大堂之中后,楚瑜招呼著謝太傅入座,隨後同謝太傅道:「太傅稍等,妾身稍作梳洗便來。」

此刻楚瑜身上全是泥水和血,只是她態度太過從容,竟讓人忽視了那身上的狼狽之處,全然未曾發現原來這人早已是這副模樣。

謝太傅點了點頭,抬手示意楚瑜隨意。楚瑜回到屋中換了一件素衣后,回到大堂來,這時大堂中只剩下謝太傅,其餘人都已經被謝太傅屏退下去,僅有蔣純站在門口,卻也沒有進來。

謝太傅正在喝茶,秋雨帶含,熱茶在空氣中凝出升騰的霧氣,遮掩了謝太傅的面容。

他看上去已近七十歲,雙鬢半百,但因保養得當,身材清瘦修長,氣度非凡,亦不覺老態。

楚瑜跪坐到謝太傅對面,給謝太傅端茶。謝太傅看了她一眼,淡道:「少夫人嫁到衛府,似乎都未曾見過世子的面?」

楚瑜聽這話,便知道謝太傅是緩過神來了。

她和曹衍衝突,故作這樣狼狽姿態,為的就是讓謝玖領謝太傅來。而謝玖領了謝太傅來后,她那一番慷慨陳詞的痛哭,也不過是為了激起這人情緒,讓這人忍不住出手。

上一輩子,謝太傅是在衛家這件事上唯一公開站出來的人。他乃天子之師,當年衛忠乃天子伴讀,他亦算是衛忠的老師。他與謝家人性格不太相似,如果說謝家人自私自利只顧自保,那謝太傅就是謝家一個異類,哪怕活到這個歲數,也有一份熱血心腸。

只是上一輩謝太傅出聲的時候太晚,那時候衛韞已經在天牢呆了一陣子。天牢那地方,多是曹衍這樣的宵小之輩,衛家當年樹敵眾多,衛韞待在天牢裏,多一日就是折磨。

於是楚瑜故意示弱,想要激一激謝太傅,讓他看一看自己曾經得意門生如今家中慘烈的場景,再加上謝太傅心裏那一點良知,以及謝太傅對皇帝的了解,謝太傅十有八九是要出手的。

楚瑜心思轉得很快,於是她坦然笑開:「見過一面,感情尚還算好。」

謝太傅冷哼一聲:「少夫人好算計。」

「太傅若是無心,妾身又如何能算計到太傅?」

楚瑜目光看向謝太傅:「聖上心中是怎樣的意思,太傅難道不明白?」

聽到這話,謝太傅沉默不語,楚瑜便是確定,對於皇帝而言,果然,他並不想對衛家趕盡殺絕。

這也是,如果要對衛家乾淨殺絕,上輩子就不會留下一個衛韞。

可不願意殺,又在明面上震怒於衛家,這是為什麼?有什麼事情,皇帝不敢讓別人知道他其實打算放過衛家?

楚瑜認真思索著,面上卻是已經全然知曉的模樣,低頭給自己倒茶,胸有成竹道:「陛下要找人背這口鍋,心中難道沒有半分愧疚?七萬精兵,七位良將……」

「你……」聽到這話,謝太傅露出震驚的表情,然而他很快又壓制住,頗有些緊張道:「你知道些什麼?」

「在下什麼都不知道。」楚瑜清清淺淺一笑,然而對上這個笑容,謝太傅卻是絕不肯信,她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謝太傅皺起眉頭,看楚瑜端茶遞給他:「太傅,您愛賭嗎?」

謝太傅沒有接茶,他盯着楚瑜的眼。楚瑜的目光一直如此,平靜從容,沒有半分波瀾驚慌,從他遇見她開始,這個明明只是少女年齡的女子,就呈現出了一種超乎了自己年齡該有的鎮定。

看着謝太傅警惕的審視,楚瑜雙手捧茶,放在謝太傅面前,繼續道:「如今的衛家,就是朝堂一場賭局。如今大多數人都將籌碼壓在了另一邊,沒有人肯壓衛府,可是如果有人壓了衛府,那就是一人獨佔了所有收益。」

「太傅,」楚瑜神色鄭重起來:「若此番能救的七郎出獄,我衛家可許給太傅一個承諾,日後有任何事,衛家可無條件讓步一次。」

謝太傅沒說話,似乎還在思索。楚瑜繼續道:「太傅若是賭贏了,所得的,便是聖心,是衛府這個絕對可靠的盟友。而太傅若是輸了,太傅乃陛下之師長,以陛下的性子,並不會對您做出什麼,不是嗎?」

謝太傅神色有些動搖,楚瑜盯着他,語調頗為急切:「太傅,這一場豪賭,穩賺不賠。」

聽到這話,謝太傅笑了笑。

「楚家大女,」他抬眼看她:「你與衛世子並沒有什麼感情,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為了良心。」楚瑜平靜開口,聲音中卻帶着不可逆轉的堅定。

「這世上總有人要犧牲,犧牲的人是英雄,我不能成為英雄,那我至少要護著這些英雄,不墮風骨。」

「我從未怪過謝玖或他人,」她的話題驟然拐到其他人身上,謝太傅頗為詫異,楚瑜抿了口茶,淡然道:「這世上所有的普通人,都是心懷善良,卻也趨利避害。謝玖、姚珏、張晗、王嵐,她們的選擇並沒有錯,只是普通人。」

「可有人犧牲當了英雄,有人當了普通人,那自然要有人,當這個介於普通人與英雄之間那個人。追隨敬仰著英雄的腳步,將其當做信念,維護它,保存它。」

「這條路很苦。」謝太傅有些惋惜。楚瑜漫不經心道:「可總得有人走。」

總得有人犧牲,總得有人付出。

當一個普通人並不是罪過,可付出更多的人,理應尊敬。

謝太傅靜靜看着楚瑜,好久后,他端起楚瑜捧給她的茶,抿了一口。

「等一會兒,去祠堂抱着衛家的靈位,跪到宮門前去。衛韞不出來,你們就跪着。」

楚瑜點了點頭,看見謝太傅慢慢站起來,她皺起眉頭道:「還有呢?」

「剩下的有我。」

謝太傅嘆息了一聲,有些惋惜道:「少夫人,陛下並非您所想那樣鐵石心腸。衛忠年少伴讀,而後伴君,再后保家衛國,護君一生,陛下……」

他沒說完,最後只是搖搖頭,將所有話藏進了這秋雨里。

然而話到此處,楚瑜卻也明白了謝太傅的意思。她退了一步,彎下腰去,深深作了一揖,真誠道:「楚瑜替衛家謝過太傅。」

謝太傅點點頭,往外走去,走了幾步,他突然頓住腳步,看着楚瑜。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道:「雖為女子,但大楚有你這樣年輕人在,我很放心。」

楚瑜微微一愣,謝太傅轉過身去,走進那風雨里。

衛珺不言,楚瑜嫁馬來到衛珺身前,抬手將蓋頭放下,身子微微前傾。

「世子曾答應過我,會回來掀蓋頭。」

周圍聽到這話的人都愣了愣,衛珺手指微微一顫,他看着面前烈烈如火的女子,心裏彷彿是被重重撞擊了一下。

本是媒妁之言,本也只是盡一份責任,卻在這一刻,憑空有了那麼幾分漣漪。

他抬起手,小心翼翼,一點一點掀開了楚瑜的蓋頭。

楚瑜垂着眼帘,在光重新進入視線那一刻,她抬眼看他。

明眸孕育春水,她燦然笑開。

「夫君,」她輕聲開口:「日後妾身的一輩子,就繫於夫君一身了。」

衛珺沒有說話,心跳快了幾分。

楚瑜坐直了身子,平靜道:「妾身願隨夫出征。」

「不可。」

衛忠率先開口:「我衛家斷沒有讓女子上戰場的道理!」

衛家不乏將門出身的妻子,卻的確從來沒聽說哪一位跟着自己夫君上過戰場。

楚瑜還想再爭:「公公,我自幼習武,以往也曾隨父出征……」

「那是楚家。」衛忠皺了皺眉頭,想了想,放軟了口氣道:「阿瑜,你想護著珺兒的心情我明白,但男兒有男兒的沙場,女子也有女子的內宅,你若真是為珺兒着想,便回去幫着你婆婆打理家中雜物,靜靜等著珺兒回來。」

衛忠是個大男子主義極重的人,對此楚瑜早有耳聞。她看了一眼周邊將士的神色,哪怕是衛珺也帶了不贊同。

對於這個結果,她早有準備,如今也不過只是試一試。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抬眼看着衛珺:「好罷,我等夫君歸來。」

「你放心……」衛珺心裏感動,說話都忍不住有了些低啞,他知道戰場多麼兇險,以往一貫也不覺得什麼,今日卻有了那麼幾分不安。他低着頭道:「我一定會平安回來。」

「好,」楚瑜點點頭,認真看着他:「那你且記住,我在家等你,你務必好好保護自己,此戰以守為主,窮寇勿追。」

衛珺愣了愣,有些不明白,楚瑜盯着他,再次開口:「答應我,這一次無論如何,衛家軍絕不會追擊殘兵。」

「父親不會做這種莽撞之事。」

衛珺回過神來,笑道:「你不必多慮。」

「你發誓,」楚瑜抓住他袖子,逼着他,小聲道:「若此戰你父親追擊殘兵,你必要阻止。」

衛珺有些無奈,只以為楚瑜是擔心過度,抬手道:「好,我發誓,絕不會讓父親追擊殘兵。」

聽到這話,楚瑜放下心來,她鬆開衛珺的袖子,笑着道:「好,我等你回來。」

說罷,楚瑜果斷讓開了路,同衛忠道:「侯爺,叨擾了。」

衛忠神色柔和,看見自己兒子娶了這樣一個全心全意對待他的妻子,他心裏很是滿意。

他點了點頭,同衛韞道:「小七,你送你嫂子回去。」

說完,不等衛韞應聲,便重新啟程。

楚瑜看着衛珺遠走,他身上喜服還沒換下來,在隊伍里格外惹眼。衛韞陪着她目送衛家軍離開,等走遠后,才道:「嫂子,回吧。」

這次他言語里沒有了平日的嬉鬧,多了幾分敬重。

楚瑜回頭看他,見少年目光清澈柔和。她平靜道:「追去吧,我不需要你送。」

「嫂子……」

「你一來一回,再追他們時間浪費太多,上了前線還要消耗體力,別把體力耗在這事兒上。」

衛韞有些猶豫,楚瑜看向衛珺離開的方向。

她把能做的都做了,衛珺答應她不會追擊殘兵,應該不會有什麼了……

可她總還是有那麼幾分擔憂,雖然只有這匆匆一面,可是她對衛珺是極為滿意的,這個人哪怕不當夫妻,作為朋友,她也很是喜歡。

她扭過頭去看着衛韞,衛韞當年是活下來的,必然有他的法子。她看着他,認真道:「衛韞,答應我一件事。」

「嫂子吩咐。」

衛韞看見楚瑜那滿是期望的目光,下意識開口,卻是連做什麼都沒問。楚瑜言語中帶了幾分請求:「好好護着你哥哥,你們一定要好好回家。」

如果真的有了意外,那至少……不要只剩下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回來,獨身承受未來那些腥風血雨。

聽到這話,衛韞愣了愣,隨後便笑了。

「嫂子放心,」他言語里滿是自豪:「您別看大哥看上去像個書生,其實很強的。」

楚瑜還要說什麼,衛韞趕緊道:「不過我一定會保護好大哥,戰場上好好護着他,要他少了一根頭髮絲兒,我提頭來見!」

衛韞拍著胸脯,打着包票,明顯是對自己哥哥極有信心。

楚瑜有些想笑,卻還是憂心忡忡。

她想了想,終於道:「去吧。不過記得,」她冷下臉色:「衛家此次,一定要以守城為主,窮寇莫追!」

衛韞懵懂點頭,駕馬走了幾步,他忍不住停了下來,回頭看向楚瑜:「嫂子,為什麼你要反覆強調這一點?」

衛韞敏銳,衛珺覺得是楚瑜擔心過度,可衛韞卻直覺不是。

楚瑜不擅說謊,她沉默片刻后,慢慢道:「我做了一個噩夢。」

「夢裏……你們追擊殘兵而出,於白帝谷兵敗,衛家滿門……只有你回來。」

聽到這話,衛韞瞬間冷下臉來。

出征之前說這樣的話,是為大不詳,他有些想發怒,可那女子的神色卻止住了他。

她神色里全是哀寂,彷彿這事真的發生了一般。於是他將那些反駁的話堵在唇齒之間,僵著聲說了句:「夢都是反的,您別瞎想。」

說罷,便轉過身去,追着自己父兄去了。

他偶然回頭,看見是那平原一路鋪就至天邊,女子身後高城屹立,天地帶着秋日獨有的枯黃,女子紅衣駕馬,獨立於那帶着舊色的枯黃原野之上。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山河枕(長嫂為妻)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山河枕(長嫂為妻)
上一章下一章

161.終章·一

%